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呼延里娜和谁打起来了?”
金珠夫人兴致勃勃问自己的婢女。
西平长公主已经改了姓,不过金珠夫人习惯性的还是用旧姓名相称,西平公和她的母族其实存着九弯十八绕的亲联,按辈份,她其实得称西平公叔祖父,不过单论她和长公主的辈份,又是平辈,太尊当权时,金珠夫人要比长公主“高贵”,于是长公主就端着长辈的架子压她,金珠夫人厌烦长公主明明不把自己分夫族人,却偏要用夫族的名义打压她,总之这两个女子,彼此敌视,势同水火。
婢女赶紧解释:“长公主没和谁打起来,是闯去宝光殿,把杨内臣和红桃、白李都打了,现在还和两位大使对峙呢。”
“走,看热闹去。”
金珠夫人跳下榻来,就往外奔。
“夫人,夫人,你又忘了穿鞋。”婢女提着双木屐追在后头。
“哎呀,我就烦穿裙子,更烦穿木屐,脚趾头难受,可大热天的,穿靴子也热,不要木屐,快给我找双绣鞋来。”
“那夫人得穿上足衣。”又有一个婢女提着双罗袜紧赶慢赶赶上了。
金珠夫人今日穿的裙子,不过裙摆刚及脚腕,她满脸不耐烦让婢女套上足衣,把脚塞进绣鞋里,却怎么也不肯换条长裙了,一路飞奔向宝光殿,生怕赶不及看热闹。
好得很,呼延里娜还正在大闹呢。
咦?怎么大豫那个左副使,手里居然拿着条马鞭呢?莫不是
呼延里娜被马鞭抽了一顿?金珠夫人赶紧绕去长公主的跟前,失望地发现长公主脸上并没有鞭痕,身上也没有,倒是杨内臣的衣服被鞭子给抽烂了,红桃和白李脸都肿了!!!
“王氏女,我再警告你一遍,你还我的马鞭,我这马鞭可是御赐!”
“我只知道,这是凶器。”
马鞭是从呼延里娜手上夺下来的?金珠夫人难以置信:“王副使你会武艺?”
“呸,她们这样的汉女会什么武艺!”长公主一口痰,差点没砸在金珠夫人的足衣上。
金珠夫人跳起来躲开,竟笑着问:“那你的马鞭怎么被人夺了?”
“王氏女竟敢下令她的爪牙对我用强!”
“爪牙”头领梁会脸都黑了,用强?用什么强?他碰都没碰这个所谓的长公主一下,只不过扯着鞭子一用力,她自己就把马鞭脱手了。
“长公主可不能乱讲话,你直闯宝光殿行凶,宫驿令都劝阻不住你,梁副令为护殿君与我安全,才夺下了你的凶器,这是阻止行凶,可不是用强。”
金珠夫人也不大懂得“用强”的另一层意思,推了一把长公主:“呼延里娜,连我都不敢跑来宝光殿用强,你大白昼的,又喝醉了耍酒疯么?你不知道宝光殿里还有十个东豫的护卫么?你对他们用什么强?你连我都打不过呢,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太后一样,就没安好心,才不关心穆赤小哥的安危呢,你跑来
闹腾什么?”
这话,金珠夫人用的是羌语。
不过有红桃翻译,瀛姝知道金珠夫人在说什么。
她笑眯眯的看向金珠夫人,这孩子,还真是天真烂漫啊。
而后又听长公主唾沫横飞的一番还击,这回连红桃都不好意思翻译了,瀛姝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判断骂得很脏,金珠夫人却不生气,拍着手,一脸的欢乐:“你还真是发疯呢,骂我就罢了,骂穆赤小哥也罢了,你怎么连你自家亲兄长都骂?哇哦,如果不是陛下,你现在敢在未央宫这么大声骂人么?”
