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老太嘴里的宣传员，是三河村新刮起来的一股风。

    有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开着一辆面包皮卡车。

    他们一般黄昏时候来到三河村的打麦场。

    把车子一停，手上各拿着一个高音喇叭，开始讲话。

    讲话的内容倒是挺科学的。

    都是宣扬一些注意身体健康的常识。

    村民们没见过这个阵仗，听着听着觉得还挺有道理。

    把家里人都叫过来一起听一起学习。

    很快，小车就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像这种情况，老百姓们倒也不是没遇到过。

    大街上，说书的，讲相声的，表演杂耍的，变魔术的。

    都是随便找个地方就开始表演。

    表演完了之后拿个大脸盆挨个的收钱。

    嘴里说着，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虽然给的人少不给的人多。

    但是只要有那么10来个人给，他们一天的饭钱就有了。

    脸皮厚点的，就爱凑这样的热闹。

    反正钱在我兜里，我不掏钱，你也拿我没办法。

    但是来村里宣传健康的这支队伍，可不一样，正当他们说完了一大套话之后。

    村民们以为他们要来拿脸盆收钱了。

    结果并没有，非但没有跟你们收钱。

    还从车厢里拿出来了好几百个红绿绿的脸盆。

    说凡是从头到尾听完他们宣讲的，每人赠送一个脸盆。

    这可把三河村的农民们搞得正儿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叫什么事儿啊？不是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吗？

    这怎么眼下就有个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呢？

    村民们一开始谁都没敢去接这个脸盆。

    毕竟无功不受禄啊。

    一个脸盆虽然便宜，那也是花钱买的呀。

    自己啥都不干，还听你讲了那么一大堆挺有道理的话。

    咋还能好意思要你一个脸盆呢？

    这里面逻辑不通啊。

    没人都不敢上去拿脸盆。

    那人又拿着高音喇叭非常诚恳的说，这个真的是免费赠送的，一人一个。多了也没有。排队领取。

    说这个是国家给的福利，不是他们自己花钱买的。

    这是国家赠送给老百姓的，尽管拿，拿了之后转身就走，保管不会问你收一分钱。

    谁收钱谁是孙子王八蛋。

    那人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

    村里面有几个胆子大的就上前拿了脸盆。

    说那我可就走了，那人笑着说，大哥走您的。

    这下村民们相信了，一窝蜂的上去抢脸盆。

    不一会的功夫，每个人都拿到了一个脸盆。

    那面包车直接开出了他们村子。

    临走之前还说了一句。

    三天后他们还会来。

    到时候还有精美礼品赠送。

    说完直接走了。

    一刻都没停留，半句没提钱的事儿。

    留下一脸惊讶的村民们。

    村民们看着手上的脸盆还是一头雾水。

    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事儿。

    很快，这件事就传遍整个村子。

    那些没拿到脸盆的人懊悔的不得了，错过了一个白捡便宜的机会。

    早知道也该凑这个热闹。

    有些人一家五口都在打麦场上。

    一家5口就拿了5个脸盆。

    开心的不得了。

    占了一大便宜了。

    .............

