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憨愣了一下，讲故事，一般是长辈儿讲给小辈儿听，老铁匠现在说这话毕竟有深意，于是赶紧说道：“好啊，说来听一听。”

    老铁匠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水，才慢慢的说道：“从前有一个人，和你现在的想法差不太多吧？他就非常讨厌他的父亲，因为他的父亲就是一个员外。在他眼里，父亲就是个虚伪的人，狡诈的人，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和你现在的感觉像不像啊？”

    老憨默默的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老铁匠继续说道：“他父亲也曾经教过他很多东西，他都觉得父亲是错的，自己一定会比父亲强的多，不停的顶撞他父亲，于是他父亲就去教他的哥哥和弟弟了，他正好落得清闲自在，专心打铁和读书，还收留了一些江湖豪客，落魄书生之类的，觉得自己就是孟尝君。

    可是有一天，他哥哥被土匪给杀了，他勃然大怒，叫嚷要去给哥哥报仇，可惜所有人都听他父亲的。他父亲悲痛不已，却叫人看住他，自己和几个家丁到土匪那里，把他哥哥的尸体给赎了回来，他大骂父亲窝囊至极。

    父亲并没有理会他，却仿佛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自己辛苦培养的继承人就这样没了，悲伤的心情可想而知，又开始耐心的教导他如何打理一个家族？如何和土匪保持关系？如何和官府打交道？他如何肯听呢？

    没过多长时间，他父亲就在丧子之痛的悲伤中，暴病身亡了，这一下他成了一家之主。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

    以前他父亲施粥的时候，守着官员的时候，亲手把一碗一碗的稠粥盛给那些穷人，官员一走就往粥里加水，真是太虚伪了。

    他施粥的时候，自始至终都是稠粥，让穷人吃的饱饱的，别人都夸他真是个好人，让他觉得自己骄傲的不得了，全然不顾家里粮食的消耗。

    以前有人来求父亲。父亲就派家丁把人赶走，有时候还放恶狗咬人，父亲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现在有人求到他头上，他就会给人家一些钱财，激动得人家直夸他是个好人，来求他的人更多了，他都尽量满足人们。再到后来，家里的钱不太多了，他就把地租种给他们，心想地契在自己手里，不怕的。

    后来官府要在他家附近修一座桥，号召大家捐款捐粮，可是所有人都哭穷，以前他的父亲也会哭穷，然后逼着别人捐款捐粮，若是不肯捐，就让家丁强行拿人家值钱的东西顶数，如果家里太穷的，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拆掉别人的门板以示惩罚，实在太不像话了。

    他让大家捐款捐粮的时候，大家也都哭穷，根本没收上多少来，于是他就咬牙自己捐了。等桥修好之后，一个小官吏问他，捐上来的油水呢？难道你想自己都吞了？他勃然大怒，对那小官吏说，我可不像我父亲那么混蛋，我根本就没收上多少东西来，都是我自己捐的。小官吏对他说，好好好，好样的，怎么都不像是在夸他。

    家里还有几处生意，总能得些银钱的，可是土匪恶霸却到店里去要保护费，不给就闹事，他带着家丁伙计，和那些土匪恶霸拼命，最后生意做不下去了，也卖不出几个钱，只能先关门了。

    去县衙报官，自己却被抓起来了，说他私吞乡亲募捐的财物，真是可笑至极呀，在公堂之上，外面围的人山人海，他以为是为他申冤的，可是那些人却纷纷出来揭发他，说他私吞大家募捐的财物，把大家的钱往自己兜里装，说他欺男霸女，不顾大家的死活，说他无恶不作，私占大家的良田……”

    故事讲到这里，老铁匠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喝茶的时候，嘴边的茶水洒到了衣襟上一些。

    老憨惊讶的说道：“那个人……你说的那个人…… 你为何知道的如此详细？难道……”

    老铁匠放下茶杯，微微笑着说：“你猜的没有错，那个人就是我。”

    老憨啊了一声，手一哆嗦，茶杯差点掉在地上，老铁匠又笑了笑说：“没什么的，这些年我都已经弄明白了，那些人就是想着让我去死，欠我的钱就不用还了，欠我的人情也就消了，或许我死了，种的我家的地，应该是归他们了吧？反正都是白契，官府那里又没改动记录。”

    叹了一口气，又苦笑道：“他们想的太美了，我还有个弟弟的，当时我的弟弟年龄太过幼小，谁也没把他当回事，我弟弟大把的银钱花给了官府，结果我就被关进了大狱，直到你把我接出来。”

    老憨还是有些不明白的说道：“只是贪污一些募捐的油水，又不是作奸犯科，杀人放火的大罪，为何花了大把的银钱，还会关这么久？”

    老铁匠哈哈大笑，笑得有些张狂，笑的很是放肆，过了好一会儿才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珠，说道：“你还没反应过来吗！不花大把的银钱，我如何会在监狱里待这么久啊？我弟弟是想不让我出来了，死在监狱里才是最好的！”

    老憨感觉自己的后脊梁发凉，哆嗦着嘴唇说：“你弟弟……这也太……”

    老铁匠摆摆手说：“我不恨他，一点儿也不恨他，他若不把我关进监狱，我们家就彻底完了。后来他的事情儿我也知道了，他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重整家业，现在我们家过得还不错。我哪里有资格恨他呀？我不回去，是因为我没有脸去见他！”

    说完这些话，老铁匠反而沉静了下来，手也不再抖了。又喝了一口茶，才笑着说道：“我曾经问过你，你难道想做个好人？你当时回答的是，无所谓好人坏人的，只是想做就做了。我那时候非常想说，这狗屁的世道，根本就不需要好人的，不过，你做的比我好太多了，最起码这份家业是你自己挣下的。”

    老憨苦笑着说道：“总觉得自己够勤奋，多找几个女人，多生几个孩子，日子应该过得好一点吧，却没想到会当这个员外，心里还是有些拐不过弯儿来。”

    老铁匠说道：“你的想法是对的，可只有这些还不够啊，一个家族没那么容易成立的，你必须有更大的力量保护你的家人才行啊，做一个员外就是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