金珠夫人的快乐直维持到了卫夫人现身。
她谁都不想帮,于是抄着手站在一边真的看起了热闹,而没有凑热闹了。
卫夫人俨然已经知道这起纷争的始末,先冲瀛姝施礼:“还请贵使先交还太尊亲赐予长公主的宝策,至于今日这起事故,陛下会主持公允。”
瀛姝才将马鞭扔给了红桃。
卫夫人又转身对长公主道:“太后已经听闻了事端,召殿下询问。”
长公主得意无比的笑了笑,接过失而复得的马鞭,扬长而去。
金珠夫人不待卫夫人清场,眼看着热闹散场,转身就走了。卫夫人才对杨内臣道:“辛苦你了,一阵间医官就会过来,替宫驿令诊治外伤。”
“是奴婢失职,奴婢未伤着,倒是两位女使挨了掌掴。”
红桃、白李低低垂着头。
卫夫人不曾安慰心腹,携了瀛姝的手,去到清净处说
话:“长公主要来挑衅,陛下与我,实在防不用防。”
“无事,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暴戾愚蠢之徒。”瀛姝只是简单的对长公主做了个评价,又表达了歉意:“早前我本和殿君在对弈,长公主是冲我来的,且一看就来意不善,我没有及时来见长公主,谁知道连累夫人派遣的两位女使受了责难,就连宫驿令,都受了鞭笞,经这回,我会嘱令使团卫,绝对不会放纵宝光殿中,再有宫人受责。”
“长公主虽然暴戾,却并不愚蠢。”卫夫人顾左右而言他:“长公主为太尊最小的女儿,又因为立国之年降生,太尊陛下对长公主,颇多宠爱,就连陛下当年,也时常受到长公主的言语维护,本该挨刑杖,长公主一番撒娇,减为了鞭笞。
可太尊对长公主的宠爱,毕竟有限,甚至,多少年来长公主在金珠夫人跟前,都只能忍气吞声,可现在,情况当然不一样了。长公主与西平公,夫妇失和,最近又听说大尚臣心悦者竟然是左副使的姐妹,长公主数次被大尚臣婉拒,才迁怒左副使,还请左副使以大局为重,予以包容,这也是陛下的恳求。”
“尽力吧,也望贵国君上及夫人体谅,外使的个人荣辱事小,却不能有损我朝国体。”
卫夫人微微一笑。
卫夫人刚走,就有宦官来传令,太后召见左副使。
神元殿君经瀛姝劝阻,刚才就没有出面,这时却是忧
心忡忡:“北汉太后对咱们本就不善,西平长公主又是太后亲出,虽然北汉一方占不住于是,可,我们毕竟身陷未央宫,北汉太后召见,不能带护卫,还是我和阿姝一起去吧。”
“如果殿君跟我一起去,性质可就不一样了,这件事我们其实没吃亏,还是息事宁人为好,放心,北汉太后尽管有些愚钝,却不是愚狂之人,而且现在,更头痛的应该是姜泰,如果北汉太后真狂性大发,姜泰势必会及时赶到收拾他的生母弄出的烂摊子,我吃不了亏。”
瀛姝不知道北汉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会一厢情愿把殿君和她视为姜泰的后宫嫔妃,国宴上就说了荒唐话,今天估计病症又加重了,太后对于后妃虽然是祖宗一样的存在,可对于外使而言,哪怕是执政的太后,手上可都没有杀威棒。
她身后的人,又不是北汉太后的孝子贤孙,而是大豫的帝王。
瀛姝连一个武婢都没有带,大刺刺就孤身去见太后了。
太后今日异常的恼怒。
她是羌部的大王后,本应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谁知道入关后,她甚至一度必须屈从于文氏之下,好不容易盼到儿子夺回了皇位,她力主处杀给于她耻辱的呼延雄鹰,还有呼延穆赤这个孽障,把文氏那贱人削为人彘,灭其九族,谁知道一个愿望都没实现,她的儿子,居然听信了姜高帆的蛊惑,非要把轩氏女诓来北汉!
她不
是不能容忍轩氏女入后宫,可她不能容忍汉女竟然凌驾在她的西平之上,耀武扬威!!!
只不过当瀛姝奉召来见前,太后先把亲生女儿也是一场臭骂。
“姜高帆区区一介汉奴,有什么好?!你的身上,有呼延氏和衣敖氏两系无比尊贵的血统,你是我羌部尊贵无双的圣公主,西平公的母族,亦为衣敖氏,你居然宁愿委身一个汉奴!!!”
“母后你可醒醒吧。”长公主翻了个白眼:“哪里来的圣公主,我们已经入关了!衣敖氏多少年没出圣女了?早在入关前,圣公主就无名无实了!如今兄长最信任的臣公,可是大尚臣,也只有大尚臣能够帮助咱们夺取江南,统一天下!