    做这个生意的两男一女，都是外省人。

    两个男的叫张大东，张小北，是兄弟俩。

    女的叫齐宇宙。

    三个人所在的那个村子也是穷的一比。

    自从开放市场经济之后，张大东和张小北两兄弟，也试着做了些生意。

    可惜家里太穷，本钱太小，扑通了几回。

    非但没赚到钱，还亏进去不少。

    有一回，他们从外省批发来一批带鱼，想在本省卖带鱼。

    可惜倒了大霉，送带鱼的车子开到半路上翻车了。

    带鱼，冰块，撒满一地。

    带鱼这种东西很容易坏。

    一离开冰块马上就发臭发烂。

    一车带鱼让兄弟俩赔了好几百块。

    心疼的要命，可心疼也没办法。

    这做生意不像打工。

    打工虽然挣不到钱。

    但好处就是一个稳字。

    一个月时间到了，肯定会把你这个月的薪水一分不差的给你。

    但做生意不一样了。

    赚的多也是你，亏大发的也是你。

    像这种事情你只能自认倒霉。

    你都没地方说理。

    总不至于为了这么点东西还要打官司。

    打官司也是要钱的，还得搭精力进去。

    自古以来，老百姓最怕的就是打官司。

    还有一回，兄弟俩包了一个养鸡场，养乌骨鸡。

    在当时大伙吃的都是三黄鸡。

    乌骨鸡还算是一个新的品种。

    想着只要把鸡养出来，肯定就能卖大价钱。

    兄弟两个起早贪黑的伺候2000只鸡。

    好不容易把2000只鸡养到两斤半。

    只要在养20来天，就能出来卖鸡了。

    没想到，也不知道哪里刮来的一股鸡瘟。

    一夜之间，2000只鸡死的一只都不剩。

    兄弟两个当时跳楼的心都有了。

    2000只鸡齐刷刷的躺在你面前一动不动，场面何等壮观。

    问题是这搭鸡棚的钱和饲料钱，还有鸡苗的钱，都是赊账来的。

    本来把鸡卖掉就能把债还清。

    自己还能再赚一点。

    万万没想到，老天爷会给他们来这么一手。

    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辛辛苦苦，起早贪黑，整天生活在鸡屎鸡粪里干了半年。

    顶着那么多的压力。

    爹妈的棺材本都掏干净了。

    妹妹出嫁的钱都花在上面了。

    还欠了那么多的外债。

    亲朋好友隔壁邻居都借遍了。

    想着是要好好大干一番。

    带领全家致富，让爸爸妈妈妹妹都过上好日子的。

    万万没想到，又是亏本收场。

    两兄弟贼心不死。

    又想方设法的从外省搞了一批手表倒卖。

    想着这回总不会再出差错了吧。

    可是天不随人愿。

    还没卖出去几块表呢，就被人举报说他们卖假表。

    这手表外表做的很漂亮，金色的亮晶晶。

    但其实表芯是玩具表的内心。

    稍稍碰到一点点水，就立刻坏了。

    兄弟俩在外省拿货的时候。

    别人跟他们说是正儿八经的手表。

    只是工厂库存积压太多，便宜售卖。

    当时兄弟俩还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了。

    老天爷良心发现，想要让他们一把捞回之前亏的钱。

    满心欢喜的把全部的家当都换成了手表。

    万万没想到这手表是个坑子货。

    为了这些手表，兄弟两个不但又亏了一大笔钱，还把自己折腾进了派出所。

    拘留了整整半个月。

    父母砸锅卖铁的付了保释金。

    才把两兄弟弄回去。

    一连好几次，兄弟俩做的生意都是亏本收场。

    老父亲把兄弟俩带回家。

    张大东，张小北的老爸叫张德福，一辈子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几乎用哀求的口气对兄弟俩说道：

    “大东，小北，算爸求你们了，你们就别再折腾了，你们去城里找个班上，老老实实的一个月挣他六七十块钱工资，要是勤快的一个月就能搞挣七八十块钱工资，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别再去做些劳什子什么生意了。”

    “咱们家祖祖辈辈往上数十八辈子，全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珠摔地上摔八瓣的老农民出身，咱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咱做不了这个生意，这生意爱谁做谁做，算爸求你们了行吗？”

    张德福的媳妇齐桂花也哭哭啼啼道：

    “大东，小北，你爸说的对呀，自从你们兄弟俩开始做生意，看看咱们家都落魄成什么样子了，以前干集体的时候，虽说整天也是吃糠咽菜的，可家里光景还是能过的，至少没欠外债吧。”

    “每年靠着工分，总能收获一份口粮，饿是肯定饿不死的，可后来把集体取消了，又搞个什么自由经济市场，你们兄弟俩心头就活泛了，整天的，一会儿说干这个生意好，一会儿说干那个生意好，左干干，右干干。”

    “妈给你们掰着手指头算过，你们到现在都干了七八种生意了，哪个生意干成了？就算是干成的，那也没挣着什么钱，可是干亏一个生意，那可是要把血本都要亏进去呀。”

    “这回的手表，上回的乌骨鸡，再上回的带鱼，这连着三回，真是把咱们家都给掏空了，咱家现在欠亲朋好友，左邻右舍还有村委会的钱，妈想都不敢想，想到这些妈晚上都睡不着，估计估计估计都快上千了吧。”

    张德福梗着脖子说道：

    “我都记着呢，加上这回跟村委会支的125块捞人钱，正好1550块。”

