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霄于一夜间,发生重大变故。叶晨锄奸杀贼,涤荡中堂的事迹,一日便传遍了中霄城。百姓是纯朴的,他们不敢说得太明白,所以用了“中堂”这样的字眼。叶晨所涤荡的,分明就是朝廷。至于叶晨匡正朝纲的手段,更在市井间传得神乎其神。
叶晨为了躲清净,一连告假几日未入朝会。几日间,小小的叶宅,宅门都险些被敲倒了。每日均有廷尉署释放的无罪之人,络绎登门拜谢,更有朝堂百官为究其因,而借各色托辞急欲相见,而不得者。
到后来,叶晨干脆于宅门外挂了木牌,上书“叶晨远游,归期不定”。更有甚者,买了香烛,对着叶宅虔诚叩拜,略表感激搭救之恩。叶宅虽小,却足够叶晨及双妻容身,虞婷赞叶晨积功累德,始令全家安康,虞卿兰则夸赞自己眼光卓绝,终身所托非人。
对于发生在宅外的这些奇异举动,叶晨也很迷惑。廷尉署陆续释放的疑犯,多以官家或各色大小势力之人,鲜有庶民。后来请进宅几个,细问方知,叶崇案牵连之广,许多和官家稍微有些联系的人,如卖炭的翁、送米的夫、织布的娘、或者贩酒的贾,无论大小,不问多少,尽有受牵连者。而这些与官家有牵连的人,又会牵连更多的无辜,已形成病毒传播效应。整个中霄的生产生活,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百姓刚过了几天安稳日子,突然反差一下,对好日子的憧憬和眷恋更是难舍。
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百姓们对叶晨之所以会有这样狂热的举动,与叶晨一贯正业正精进,也是有很大关系的。
百姓们不知道的是,叶晨自称远游,也是有苦衷的。杀贼当夜,叶晨宣读圣旨之时,凭空多读了九个字。按律法处置的话,此为欺君之罪,当斩,罪在不赦。
此罪干系甚大,叶晨何尝不知。上谕上写的是要将尤良“革职查办,听候天罚”,至此,上谕已落印。叶晨早有所想,尤良早晚都是死,绝对不能妇人之仁。故于上谕到手之时,便想好了实操的对策,只是没料到花九畹的忠义之情,才是真正的无法抑制。及至花九畹受伤之时,叶晨心念电转,若对尤良的贪嗔痴行所料不错,就可以连恶战都省了。是以出奇制胜,果然得手。
事后,当着众人的面,叶晨只得编了“若敢抵抗,就地正法”八个字。否则,虞昊再不情愿发此上谕,也不会把江湖语气写在朝廷最严肃的公文上。不仅如此,叶晨那声“咳!”也必将千古流传。
九字真言,乃是中土道家秘术,为“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出于中土东晋葛洪的《抱朴子内篇·登涉》。天龙陆道家一派传承繁盛,门人或能用之,但叶晨肯定是不懂的,是以临时编了个九字假言。
朝廷并没有追究什么,比起叶晨掷下的筹码,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请旨当夜,叶晨脖子上的血痕,也并非猫抓狗咬。会家一见便知,那伤乃是利刃所至,从伤口形状来看,伤口前后粗细均匀,且角度平正,并非拼斗中受伤。此伤口若是被叶崇或者花九畹这样的高手见到,定能将当夜宫中情境推演个七八。不过,关联甚大秘密的这道剑疤,叶晨是不会轻易让人发现的。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做飞花。”没有冬寒,何知春暖。
待得叶晨重新入朝议政,已是半月之后的事了。天天入朝的官员,便不难发现,朝堂上敢谏能言的力量,正缓慢的恢复,堆积的问题也逐渐得到处理。
对外方面,朝廷已经确定针对容国用武,大有扫清六合,席卷八荒之势。在简国和离国陆续从历史舞台上消失后,剩下的容国和恒国,还能有什么作为呢。要么投降,要么死,都无法改变灭亡的结果。如今的彖国,几乎不可能被外力打败,然而,那股可以从内部打败彖国的力量,也悄然被叶晨化解掉了。
对内,仁慈而合理的政令陆续向各阶层传递,人民充分感受到了施政者的关爱,对即将到来的盛世充满期盼和憧憬。经历了数百年的战乱,所有的人,都殷切的希望,能够尽快看到,乱世终结的那个句号。甚至有的地方,已经出现了史书中记载的各类祥瑞,就连鬼悟明结束闭关,即将到中霄觐见一事,也成为了国家即将中兴的话题之一。
叶晨还对刚刚消弭的酷寒记忆犹新,“瑞雪兆丰年”这句俗语又一次得到印证。朝堂上各地报来的奏章,都显示着今年的风调雨顺。立夏节气将至,鬼悟明便如约出现在中霄,只有鬼悟明知道,这是盛世即将到来前,天下必须经历的波折。
