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饰奢华的房间内，原本的床榻被收起，换成两个不知从哪弄来的板凳。</p>
罗子卿的大姨坐在板凳上，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握刀而立的十来名捕快。</p>
门开了，一名捕快抬着一张桌子，费力地挤过狭小的门，将它放在老妖婆和另一个板凳之间。</p>
“拿这个干什么？”一名捕快问。</p>
“嘿咻——呼，谁知道，都是‘他’吩咐的。”</p>
“让咱们在这干等，‘他’人呢？”</p>
“还在搜一楼，过会儿就该上来了。”</p>
说话间，门“咚”的一声被踹开，一个身着捕快官服的小个子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坐在老妖婆对面。</p>
捕快们一见此人，立马噤声，恢复把守的架势。</p>
“他”把胳膊支在桌子上，双手交握，正好遮住脸。一块金色的令牌从他手中垂下。</p>
“刑部金牌捕快赵璇，问你几句话。”</p>
老妖婆明显不吃这一套。冷哼一声。</p>
“笑什么笑？”</p>
“没什么，只是刑部的官爷三天两头光顾蔽店，真是蓬荜生辉。”</p>
“别张嘴闭嘴官爷官爷的，看清楚了，我可没有那么糙！”</p>
赵璇的双手打开，露出一张略带几分稚气的女孩面孔。</p>
“是，犯妇失言了。”</p>
赵璇把手肘重新架起，由于她个子不高，这个动作让她的上身别扭地前倾，让站在侧面的几名捕快拼命憋笑。</p>
“诶，你刚才说刑部的人三天两头光顾，是什么意思？”</p>
老妖婆耸耸肩，说：“官府公干，我也不敢多问。”</p>
赵璇被她将了一军，慢慢地转向靠墙站立的几名捕快。</p>
这些都是江都府衙的人，奉命配合金牌捕快查案。他们平日仗着自己的身份，行为也不大检点。</p>
此时他们被赵璇盯住，感觉到一股杀气直指咽喉，自己过去干过的坏事都涌上心头。</p>
“怎么回事？”</p>
“不不不……不知道啊，不是我们！”</p>
见这帮人求爷爷告奶奶的样和赵璇释放出的杀气，老妖婆心中一凛，这小丫头和“余长仁”不是一起的！她不知道余长仁来怡春苑调查许保财失踪的事！</p>
难怪昨天余长仁既没穿官服，又没带家伙，原来不是奉命办案，而是私下调查！</p>
捕快这一行鱼龙混杂，从原地痞流氓——比如说旁边这几位，到绝世高手——比如桌子对面这位，一应俱全。余长仁这样名震江湖的高手虽然吃的是公家饭，但和三教九流都有点关系，被人私下雇佣或者和许保财有交情的可能性不小。</p>
“所以他才那么爽利地放过我们，原来接的是私活啊……不行，万一被这赵璇察觉就麻烦了！”</p>
想到这里，老妖婆开口道：“食色性也，官府的差爷是我们这儿的常客，经常来玩，算不上什么公干。”</p>
赵璇慢慢转回来，问：“他们给钱吗？”</p>
“呃，大多数是给的。”</p>
赵璇点点头，收敛了杀气，慢悠悠地说：“你们不是我的人，按说下了班，我就管不着你们。但是谁要是敢欺男霸女，欺行霸市，让我知道了，我不仅要扒他的皮，还要取他的命！”</p>
一众捕快冷汗直流。</p>
“呼，我们继续……”</p>
“赵大人！”</p>
门突然被拉开，一名捕快冲了进来，附在赵璇耳边说了些什么。</p>
“啧，果然。”</p>
赵璇挥挥手，让那人退下，她的目光比刚才更加冰冷。</p>
“猜猜我们在你的后院里发现了什么？”</p>
老妖婆听完，瞪大双眼。</p>
……</p>
“你就是罗子卿？”</p>
另一间房内，同一张桌子横在赵璇和怡春苑的头牌之间。</p>
“是的。”</p>
赵璇看着她，心中忍不住赞叹她的美貌，但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如冰霜。</p>
“巴蜀人？”</p>
“对。”</p>
“你在这里干了多久？”</p>
“两个月。”</p>
“嗯，昨天晚上怡春苑发生骚乱，是怎么回事？别想着糊弄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p>
罗子卿牢记周实“有什么说什么”的教诲，开口道：</p>
“昨晚，有个客人点名要见我……”</p>
“叫什么？长什么模样？”</p>
“他叫余长仁，个子很高，长得很结实……”</p>
赵璇向后一仰，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p>
“余长仁？你确定吗？他是干什么的？”</p>
罗子卿以为赵璇起了疑心，连忙加重了语气说道：“肯定！他就是这么告诉我的。他好像是官府的人……”</p>
赵璇忍不住伸手在嘴上抹了抹，追问道：</p>
“他……点了你？”</p>
“对。”</p>
“你……接待的他？”</p>
“呃，没有，是我大姨接待他的。”</p>
还有个大姨！赵璇忍不住浮想联翩，这罗子卿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那她大姨应该是四十多……</p>
以这罗子卿的长相来看，她大姨也是个美人啊，而且半老徐娘，风韵犹存……</p>
“咳咳，然后呢？”</p>
“然后，呃，四楼有人打架，打得很激烈，差点出人命。不过很快就被我们赶出去了。”</p>
赵璇点点头，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趟查案还有个意外收获……</p>
“行，昨晚的事就说到这里吧，我不是为那个来的。”</p>
赵璇很快收拾好心情，语调重回冰点。</p>
“关于怡春苑后院的四十六具尸体，你知道些什么？”</p>
……</p>
江都，三江交汇之地，是大江之上除了涓州外最繁忙的港口。</p>
周实到达时正好是中午，也是码头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候。船夫、商贩、脚力、小吏从他身边穿过，叫卖自己的商品或力气，叫骂别人的商品或力气，好不热闹。</p>
“丙字来船了！”</p>
不知哪里吆喝了一声，穿着短褂或赤膊的苦力立刻涌向泊位，争抢从船上运下的货物，大吼着讲价议价。</p>
走了一会儿，一排大小不一的帆船映入眼帘，这是商船的泊位。</p>
“许保财说，他的船在甲字三号泊位……”</p>
周实发现，从丙字到甲字，停泊的船越来越大，越来越新，而且造型逐渐统一，甲字则几乎是同样的船只，明显是定制的船队。</p>
“看来甲字是最大的船才能停泊的……”</p>
甲字泊位的附近明显冷清了不少，船上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船夫，端着饭桶，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p>
周实站住了脚，心想周围应该都是许保财的船，所以干脆大喊一声：</p>
“有管事的没有？”</p>
一艘商船的船舱里走出来一个俊朗的青年，他穿着小褂，露出肌肉分明的两条胳膊。他露出来的每一寸皮肤都是褐色，明显是常年在江上跑船的人。</p>
一见他出来，船上的伙计们纷纷放下饭桶，站了起来。</p>
“你是干什么的？”</p>
“我有你们东家的消息。”</p>
那青年眉头一皱，向身边的人吩咐了什么，然后对他喊：</p>
“上来说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