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悼木城的当晚，灰月就被直接带到了位于悼木城中心的一座旅馆。</br>以前的她可来不了这种地方。</br>她听人提起过，悼木城最初建在一棵名为伊鲁库斯的巨木上。</br>以这棵树为界，树上的区域被称为行政区，她所在的旅馆即在这棵树上。</br>著名的橡木广场位于树下，裸露的树根宛如桥梁般隆起，下面是铺着白色石砖的平整地面。</br>向外延伸即是其他区域，树冠荫庇之下，皆是悼木城的范围。</br>一个小时前，有人叮嘱过她不要乱跑，等待某位大人物上门。</br>而这一套流程，竟然都和那位“前辈”猜测的分毫不差。</br>灰月也不禁猜测起萨总的过去。</br>究竟是一位怎样的人物……</br>没多久，敲门声响起。</br>来者是一位脸上沟壑纵生、墨绿色的胡子几乎垂到腰间的牧树人长老。</br>他行走起来就像一棵窸窣晃动的树。</br>但自从他走进屋子，灰月仿佛能听到悦耳的鸟鸣和风吹拂树梢的沙沙声。</br>瑞恩·鹿角。</br>长老议会中最年长的七级牧树人。</br>之前已经有人介绍过，并告诉了她觐见这位大人物时的一切礼仪。</br>灰月规规矩矩地行礼：</br>“您好，瑞恩长老。”</br>“呵呵，别紧张。”</br>瑞恩枯瘦的身体挤进一把椅子。</br>他静静坐了几秒，脚边的木质地板上就已经生长出了一层薄薄的草皮。</br>“你交上来的报告和疑似冥界生物的样本我看过了，很惊人的发现。</br>“我们计划近期为你举行表彰仪式，你的勇敢和坚持，完全配得上一枚繁花勋章。”</br>“啊？”</br>灰月心里一震。</br>虽然她猜到奖励会很丰厚，但没猜到会如此惊人。</br>新芽，绿叶，繁花。</br>这已是最高级别的荣誉。</br>再往上就会被赐予“祖木之实”，直接成为十二人议会中的一席。</br>但祖木之实也只会出现在某位成员故去后。</br>而且，这竟然又被那位前辈猜中了……</br>“这实在太……太贵重了，我愧对这份荣誉。”</br>灰月连忙拒绝。</br>瑞恩却轻轻摆了摆手。</br>“孩子，伱不明白这件事的影响力……这是有史以来，我们第一次‘战胜’了枯萎。”</br>他的目光让灰月的“可是”完全说不出口。</br>战胜枯萎？</br>可是根本没有战胜啊……</br>“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你的这次胜利都将成为我们对抗枯萎的旗帜，鼓舞着每个精灵。</br>“但在那之前，有一些细节我想再问问你。”</br>瑞恩原本温和的目光变得锐利。</br>“你确定奎尔库斯的本体被冥界的人带走了吗？”</br>灰月心中一凛。</br>这一点被海涅猜中了，他们多半会核对这个。</br>她很诚实地摇了摇头。</br>“我没有亲眼见到，那里还留着一座巨大的亡灵古树。但奎尔库斯消失前的意志这样告诉了我，它还说了一些我不太理解的话。”</br>“哦？”瑞恩的眼睛似乎睁开了：“它还说什么了？”</br>“它说自己做了错事，理应受到惩罚，就像所有人都会被惩罚一样，它还说……小心魔网。”</br>“小心魔网？”瑞恩微微动容：“还有吗？”</br>“没有了，它很虚弱，说完这些就彻底安静了，但我感觉……”</br>“你感觉什么？”</br>“它不是被来自冥界的人杀死，而是心甘情愿地死去，仿佛过去是一种煎熬，那是一种解脱。”</br>灰月脸上浮起思索的神色，仔细回忆着海涅交代的细节。</br>“它那时已经彻底变成了亡灵生物，但竭力控制着死气，不让它们扩散出去伤害到周围的森林。</br>“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费解，但它的确发生了……可是，可是亡灵生物怎么会做这种事……”</br>瑞恩安静地听完，但没有回答。</br>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起身。</br>“你是个好孩子，你没把它们写在报告里是对的，以后也不要再提了。”</br>灰月愣愣地点了点头。</br>直到送走对方，她都不理解这是为什么。</br>很快就有人送来了精致的晚餐。</br>灰月不禁疑惑：</br>“刚才不是吃过了吗？”</br>“现在是睡前餐。”</br>那声音清脆悦耳，让灰月感慨悼木城连侍者的标准都这么高。</br>“那岂不是一天要吃四顿饭？”她问。</br>“不是哦，五顿饭。