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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坠下方锥台
    惊魂一刻,我下意识推了把顾栋,只觉得脚下一空,顾栋瞬间便消失在了眼前……

    “启哥……”

    顾栋的惊呼声,李朵的尖叫声,以及从耳畔呼啸而过的冷风,和视线里急速后退的方锥台告诉我:我即将坠入万丈深渊——告别人世间……

    这一刻我除了恐惧,还有太多的不舍,不舍含辛茹苦的父母,他们赐给我生命的同时,还给了我这个世界上最伟大、最无私的爱,可我却从来没给过他们什么,哪怕是一份写有红色数字“100”的试卷,也不曾呈给他们:“妈,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带着一份满分试卷去找您……”

    我不舍关怀备至的大哥,因为这个大我十多岁的哥哥给了我很多——很多……

    他上学时,总要省下一些钱,买点我喜欢吃的水果带回家;他工作后,时不时便会买几件我喜欢的衣服和一些学习用品捎回家;他成家后,总是嘱咐嫂子做一些我喜欢吃的饭菜,而后独自守在餐桌前一边翻阅资料,一边等待我放学回家;可我却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甚至都没问过他的喜好:“哥,若还有来世,我还想和您做兄弟,到时候我一定问一问你喜欢什么……”

    我不舍慷慨解囊的庾嫣,她虽然出手打伤了我,但她毫不犹豫,便把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嫁妆钱借给了我……

    我不舍疾病相扶的白雪,我夺走了她珍贵的第一次,她却在生命垂危时,举着一条沾满鲜血的香烟,递到了我面前……

    我不舍倾囊相授的蓝婕,她虽然选择了离开,但她却给我青涩的记忆里,留下了难以拭去的印记,不仅让我找到了安城经济发展的出路,而且让我学到了改变家乡面貌的知识……

    我不舍同窗共读的吴磊,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他给我送来了酒肉,还借给了我一万块钱,甚至还给我未来的孩子们起好了名字……

    我不舍憨厚老实的胖墩,无论我贫困潦倒,还是阮囊丰盈,只要有他在,我便不用去背最重,最脏的行囊……

    “小启,夜深了,早点休息,记得把被子盖好……”

    “小启,这是Sony最新款的随身听,希望他能帮你学好英语……”

    “郑启,我怀孕了……”

    “小郑子,记住你说过的话,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郑启,十年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启子,生个男娃叫郑小白,若是生个女娃,那就叫郑小雪……”

    窜入耳中的嗡鸣声,带着无数记忆碎片直冲脑门儿,几欲冲破脑壳,升入九霄,我被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带入了迷茫,短短数秒,恍如隔世……

    恐惧与不甘在死亡面前,显得是那么苍白,那么无力,就连我引以为荣的妙手,此时,也失去了控制,我就像一只折翼的大雁,不仅失去了方向感知能力,而且失去了控制身体的力量,任由地球引力带着我坠入万丈深渊。

    “启哥,救我!”

    闻声,我下意识摆了摆手,冰冷的指间,传来了一丝温热,求生的欲望迫使我探了探无力的手臂,抓向了那根拥有温度的救命稻草。

    “抓紧我……”看清李朵惊惧的面孔后,我奋力吼了一嗓子,使出洪荒之力拽了把李朵,顺势抓住了攥在李朵另一支手里的棕绳,不等我调整好姿势,去面对拥入怀里的软玉温香,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了更为剧烈的声响:

    “轰隆……咔嚓……”

    “啊……”

    下坠,极速下坠,不仅是我和李朵在下坠,还有纷飞的木屑和支撑方锥台的泥土……

    瓢泼大雨下了整整一夜,不光洗去了陇南上空的浮尘,还顺道帮这座千年方锥台疏松了一下筋骨,让它不堪重负的夯土身形,在烈日下悄然进入了梦乡,灾难带着千年哀怨趁虚而入,好巧不巧的击中了我。

    我来不及去思索冲动的惩罚,拼尽全力拽着绳索,和即将陪我走到生命尽头的李朵,在顾栋的嘶吼声,以及胖墩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中,下坠,下坠,再下坠……

    也不知道是李朵的求救声,打动了上苍,还是我的求生欲,感动了上帝,巨响过后,手臂间忽然传来了肌肉撕裂声,我麻木的身体,随即停止了下坠,而后极速向上攀爬……

    慌乱间,李朵松弛的手臂,环在了我的腰间,棕绳的反作用力,带着我和李朵向上蹦了四五米,我借机伸出李朵撒开的手臂,套在了棕绳里,腋下随即便传来了剧烈的痛感,像是被钝器拉开了胸膛一样——痛到让人窒息。

    我艰难的扬起另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拼尽全力抓向了李朵后背,一根弹力十足的松紧带抠进了指间,我随口吐出了三个字——“抱紧我!”

    其实我不说,李朵也不会撒手,因为我与她,就像挂在晾衣绳上的大写字母“A”,此时,谁也离不开谁。

    “启……启哥,对……对……”

    “别哭,别说话,节省体力……”

    李朵复杂的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自责和庆幸,我也说不清楚,究竟哪种情绪更多一些,可我却清楚的知道:只要李朵一撒手,我绝对坚持不到最后,唯一的办法就是鼓励她坚持,坚持,再坚持……

    “启哥……”

    未等我安抚好李朵,上方便传来了顾栋和胖墩的嘶吼声,那撕心裂肺的声音,一点也不亚于失去亲人时的悲鸣,我这才想起了罪魁祸首,顾栋。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推顾栋一把的真实目的,究竟是怕他会与我一同跌落,还是认为推开他会减除危险?我真说不清……

    若我没去推他那一把,或许我便可以在坠落前冲到安全点,可惜,没有“或许”,因为我正挂在了悬崖峭壁间,而且随时都会跌下深渊。

    望着两团肉球在柔弱的手臂阻拦下,奋力挣扎和嘶吼,我来不及去感受那种让人难以忘怀的兄弟情义,扯着嗓子道:“别慌,快……快报警,我坚持不了多久……”

    “好,我这就打110……”听到我的嘶吼声后,相对清醒的袁妮,随即拨出了求救电话,一边给110接线员阐述现场情况,一边遵照电话里的指示安抚众人:

    “告诉我救援人员什么时间能赶到?能再快一点吗?好好好……好……所有人退后,保持安静,防止二次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