    齐桂花吓了一大跳，手背拍着手心道：

    “听听，大东，小北，1550块，整整1550啊，你说咱们老农民，干到猴年马月才能从地里面刨出这1550块钱来呀，这笔债够咱们家还上10年8年的了，大东，小北。真的不能再折腾了，咱命里没那个财运，再折腾下去只会越弄越糟，搞不好连咱们家这个，破屋子都要搭进去了。”

    “村委会今天支给我们钱的时候也跟我们说了，已经第三回支给我们钱了，不能再支下去了，其他村民会有意见的，大东，小北，爸妈年纪大了，爸妈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你们两个，就听你爸的话去城里打份工。”

    “哪怕去工地上搬砖呢，妈听说去工地上搬砖比在厂里干活挣得多，辛苦是辛苦了一点，可是老话说的好，不苦不来钱啊，自古以来这钱就是要拿血拿汗去挣来的，就你们干的这事儿，要早个几年，那就叫投机倒把，国家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现在怎么连投机倒把都成了合法的事儿了，真的是在瞎搞。”

    “像以前那样干集体的时候多好，大伙一条心，每天天亮干活，天黑睡觉，啥都不用想，现在搞什么市场经济乱七八糟，把人的心都给弄野了，连下地干活都没心思了，我看啊，还是趁早回到集体经济的好。”

    兄弟两个，一人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坐在墙角，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张大东是大哥，先开口道：

    “爸妈，就是因为咱们家祖祖辈辈，都是穷苦的农民，所以我和弟弟，才想拼命的，咸鱼大翻身，以前那是没办法，管的死死的，动不动就投机倒把，动不动就投机倒把，只好老老实实的干活。”

    “可现在不一样，时来运转风向变了，国家同意让咱们干了，咱们要是还像以前那样老老实实的干活，猴年马月才能出人头地？猴年马月才能富贵荣华？猴年马月才能够让咱们家过上好日子？”

    张小北虽然是兄弟，但个子却比大哥高：

    “爸妈，大哥说的对呀，那歌里不是唱了吗？人生难得几回搏，现在有机会让我们搏一搏，我们就应该抓住机会。”

    张德福没想到两个儿子经历了这么多次失败，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走在一条错误的路上，瞪着牛眼道：

    “机会！！！什么机会？哪来的机会？”

    张大东：“自由市场经济就是最大的机会啊，爸，现在只要你有本事，你想做什么生意就做什么生意，没人拦着你，要放在以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所以我们一定要抓住机会。”

    张小北：“对对对，我们一定要抓住机会，有机会才能翻身。”

    张德福大力一拍桌子，怒道：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给我听好了，我们张家从祖上开始，就是农民，就是种地的，这是咱们的命，人不能和命争，老天爷安排你种地，你要是去干别的，老天就会来收拾你，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还没感觉到吗？”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这都几次了，每次你们做的生意不都是老子在给你们擦屁股，家里为了你们两个欠多少外债了？你们要是不这么折腾，家里能穷成这副样子吗？能有1550块钱的外债吗？我告诉你们，你们两个给我把心思给我收住，明天就跟我下地干活，一人一把锄头，老老实实的干。”

    “生意场上你骗我，你们两个榆木疙瘩脑袋，搞得懂吗？只有土地最不会欺骗人，你付出多少汗水，他就给你多少收获，我活了一辈子了，就悟出这么一个道理。”

    齐桂花：“对对对，大东，小北，你们两个别跟你妈你爸杠了，想想看你爸是怎么把你们拉扯大的，还不是靠一锄头一锄头的锄地，要没有土地，能有咱们的今天吗？别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什么生意了这些东西，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会毁了你们俩的，就听你爸的先下地干活，先把心思收住，欠下家里欠下的钱，我们一家人慢慢干慢慢还，等今年秋天收上来的稻谷，先卖掉一半，先把左邻用水的钱还掉一部分再说。”

    张大东根本不服气：

    “爸妈，你们思想能不能不要这么古板，咱们穷了一辈子了，要是不抓住这一次机会翻身，下半辈子还有的穷呢，我知道因为我和弟弟两个人做生意，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欠了很多外债，但那都是一时的。”

