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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被锁死的未来
    诡异调查局,江城分局,一间僻静的会客室中。

    银白色的合金墙壁没有脏污,严丝合缝的室内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开合式铁门镶嵌在墙体里,缝隙几不可见。

    所有噪声和窥探的视线都被隔绝在外,一张低矮的茶几静静摆放在中央,构成房间内最醒目的陈设。

    茶几上摆放着一尊洁白的古怪女像,表面镶嵌满了眼球状的突起,边缘呈现溃烂的破损,正汩汩往下流淌鲜血。

    如注的鲜血在即将接触到桌面的刹那散成没有实质的红雾,云烟似的袅袅向上蒸腾,在雕像的头顶凝结成红色的液体,像降雨般再一次流淌下来。

    周而复始的血色回环将整张茶几笼罩在血雾中,云蒸雾绕有如仙境,却因为这云雾的颜色而让人没来由地往诡异的方向联想。

    【名称:(数据删除)神像】

    【类型:道具】

    【效果:感应(数据删除)的存在,离(数据删除)越近,留下的血泪越多】

    【备注:创造(数据删除)的无尚母体,流尽血液后只余残躯】

    这尊神像无疑是来自诡异游戏的造物,表面浮现的提示文字断断续续,多处残缺,但所有人在看到后都能轻易理解其中的意思。

    以它现在这血泪泉涌的状态,那位不可直呼名讳的存在就处于这座城市之中。

    “各项数据和信息收集得差不多了,基本可以确定,‘门’将会在江城打开。接下来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江城,总部的人也会陆陆续续调过来。”

    说话的人坐在茶几边,垂眼看着神像头顶,却像是在走神似的,瞳孔的扩散程度堪比死者的眼睛。

    他三十出头的样子,一身整齐的西装,戴一副无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是不久前才出现在落日之墟的傅决。

    傅决抬眼看向茶几后坐着的人:“喻会长,听风在江城深耕多年,隐藏在灰色地带的势力不知凡几。我需要知道你们能在合作中提供多少限度的助力。”

    坐在傅决对面、被称为“喻会长”的那人穿一身休闲的灰色卫衣,面容端正得标准,每一个五官都平平无奇,以至于不会给人留下什么记忆。

    准确地说,他整个人的存在感都低到了极点,如果不是傅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人能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他存在。

    此刻,他将手中的折扇往桌上一放,笑道:“会长不敢当,我就是个副的,谁不知道我们听风有十几个副会长,都是选出来当吉祥物用的。

    “深耕也不敢当,闲着无聊搞点副业赚钱罢了,个人行为,和公会无关。”

    “倒是你们九州——”“喻会长”半眯着的眼瞥了下桌上的神像,“看样子不仅有了制造组队指环的技术,就连引渡诡异的技术问题也克服了?”

    傅决伸手握住神像,眼一闭一睁,手中便空了下来,俨然是回了游戏空间一趟,将道具扔回去了。

    血腥气在刹那间涤荡干净,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茶几表面也纤尘不染,连曾经放置过重量不菲的摆件,可能留下的凹印都没有。

    “我们早就知晓相应的方法,不过是一直缺少关键材料。而就在不久前,我们获得了充足的材料,很多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傅决的声音很平静,好像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我们并不打算将这种技术大规模投入使用,诡异和现实之间的屏障已经岌岌可危,我们无法确定它在哪个零界点会溃然崩毁。

    “九州的底蕴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雄厚,近几年随着老人的离世,新人之间个人主义的盛行,衰落和消亡只是时间问题。听风和九州的渊源在老人间不是秘密,无论如何都无法撇清,重新联合是大势所趋。

    “你刚才和我一起去过落日之墟,应该能察觉到,又有新的权柄被收归‘塔’中了。新神的诞生和旧神的复苏远赶不上规则重置世界的进度,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收拢所有的‘牌’迫在眉睫。”