我们不是游牧于昆仑原的部族了,我们入取关中,建邦立城,就得改变,大尚臣说的是对的,羌人有多少,汉人有多少?!我们可以依然蔑视汉民,但我们需要利用这些汉民,去攻打汉人的天下,现在衣敖氏已经改为了姚姓,我不是圣公主,我也根本不想当圣公主,嫁给匡古当我已经够憋屈了,母后难道还要逼我嫁给国巫?我不如死了算了!!!”
北汉现在其实已经没有国巫了。
他们的国巫死了,国巫虽然有个弟子,可还年轻,刚满四十。
北汉的国巫有条年龄线,没满六十的都不能被封为国巫,只能封为巫臣。
每一届的所谓圣公主,其实都得嫁给至少六十岁的
老头子。
还好长公主出生在入关后,她出生时,国巫已经娶妻了,不是什么圣公主,因为她的父汉不把衣敖氏再当回事,国巫拈指一算——圣女脉断,无相为继——从此之后,衣敖氏不能成为羌部理所应当的后族,圣公主也就“灰飞烟灭”了。
还好瀛姝来得及时,赶在了太后被亲生女儿气死之前。
母女两个终止了内斗,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跪下!”太后抡着杀威棒,一记猛敲。
瀛姝已经行毕礼,直了腰:“外使只跪君王,若跪太后,会被参劾鼓动太后谋逆篡位。”
北汉太后今日确实被气冒烟了,仅存的一丁点智慧,都被怨恨焚毁。
她还真的不是怨恨瀛姝,她怨恨的是命运不公,她作为羌部的圣族后裔,从出生就是准王后,她和她的丈夫,两情相悦,一连生下三子,丈夫连举三次大宴,她的长子只从落地,便被封为王储,丈夫携她之手,告之所有族民,她为羌部的大王后,羌部也只有她唯一王后。
可是她的丈夫,战死疆场了。
儿子们尚小,她没有办法镇服各部头领,眼睁睁看着呼延雄鹰抢了她儿子的汉位,还剥夺了她大王后的尊荣,让文氏与她并尊,入关之后,文氏甚至被立为皇后,她仍是王后。
呼延雄鹰称帝,她却是王后。
失去了尊严的人,忍辱负重的,一天天,一年年,被怨恨填满了心胸。
她现在不用再担心被处
罪了,她理所应当应该回到权力之巅,她得让自己的女儿明白,衣敖氏的血统是何等的尊贵,她们是昆仑圣族,在天神的凡裔!!!
“王氏女,看来你是真不想要羌部贵籍了,怎么?你是想没入无眉仓么?那本宫成全你,听令!立即将王氏女剃去双眉,打入无眉仓!”
瀛姝差点没被逗笑。
北汉太后看来真是病得不轻,她忽然理解了司空北辰为什么要在登基后,迫不及待把生母关进永乐宫去,原来被权欲熏昏了头脑却长年被权势压得直不起身的人,当能重新直起腰身后,果然就会失控,这样看来,姜泰还是不如司空北辰心狠。
“姚太后,外臣不解,我只是奉我朝皇帝陛下圣令出使北汉,何来的想入羌部贵籍?外臣十分珍惜大豫符籍,未尝有过投敌叛国的想法,另外,姚太后威胁要把外臣打入无眉仓,是意图向我大豫宣战么?!”
“你以为,东豫的皇帝真会为了你一个女流之辈与我大汉开战?!”太后鼻孔朝天:“愚蠢透顶!”
“北汉的君帝,看来是不肯为太后这女流之辈与我大豫开战了?不过外臣比姚太后有自信,今日姚太后若敢辱我,我大豫铁骑,必将踏平北汉疆域!”
“母亲,不用跟她废话,儿臣这就拔掉这贱人的眉毛!”
西平长公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瀛姝,然后就被瀛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剪了双手,还
用两根手指,掐住了长公主的脖子。
“你,你竟敢?!”
姚太后差点没直接从主座上扑下来。
陛下到——
果不其然,姜泰及时出现来收拾残局了,瀛姝轻轻把长公了一搡。
她没有玄瑛的身手,但对付个中看不中用连马鞭都不会用的长公主还是不在话下的,当然,她其实也捏不死一个大活人,只不过嘛,架势摆得住,还是能唬住人的,被欺压容易失控,瀛姝不会忍辱吞声,她随时都能豁得出性命,她也许忍得住悲恨,但受不了气辱。
抬着头,微微一笑。
我贴身还藏着把匕首,这个时候大无必要掏出来呢,怎么姚太后长公主,你们就面无人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