虞昊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他一直在等待鬼悟明的到来。彖国从立国开始,缘升道就一直暗中守护着这个国家,他们信念坚定,从不曾计较肩头担子的重量,和不可计量的遥远路途。彖国的建立者,则把缘升道名号中的半个字,用做自家国号,以此表达对缘升道一脉信任和感谢。
鬼悟明还没到中霄的之前,叶晨便提前一天,在城外五十里迎接这位能够洞见天机的智者。面对叶晨的倾诉和忏悔,鬼悟明一言不发。在鬼悟明眼中,道法自然,一切均为天数。正所谓: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未可逃。
鬼悟明此来,自称探望虞昊,众人心中,却不一定相信。虞昊确实生病了,至交前来探望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两位相见后,彖国中央连续发出好几道特别的诏令,组建内阁,又特别组建了一个名为“不摄”的部门,紧接着又对许多政令和吏制进行调整。
所有人还在狐疑猜度之际,中霄传出了虞昊驾崩的消息。这个带领彖国从泥泞和黑暗走出来的老头,终于没能坚持到彖国的如日中天。他身上有太多的故事,有令人高兴的,也有令人很不高兴的。不过,做为孤家寡人,临终时尚得故友相送,也算是福德匪浅。
因为虞喆不知所踪,国家失去了继承者,内阁的作用,瞬间凸显出来。本来应由天子决断的国家大小事务,用另一种方式实现了正常的运转。
刚刚成立的部门“不摄”,也发挥着巨大的作用。“不摄”存在的意义,是维护内阁的正常运营,又完全不参与政策。“摄”者,含“取、代、捉”之意,此时的彖国,就像一个元神出窍的修行者,即便是元神游遍三十三重天,在到达修行目的地之前,躯壳还得找点啥护着。丁业作为不摄的都护,背靠缘升道,树大根深,四平八稳。
内阁的名单很长,自然少不了彖国的元老功臣们,诸如虞森淼、詹天齐、胡砥、石羊、马元斋、叶晨等。同时还吸纳了许多出自不同朝廷的贤能之人,以及社会各阶层的德行出众者。蒲沣、束青山、龙鳞、无识、花嵘月等,甚至还给见不着面的朱文留了一席,毕竟,离生门的存在,也是社会的客观形态,形态的存在,自然有其成因和结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特殊的元素,不是非此即彼的利害算计。
经过叶崇案的洗礼和澄寂,军队更显武备充足,士气旺盛。立夏一过,叶晨觍着老脸,努力在内阁争取,如愿当上北征的大帅,一时喜不自胜。彖国大军蓄势已久,终于挥师北进。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还不到庆都,容君便毒死了大将陈子训并罢免国内一些主战官员,随即便派人送来降书。这反而让叶晨有些吃惊,记得在廷尉署办理叶崇案之时,花九畹接到了刺杀此君的任务,原因阐述方面的记录,乃是此君属“地地道道的好战分子”。
容君虽然不算有气节,还不知不觉被迫背负了人格分裂的罪名,却颇识时务,为自己和家人换了个相对圆满的结局,更为容国的百姓,免去许多磨难。叶晨没有纠结于叶崇受伏殒命之事,这又为容国,省下了许多无辜之人的性命,天龙历899年夏,容国灭。
户部的新政小队,已甚有规模,迅速且专业。叶晨在容国驻留期间,闲暇时还大力为工部着想,向北开发狼元山脉,开路数条,大小部族和村落,收服归附不少。
待得北方安定,叶晨求得军令,整顿大军折而向西,经信固,围白鹿数日,守将吴匀接受劝降,带领城中兵马向彖军投降。此人乃吴光彦之孙,叶晨自然爱护有加。叶晨又问关内情况,只言王为远窃国。那厮素有司马之心,若非列国震慑牵制,恐怕早已篡位自立。吴氏纵使兵权在握,也仅能偏安于卯阳,与王为远各守本分,共尽臣职。
又至白鹿,叶晨感慨万千,曾经住过的小院,落寞孤寂。便在此处,叶崇传授了春秋二十四路刀法,如今苔痕如旧,师恩如旧,却不见了那个时常苛责自己的人。
军府中那两株白鹿果,居然养活了,枝叶有些凋零。李永孝兄弟当年救了叶晨的命,错失了追击容国兵马的机会,而今叶晨虽为彖国臣子,却即将实现兄弟几人的救世之愿。复观这两株白鹿果,本为山颠崖畔之物,不料也能苟活于园中,与娇花为伴,纵然他日茂盛,结了果实,恐怕也失了大部药用。
趁得丝毫闲暇,叶晨独往归雁楼小酌,又去城楼下,往昔斩贼之处,指拈溅血之土。十载辗转,非梦非醒,亦不辨假假真真,待得大事完满,必以心力,研实相之本,归大自在。
休整数日之后,叶晨率领兵马继往西进。卯阳雄关,激英雄气概;弘远都古,候河山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