    “喻会长”沉吟片刻,叹了口气:“傅决,你应该知道我的疑虑。论坛里那些事儿能看明白的人虽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你故意搅动舆论,让他们逼迫你离开九州,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名声染上污点。很多知情人都觉得你所谋甚大,其心可诛。

    “我不知道你的谋划,也无法确定你的目的,更不知道你最终会需要我们为你做什么。”

    这番话说得不可谓不重,傅决好像没听出其中的质疑和责备,神色依旧淡然。

    “我的目的和担忧与你相似,听风不想深陷泥淖,九州同样做不到破釜沉舟,我们都无法像二十二年前那样押上所有。”

    傅决忽然捏住右手尾指上的黑色指环,“咔哒”一下转动半圈。

    血色身份牌的投影被映在桌面上,卡面中绘制的红衣主祭眼眸翕张,竟在某几个角度呈现出契的形象。

    “契押上赌桌的筹码比我想象得要多,甚至可能即将作为神棋登上棋盘。我起先以为‘他’只是和过去的我一样,被契选中作为代行者的棋子,后续发生的一系列事证明我判断有误。

    “如果我的后一个猜测为真,‘他’是契主动投放的非人存在,更有甚者,是契自身在人间的具象,那么这一局的胜利概率将被进一步压缩。

    “疯狂的自信是理性和经济的反面,低效的损耗并不可取。我能做到的只有将自己放入赌局,并留下充足的布置等待下一场游戏。”

    “田忌赛马的道理啊,我懂。”“喻会长”拿起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腿侧,“但你觉得——真的还会有下一场游戏的机会吗?

    “根据我们会长的推演,世界的未来快要被锁死了。诡异游戏降临之初,联邦各地的动乱在短短几年间以不符合常理的方式陆续平息,现如今,全球秩序趋于近乎固化的稳定,未来没有任何改朝换代、颠覆现有阶级的可能。

    “再到二十二年前的诸神黄昏,世界原有的诡异化作副本,入侵的诡异在现实扎根,游戏和现实之间逐渐达成平衡。一桩桩事件就像事先编写好的程序,重复日复一日的轮回,再也难以突破规则写定的剧情。

    “群众大多是得过且过的,只要能活下去,他们会自行适应生活中的种种不合理,并在一代代的习惯中将此当做自古以来的必然。

    “越往后,破局的机会只会越发渺茫。”

    “我知道。”傅决说。

    他将指环从尾指上取下,投到茶几上的影像扑闪了两下,归于寂灭。

    他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淡淡道:“在神明搭筑的试验场中,接近裁判的参与者将更容易取得博弈的胜利,我没有理由促成双输的局面。

    “‘他’是我亲自放上棋盘的。我和契的最终目的一致,无论这一局结果如何,只要有赢家出现,都不会让世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与祂对赌,只因我认为人类必须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而非祈望神明的慈悲。至少,不该寄希望于生而为神、缺乏人性的存在。”

    潜台词溢于言表,长久的沉默在房间中蔓延。

    许久之后,“喻会长”摇了摇头:“说实话,你现在给人的感觉和我们会长描述的相差太大了,如果不是知道那些秘辛,没有人能想象得到你们是同一个人。”

    这番话没头没尾,像是有意岔开话题,插科打诨。

    傅决的神色却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触动:“你进入游戏时,他已经进塔四年了。

    “听风之前对外的说辞是,他失去了所有理智,化为类似于诡异或者道具的存在,变成了一个只会一刻不停地演算过去和未来的本能动物。”

    “我不像你那么忙,还是有时间每隔几天就去塔那边看看的。”

    “喻会长”笑了,语气含讽带刺:“他还没有完全退化成只会反馈推演结果的演算机器,期间还是清醒过几次的。

    “你也知道,他生前是个嘴巴一刻都停不了的话唠,在塔里没人听他嘴炮,可是憋闷坏了,每次醒过来遇上我,都要唠叨几句。”

