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御史府的暖室。
张兰衡盯着手里,乌漆嘛黑的药汤。
一想到这碗苦药,还剩大半。
张大人默然半晌,才抬眸看向窗台边,正努力探身救檐下那只小雏鸟的胭脂裙影。
趁她不注意,张大人默默准备祸害茶案那盆花。
“张大人,把药偷偷倒花盆里,这事我以前就干过哦!”阿宝抱着救下的小雏鸟,转身,微笑盯着张兰衡。
震耳欲聋的沉默里,张大人默默收手。
敛眸,他无奈失笑,将剩的大半碗苦药,一饮而尽。
蓦地,她竟伸手到他面前。
紧握的拳摊开,手心里躺着一颗糖。
“得亏了我家皇叔之前逼我喝这苦药,喏,经验之谈,救命的桂花糖,很甜很甜!”
张兰衡循着她的银铃笑声,抬眸。
却只一眼,再不敢看她。
敛眸,收下她手心的桂花糖。
但她的笑,笼着冬日暖色,像满院纷落的花。
心海涟漪,张兰衡在袖中悄然攥紧了拳。
而身后传来脚步声。
黑袍权王端着另一碗药汤进门,吓得阿宝顿时满脸愁容。
“阿宝,别想躲,过来。”
“…………”
两日后,江南城东,悦来戏馆。
戏台正在唱一出,最近风靡全城的鬼戏。
唱的是那遥远的黛城,城主有二女。
大女儿面若观音,心如蛇蝎,恶事做尽,连亲妹都不放过。
而被陷害的小女儿走投无路,投井自尽,却阴差阳错,魂魄附于井旁老槐树,归来复仇。
阿宝捏着鼻子喝了药,又塞了颗桂花糖。
在璇玑的憋笑中。
她故作淡定地,推开了暖阁茶窗。
凤燃皇叔特意将这座戏馆开在此地,果然明智。
此刻,她从花窗左边远远望去,萧王府只隔了两条街。
沉默间,满腹心事的阿宝,回想起暗卫回禀的萧王府里,除了前些时候,萧六与萧十被萧灵籁救走。
其它的,萧王府一直在平静地死人。
平静得,叫她瘆得慌。
茶案对面的璇玑,抱着暖手炉,十分好奇。
“待会儿见了萧云峥,你猜他会说什么?”
“九成九,是想带回萧净月的尸身安葬。”
毕竟萧净月的尸身在城墙吊了一日,如今正存放于仵作间。
阿宝望向那扇紧闭的,王府大门。
满目的治丧白联,白花圈,白灯笼……
恰好,璇玑又问:“若真如此,你要答应吗?叫萧净月入土为安。”
阿宝盯着那座金碧辉映,雕栏玉砌的萧王府。
半晌,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暖阁的门被敲响。
阿宝抬眸,海字部暗卫领着已接受了搜身,确认未暗藏利器的萧云峥,踏进门来。
但璇玑仍警惕地,盯着萧云峥。
特别是萧云峥手里竟小心翼翼,提着一方檀盒。
死寂里,萧云峥将檀盒放上茶案,落座后,看向阿宝。
午后日光透过花窗丝纱,如流金般笼在她身周。
悦来戏馆最闻名的,除了戏,便是整座戏馆爬满了珠萝藤,如珍珠般的绒花,流光溢彩。
花影错落间,微风拂起她一缕乌丝。
她一直沉默,但沉默之外,却是大堂戏台咿咿呀呀,唱念做打,不断传来冤鬼寻仇,惨叫迭起。
始终沉默的萧云峥,才开口道:“这些戏一直唱下去,怕是多年以后,仍有人记得,净月所做之事。”
言外之意便是暗指此戏风靡,背后有人操控。
蓦地,阿宝轻笑,故作不解:“萧世子竟是如此想的么?但我听戏馆馆主提过,他们行当有一言。”
“若是雷同,纯属巧合。”
闻言,萧云峥神色变得难看。
而阿宝笑意愈深:“我倒觉得这戏,说鬼谈怪,十分有意思。萧世子不如静下心,再好好品品?”
喉咙里血腥弥漫的萧云峥,攥紧檀盒提手:“御旨明日便到。臣斗胆一猜,御旨所写,应是不忍见萧王府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为彰皇恩,将萧氏产业均分萧王十二子。”
饮了口热茶,阿宝敛去笑意:“萧世子当真是,很厉害。”
闻言,萧云峥心沉,却又她平静反问。
“倘若我真打算如此,萧世子又将如何破局?”
直到这一句话,萧云峥才顿觉蹊跷。
若他真猜中了御旨,她绝不会这般问。
难道,她另有用意?
凛然间,萧云峥给出筹码:“白衣女谍已招供,裴归尘在西疆有一据点。倘若殿下愿将净月的尸身交给臣带回安葬,臣一定感激不尽,交出西疆据点。”
沉默良久,阿宝才感叹:“萧世子可真是,好兄长。”
萧云峥喉咙愈猩甜:“净月已死,臣身为兄长却未能引她入正道,最后便该送她入土为安。”
“我,不答应。”阿宝直接拒断。
萧云峥本以为,他对答案早有预料,定能看淡。
但见她越发平静,他却无措。
“我对萧净月的报复,早在她死的那一刻,就结束了。”阿宝正色,一字一字,宣判了结果。
“但我得提防,别有用心者……利用萧净月的尸身作乱。”
“再者。”她陡转话锋:“你说的西疆据点,是宛城?”
满目复杂的萧云峥,深陷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