早餐，午餐，下午茶，正餐和睡前餐。”</br>灰月一时哑然，不知道该作何评价。</br>侍者突然道：“你是不是想问‘难道这里没有粮食危机吗’？”</br>灰月骤然警惕。</br>“你是什么人？”</br>只见对方摘下侍者的帽子，抖落了银白的头发。</br>她的皮肤白皙如牛奶，还有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br>木精灵称这种眼睛为“狐狸眼眸”，形容狡猾和善变。</br>这明显是一位标准的银精灵。</br>“你好，我是三王女蕾妮。”</br>蕾妮大大方方地承认道。</br>灰月心里一惊，下意识要行礼，但被对方拦住。</br>“没那些功夫了，我是偷偷溜进来的，听说你是枯萎之痕的幸存者，有兴趣接受水银皇室的邀请吗？”</br>蕾妮眨着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问。</br>“皇室的……邀请？”</br>“是的，你代表翠叶庭在清除枯萎之痕这件事上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我们会给你举行一个盛大的授勋仪式，将那块奎尔库斯留下的土地赐予你。”</br>灰月皱眉：“所以这个仪式和长老议会的……”</br>“是的，它们冲突，你只能选一个。”</br>“抱歉，殿下，这个玩笑并不好笑。而且您的这种登场方式实在让我费解……”</br>“如果不是这种方式，我怎么可能见得到你？”</br>蕾妮认真道：“这不是玩笑，我是来救你的。”</br>“救我？”</br>“是的，救你。议会为什么给你这样的荣誉？因为他们要把你永远拴在这里，拴在悼木山谷。</br>“我去过枯萎之痕，我们都清楚，枯萎仍然存在，但这里的人不知道，也不会知道。</br>“一旦你接受了繁花勋章，就是他们心目中战胜过枯萎的人，你会成为英雄，给人们带来信念和力量。</br>“可如果以后事情败露呢？别忘了你只是一个四级的猎人。</br>“到时候他们会认为自己被愚弄了，会因此愤怒，咒骂，怨恨你，届时你要怎么解释？</br>“至于议会，只要把你推出去，声称自己也是受害者，就解决了大部分问题。”</br>灰月心里一沉。</br>她总算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br>这慷慨的奖励果然不是白拿的。</br>“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看向蕾妮：“别告诉我是因为良知，是因为这样做的不是你们？”</br>“你只说对了一半，另一半是因为我讨厌那群老东西。”</br>蕾妮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厌恶。</br>“迂腐的做法救不了我们，枯萎从一开始就是精灵自找的，奎尔库斯也是因此而死——它是逃到低语森林的，你明白吗？</br>“当初叹息之风家族将它从祖木身上带走，后来把它带回来，可接下来，叹息之风就成了叛徒，奎尔库斯也躲进了腐心沼泽。</br>“而现在，你卷入了这个秘密中。”</br>灰月猛的想起海涅提到过……</br>他说“叹息之风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变成了装备”，还说这是精灵制造魔法装备的古老仪式……</br>冷汗渗透了后背，她忽然觉得自己回到这里是个错误。</br>她宁愿在枯萎里再呆三个月也不想卷入这些事。</br>“可如果跟你走，结局又有什么不同？”</br>“为什么会一样？”蕾妮笑道：“我们会嘉奖你，然后利用你的号召力重新应对枯萎。别忘了那里可是低语森林，翠叶庭是我们建立的。</br>“皇室和议会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只想着维持表面的平静，而我们直面问题本身。”</br>看着灰月眼里的挣扎，蕾妮都感觉自己要成功了。</br>她乘胜追击道：</br>“我调查过你的资料，你从小就是个怪胎，我也是，我们是一类人，我们只相信自己。</br>“你绝不会让自己变成一个傀儡，一束花瓶里的插花，对吗？”</br>可她万万没想到，灰月摇了摇头。</br>不止于此，她突然抬手扔出一根短箭，激活了警铃。</br>(本章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