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并不是一个蠢姑娘,可她也的确没有大智慧,再加上她本就恼恨郑莲子,想不通为何连皇后、淑妃都对轩殿君毕恭毕敬,区区良人却屡番故意挑衅,因此才会相信娴朱那番经不起推敲的说辞,打算在今晚,摸去郑莲子跟敌国细作相见的地点,确定了郑莲子罪证,再向上检举。
此时一听娴朱竟然是郑莲子的同谋,心里顿时又惊又怕,却还能沉住气来,当真没改神色,只颤着声说清楚了事由。
瀛姝只好饮酒,挡去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郑莲子私通细作才有意离间轩殿君和司空皇族反目?这借口……还真是虞皇后的脑子才能想得出来的。
“接下来应当如何?我们是否应该直接禀报陛下?”轩殿君如坠五云雾里,想不通娴朱究竟有什么企图。
“殿君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由我去禀报陛下。”瀛姝道:“一阵间,殿君由着护卫们护送,在山林间绕一阵,不必带宫女,我等下会画一张图稿,泗水记住了,你一个人经我给你的线路与殿君在青影湖的另一侧会合,这是做给耳目们看的,让他们误认为泗水已经中计。
二皇子、三皇子今日赢了一场,必会庆贺,可他们更想找机会接近殿君,因此他们会主动与殿君‘巧遇’,无论郑良人有什么阴谋,有二皇子、三皇子会人证,殿君都不会被她嫁害。”
瀛姝确定的是皇后为了不打草惊蛇,最多只会让耳目留意泗水是否留在营区,只要确定了泗水没有跟在殿君左右,皇后就不会再多留意殿君的行踪,阴谋既是以泗水的单独行动为导火索,就务必不能让泗水觉察,而娴朱透露给泗水的时间是亥正,当时已经夜深,地点又在外围场,泗水未防不能脱身,预先往外场去,也符合情理,不至于让皇后生疑。
于是这天黄昏,虞皇后先是听说了泗水的动向,她还跟淑妃及郑莲子讲:“就没料到今日王五娘竟会与白川君作赌,因她输了赌局,轩氏还要特意安慰她,好在是王五娘不服输,去了御帐,应当又是要让陛下助她耍赖吧,泗水也必然中计,竟早早脱身,这样的宫女其实也多见,她们啊,有了机会讨好贵主,就铁了心的要把他人当作垫脚石。
不过莲儿你放心,她是不会先去那处的,因为她怕打草惊蛇,去早了,被你发觉,你只需依计行事。”
未过多久,又听说轩殿君带着几个护卫绕经丛林到了处僻静的湖畔“告祭”先祖,虞皇后冷笑:“头筹典是从她轩氏皇朝时就遗留的仪程,不过改朝换代后,规程自然不会照搬旧典了,她明面上不敢抗议,心里却怀里怨气,今日才绕到那么僻静的地方,和她的心腹部卒发发牢骚而已,由得她吧,反正也不妨碍我们的计划。”
瀛姝却也没有一直留在营区,她从御帐出来就带着玄瑛单独行动了,皇后布下的陷井在枫影湖畔,而枫影湖正好是当日她初次尝试射猎,跟南次、心月狐等等野炊的一带,有许多条路迳都能从营区抵达枫影湖,而陷井明确所在地,就在那一坡枫林隘口处。
不管是外围场还是内围场,其实都建有不少石亭,以为标示,娴朱透露给泗水的明确地点就是枫影三亭,这也是不少女眷可以游逛到的,相对安全的地方,当然入夜后是不会有人莫名其妙再入围场的,而且泗水也不可能直接等在“陷井”里。
瀛姝多次到达枫影湖猎区,她知道枫影三亭外除了铺叠好的一条独迳,近处还有草丛能够藏身,但那么显然的藏身处,说不定才是真正的陷井,瀛姝当然不会以身涉险,她先就到了枫影湖畔,料到郑莲子会选择那条铺叠好的路迳,才可以顺理成章把跟踪者逼去丛林里,因此瀛姝把闻机留在了枫影三亭前,折脚处的枝梢上,只等着闻机前来预警。
枫林坡下,其实有个山洞,虽然逼仄,但可容瀛姝藏身,不过如果进洞,视角受限,无法看见石亭里的情形,只能看见特别适合跟踪者藏身的草丛,不过瀛姝觉得草丛更加重要,因此她从战略上,就彻底忽视了枫影三亭。
暮色未浓时,瀛姝就已经到了枫影湖畔,和那山洞只隔着小片丛林,但因为截然相反的路迳,郑莲子不可能留意湖畔,更不说,瀛姝还借了一座巨石的遮挡,完全不担心打草惊蛇。
这一带,随着暮色加深,逐渐万籁俱寂。
“婢子等下会攀在枫坡上,那里视角更好,今晚月色清亮,应当能看清亭子里发生的事。”玄瑛说。
“其实树丛里,暗卫们已经就位,你只要陪着我走过那小片丛林就是。”瀛姝还是有点畏惧独自一人穿过小片树丛的。
“婢子干脆背着女公子过去,省得女公子踩到枯枝,打草惊蛇。”
“唉,郑良人胆子是真大,这里虽然是外围场,不会有猛兽出没,但连我都瘆得慌,她还真敢走这么长一段夜路。”
“她都敢杀人害命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你怎么知道她要杀人害命?”