    傅决沉默不语,又一次给右手尾指戴上黑色的指环,将其缓缓推到指根。

    “喻会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说最早的时候,没有直播,没有舞台,没有那么多的娱乐至死的狂欢,但落日之墟并非死水一潭,反而比现在更有活力,至少有近八成的玩家愿意进入新副本,好搞明白突然降临的诡异游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时的你没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只是一个知识面比较广、擅长玩解谜游戏的大学生,但人们还是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到你身上。你笃信理想主义,并身体力行,他们被你的理念感染,将你当做榜样和希望。可惜我进游戏比较晚,没能见到那种植物趋光性一样的盛况。”

    “喻会长”笑眯眯地调侃:“现在的你很强大,令人敬而远之,好像理所当然应该站在这个位置,充当所有人的领袖,乃至在必要时当一个独裁者。但恕我直言,我有时候总感觉你死气沉沉得像一座坟墓,搞不懂那些人为什么还趋之若鹜。

    “他们将你当做‘救世主’,说不清是宣传的功劳还是从众心理,或者只是因为你是榜一玩家,如果连你也通关不了最终副本,他们也必然没有成功的希望。

    “这就像洪水击碎诺亚方舟后留下一堆碎木板儿,在溺水边缘挣扎的人们纵然知道没有‘方舟’,死亡是注定的结局,却也只能趴在木板上苟延残喘。”

    “你说的没错。”傅决道。

    他的手中凝出一张黑白相间的身份牌,和之前的投影不同,这次虽然也是虚影,却给人一种能够触碰到实体的错觉。

    他注视着卡面上被倒钉在十字架上的白袍人影,声音依旧缺少起伏:“从进入诡异游戏的那一刻起,我们注定都是死者。不是成为提供罪恶的源泉,便是作为诡异入侵的桥梁,之于世界就像病菌亦或毒药。

    “属于所谓救世主的未来被锚定了,继续前行只会坠下失败的陡崖。最开始我选择的那条路是错的,真正的答案不在于拯救。四百万人对于全球一百亿人来说是绝对的少数,比起清醒地活着,不如蒙昧地牺牲。

    “这就是这一轮游戏中,我给出的答案。”

    身份牌中黑烟涌动,洁白的布料被染得污迹斑斑,辨不出原本的色泽,神圣的受难者一时间如同被处刑的魔鬼。

    傅决收拢手指,身份牌散入虚空,消失不见。

    他抬眼,一字一顿道:“上一轮游戏,我死于诸神黄昏,留下残局未启。这次,我希望我能死得其所。”

    “喻会长”放下折扇,笑容中多了几分肃然的意味:“如果你已经有了决定,那我就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听风公会能押上的最大限度的筹码是我。直到游戏结束,我都会是听风的副会长,也只能是副会长。”

    “这已经足够了。”傅决道,“接下来我的人会拉‘他’入局,这需要你的配合。同时,你还需要保证‘门’的触须被限制于江城之内。”

    “没问题。”“喻会长”应道,“六年前你找到我,不就是为了现在吗?如果不是你们的人非要打草惊蛇,我相信我能把事情办得更漂亮。”

    傅决没有回应,镜片反射冷白的光线,遮去双眼的神采,好像一台机器进入待机模式。

    寂静中,“喻会长”冷不丁地问:“论坛那边的舆论需不需要我介入引导一下?

    “你已经如愿退出九州了,那些非议的余波多少会对你打造的光辉形象产生损害。”

    “不必。”傅决侧了侧头,“过度的压抑势必会激起逆反心理,乌合之众在追逐神明的同时也热衷于将其拉下神坛。在我看来,适当的攻讦相反更利于真正的信徒保持狂热和团结。”

    “我明白了。”“喻会长”闻言,古怪地笑了笑。

    他再度拿起折扇,“啪”地一下甩开。

    “那就……祝‘傅神’一往无前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