    “你相信我，只要我把这个生意继续做下去，一定能够做出来的，到时候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做生意这个事儿，他只要成功一次两次就够了，远的不说就说咱们村，那些个村长，副村长，治安队长，他们不都借着这次改革开放，自由市场经济，承包鱼塘，养长毛兔什么的，做上生意了吗？家里都发大财了吗？既然他们可以，那咱们也可以。”

    张小北：“对啊对啊，爸妈，他们可以，咱们也可以，他们也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我们也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他们也是双手双脚，我们也是，双手双脚，凭什么他们行，我们就不行，我们一开始是笨了一点，不知道该怎么做生意，失败了几次。”

    “但是只要我和哥一直做下去，我们一定能够成功的，这穷日子我们真是过够了，看看哥，小的时候就是因为营养不良，所以才不长个，后来家里条件好一点了，我就没有营养不良，我长得比哥还高，反正咱家不能再过穷日子了，一定要做生意，做生意是唯一的出路。”

    张德福：“放屁放屁放屁！！！再敢跟我说做生意三个字，我一巴掌呼死你们，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了，心性咋就这么野呢？咱家里面有什么做生意的人才吗？一个都没有，那些个村干部他们本来就是人精，咱们拿什么和人家去比，人家能干上村长就有人家的本事，有些事情咱得认命，眼红不来。”

    齐桂花：“是啊，大东小北，你们把你们的野心收一收吧，这野心要和本事配上才行，你们两个光有这个野心，没有这个本事啊，再折腾下去只会越弄越穷，你们妹妹下个学期的学费在哪都还不知道呢。”

    兄弟两个耷拉着脑袋，心里内疚的不得了。

    坐在一旁才15岁斯斯文文的妹妹，被家里就紧张的气氛，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妹妹小声说道：

    “爸，妈，你们别骂大哥二哥了，大哥二哥也是想为咱们家里好，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就是就是没找找对方法，你们......”

    张德福大吼一声：

    “你给我闭嘴！！！就没你说话的份！！！！！！”

    妹妹吓得赶紧闭了嘴。

    张德福看着两个倔驴儿子，涨红着脸道：

    “你们两个给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做生意了！！！！说！！！！给我说！！！！”

    齐桂花：“大东，小北，快给你爸保证吧，这生意，真的不能再干了！！！！”

    两兄弟耷拉的脑袋，思想斗争了一会儿。

    张大东一拍大腿站起身：

    “爸，妈，这事我保证不了，我想来想去还得做生意，只有做生意才能让咱家彻底翻身，打工就是在给老板干，弄到最后，老板是发财了，我还是穷瘪三一个。”

    “无论如何，我都要自己做生意，我哪怕去偷，去抢，去骗，我也坚决，不下地不进厂，我现在还年轻，哪怕失败10次20次，我都还能翻身，只要成功一次，我就能把以前亏的钱都捞回来，等我哪天赚到了钱我再来，孝顺你们二老。”

    说完拔腿跑出了家门。

    弟弟张小北也跟着说道：

    “爸，妈，我觉得哥说的对，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以前做生意失败，那是因为我们没有经验，我们从来没做过生意，随便什么事都是从不会到会的，谁也不是娘胎里一生下来就是老板的，凭什么要我给他们打工，我也不干，这生意我和哥还得做，而且总有一天我们会成功的，我坚信。”

    说完也拔腿，跟着他哥一起跑出去了。

    留下一脸愕然的老夫妻俩。

    半张着嘴呆呆的看着两个儿子的背影越跑越远。

    张德福气得心口疼，摇着头：

    “反了反了，都反了，老天爷，我张德福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我怎么生了这么两个小孽畜，这两个小孽畜到底随了谁的性子？要随着我张德福的性子，我是老实巴交的人，怎么也不会钻这个牛角尖，这两个小畜生总有一天！！！会出事！！！老天爷呀！！！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齐桂花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

    “唉哟！！！这日子没法过了，怎么生了这么两个造反派的儿子呀？生意生意生意，要把我们一家人都给害死喽，没法过了呀，老天爷！！！你行行好救苦救难的观世阴菩萨，你行行好发大发慈悲，给我们增加一条生路吧，我这两个儿子魔怔了，魔怔了呀！！！”

    两兄弟一口气跑出了村。

    跑出村之后两兄弟也茫然了。

    现在他们两个身上连一个钢蹦都没有。

    家里又是那种情况。

    两个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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