“这不明摆着么?她想陷害轩殿君,难道只是用轩殿君指使宫女污赖她为借口?她把轩殿君的宫女引来这里,必然会污篾轩殿君杀人害命。”
瀛姝点点玄瑛的额头:“不错,有勇有谋。”
等到闻机“现身”,瀛姝依计而行,她也没逞能,真的直接让玄瑛背着她穿越那片丛林,借着清亮的月色,瀛姝甚至还看见了一个女子直接经石亭而不入,转去了枫坡后的背影,但她还是躲进了山洞里,而玄瑛,像野猫似的蹿上了枫坡,就埋伏在不远处。
瀛姝却立即察觉了不对。
山洞里居然有人!!!
这个山洞还有个折角,不过折角处更逼仄,若入折角处,藏身倒是稳妥的,但会失去所有视角,因此瀛姝就没想深入折角,可她却听见了折角处,似乎有极轻微的呼吸声。
一时间,寒栗炸起。
正要惊呼,嘴却被捂住了,温暖的气息逼近。
“冷静点,每个隘口都有暗卫,丛林里也埋伏有人,我要是杀手,藏不进这个山洞里。”
那可不一定!!!
不过……瀛姝听出了贴着耳畔的声嗓。
心月狐,居然是他!!!
手掌松开了,温暖的气息也远离了,模糊的身影,在咫尺之距。
瀛姝知道这不是追究的时机,她咬咬嘴唇,看向那片她觉得危机四伏的草丛。
大约越是寂静的山野,人的听觉就越是灵敏,视线所不达的地方,瀛姝先听见的是脚步声,然后,她看见了两个人影,似乎一男一女,在清亮的月色下,在危机四伏的草丛前,那两人,开始拥吻。
瀛姝:???
山洞似乎变得越发逼仄了,而且躁热,瀛姝感觉是被推了一把,随着那一推,她顺理成章就进入了折角,眼前一片漆黑,但她却能无比清晰地听见,洞外那双男女急剧的喘息声,她知道洞外正在发生什么,但实在想不通透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她稳了稳神,悄悄探出头,看见的是司空月狐的背影,还好,只是背影。
“好像有人!”
女子在说话,让瀛姝吃了一惊,赶紧靠紧了穴壁,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快走,你赶紧走。”女人一边急喘一边说话。
男人似乎嘀咕了几句,接着就是穿衣服的声音,男人低沉着嗓子说:“你一个人在此处,我不放心。”
“你快走,若我们的事被发现了,都不得活!”
紧跟着又是脚步声,似乎一切都将归于寂静,可忽然响起了女子的惨叫,很短促的一声。
瀛姝大睁着眼,就要冲出去,可温暖的气息再次阻挡了她。
“暗卫没有行动,这是父皇的意思。”
月色照不进山洞里,可瀛姝确定自己看见了司空月狐冷静的瞳眸,她摒住了呼吸,耳畔,温暖再度袭来。
“你比我清楚,死者并不无辜。”
事态对于瀛姝而言,仿佛已经失控了。
但她还是跟着司空月狐走出山洞,而且尚存理智,及时阻止了看见一个男子从瀛姝藏身的山洞先一步出来,大吃一惊立即就要出击的玄瑛,就那么一会儿功夫,所有的暗卫都从藏身处出来,瀛姝下意识想看一眼死者,却被司空月狐的背影挡了个严严实实。
也只能听见他冷静得,活像徐徐自丛林深处穿过的晚风一般的声嗓。
“一刀致命,剜目断舌,这是恶鬼行凶的手法。”
“四殿下,这件事陛下早有交代,四殿下是无心卷入,还望殿下先行为回避。”
“我不是无心卷入的。”司空月狐说:“我的确因为想要探路,路经此处,发觉丛林中竟有人埋伏,你们说是奉父皇之命,却不肯说明究竟,我不好妨碍,但也心存提防,因此也伏藏在近处,先是发现郑良人独个经过,我尾随着她,我看她转去了枫影湖的方向,担心被她察觉,又没见你们再有动作,于是我就藏进了山洞里。”
司空月狐看了瀛姝一眼:“直到王女监也躲进山洞里,我才信了你们是奉圣命的话,只是我刚才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行凶的人,分明是东宫府卫杜舷,也是好巧不巧了,明日的竞猎,他分担了一项职责,是我亲自发给他的令牌,他居然会潜入围场杀人,王女监,你应当知道,他必然不是真正的恶鬼吧?”
“东宫府卫,不可能潜入内廷。”瀛姝此时也恢复了冷静。
“这个死者是谁?”司空月狐问。
瀛姝不知道,她没有看见死者。
倒是玄瑛看得清楚:“婢子如果没有认错,此人是服侍郑良人的宫女。”
司空月狐竟然轻笑一声:“原来如此,行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王女监处理了,我先行一步,就当我是无心卷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