临到宴席散,孟如兰忍不住了,一副关心她,为她好的表情问:“大表姐,你素日便是这般参加宴会的?你这样,怎么交得到朋友?”
甄青殷笑道:“朋友贵精不贵多,还要看眼缘。”
“老太太的本意是让大表姐多露露脸,找个好人家。”
全程下来,她估计没一个人记住甄青殷,大表姐低调得真可怕,一坐下就不挪窝,哪有机会遇见太子殿下?
甄青殷有些烦了:“表妹着急嫁人了?跟着我是不成的,我坐的是小娘子们的席,想给太太们相看的话,下回表妹跟着老太太、二婶,她们来往的是各家太太。”
“不不不,我小呢,不着急,我跟着表姐就好。”孟如兰连忙拒绝,她见识过高山,那些小土包怎能入得眼。
半路经过水莲庵,甄青殷叫停车:“我去水莲庵里上炷香。”
孟如兰按捺下兴奋,柔婉地道:“我和表姐一起。”
“那就走吧。”甄青殷起身,弯腰钻出马车,“杜若,把我抄写的佛经带上,一会儿求师太开个光。”
回程时荣嬷嬷怕甄青殷又变着法子折磨她,强行把杜若拽上第一辆马车,独把孟如兰的丫鬟留在后一辆马车上,完全不管孟如兰会不会没面子。
杜若应了声,抱起一个匣子,下马车时,荣嬷嬷假意撞到头,撞了一下杜若,杜若啊的尖叫,匣子飞出去,摔在地上,里面四五本经书滚了出来。
杜若抓紧门框,甄青殷又及时回头扶她一把,她才稳住身子。
孟如兰飞快地捡起书本,匆匆看过书封,随手翻了几页,见真的是佛经,大失所望,一一装好,让自己的小丫鬟抱着,关切地问:“杜若姐姐,你没事吧?”
杜若惊魂甫定,垂首道歉:“多谢孟姑娘,我无事,姑娘,对不住,我没站稳,弄脏了佛经。”
“人没事就好,佛祖不会怪罪的。”甄青殷冷冷睨着爬下马车的荣嬷嬷。
荣嬷嬷讪讪笑:“姑娘恕罪,老奴起猛了,老眼昏花,不小心撞到车门,又撞到杜若姑娘。”
甄青殷毫不留情冷漠道:“既然老眼昏花不中用了,一会儿回府,你去后面坐着。撞到我的丫鬟事小,若是撞到、伤到来做客的表姑娘,那不是打老太太娘家的脸,成心让两府结仇吗?”
说罢,转身就走。
杜若取走小丫鬟怀里的匣子,连忙跟上。
荣嬷嬷面如土色,对上周围甄家下人躲闪的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就是撞了个小丫鬟,给谁甩脸子呢?她可是老夫人的人!
孟如兰也很尴尬。
表姐嘴里说怕伤了她,却是抬脚就走了,没招呼她一声。
显然,表姐知晓这一出是她和荣嬷嬷配合演的戏。
虽伤了脸面,她还是跺跺脚追上去。
这点羞辱算什么?一旦当上东宫娘娘、后宫娘娘,她可以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
青月庵主向甄青殷推荐了水莲庵,除了水莲庵,还另外推荐了三个庵堂,都是她来往中认为靠谱的尼姑庵。
甄青殷从进门起便细细打量。
水莲庵坐落在京城居民区,香火尚可,进出的多半是些中年妇人、老媪,贫富贵贱不等,有捐银角子的,有捐铜板的,有的只拿一把葱、几颗鸡蛋、一盘馒头进门。
庵堂专门辟出一块地方,一个老尼姑坐在梨花树下卖膏药贴。
甄青殷问了问,老尼姑热情回答:“是治风湿老寒腿的膏药,对老人家极有效的,是水莲庵的秘方,不赚钱,图个功德,十个铜板一帖。姑娘买几帖送给府上老太太、太太试试?”
甄青殷回头问:“荣嬷嬷,老太太可有风湿?”
荣嬷嬷正臊得脸通红,离甄青殷十步远,闻声不敢怠慢,生怕大姑娘又当着众人的面冲她甩脸子——说来,今年她在大姑娘手里吃了几回亏了。
“回姑娘的话,老太太是有些风湿腿寒之症,一到冬日,或是下雨天,膝盖往下酸疼,常叫丫鬟捶腿。”
甄青殷便对老尼姑说:“那就来十帖试试,用的好了,回头再找您。”
杜若用胳膊夹着书匣子,从荷包里摸出一两银子,脆声道:“我们姑娘给老太太买的,不用找,多的算我们府上老太太赏给师太的。”
老尼姑口中叠声念佛:“姑娘孝顺,必有福报。”
甄青殷笑笑,福报之类的话,在寺庙庵堂里听多了,也就那回事,没那么玄。
荣嬷嬷跟在甄青殷身后,接了杜若递过来的膏药帖,脸上有光。
孟如兰觑了眼杜若腰间的荷包,暗暗咋舌羡慕,甄青殷一个不受宠的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竟能随手做一两银子的主。
她在家累死累活做针线,一个月能存一两,做梦都笑醒。
孟如兰不知道的是,之后她们上香,甄青殷说捐了五两,实则杜若塞进去了一千两,悄悄让庵主封口,不准外传。
庵主得了大笔香油钱,自然无有不应。
接下来,甄青殷供奉那五本经书在佛前,求庵主帮忙开光,说回府送给母亲大殷氏。
庵主带四五个小尼姑诵经祷告,甄青殷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养神。
一连跪小半个时辰,孟如兰受不住,悄悄出去了。
不到片刻,她溜回来,只站在门外瞄几眼,见甄青殷仍跪着,摇摇头又离开。
一盏茶的功夫,她又溜回来,见甄青殷还在,捶捶腿,又逃开。
甄青殷眼皮轻颤,这个孟如兰,小心思挺多。
杜若轻手轻脚,拍拍甄青殷。
甄青殷起身,朝师太点点头,从佛像后面出去。
她进了一间茶室,推开门,一眼看到跪坐在茶案后面的……太子卫极?
甄青殷的脚下如生了根,怎么也迈不进那道门槛。
太子缓缓转过头,室内窗户四合,他一身玄色衣袍,比光线更为昏暗,也衬得他的眼眸清透,宛如锁住了晨光的露珠。
“甄姑娘请进。”
简简单单五个字,是礼貌的邀请,也是霸道的命令。甄青殷脊背爬上密密麻麻的凉意,此时想后退,已是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