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林雨疏心里非常清楚，詹姆斯如果向外边办公室的那群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势必会引起众人的口诛笔伐，并且会遭到严词拒绝。

    但林雨疏不在乎这些，因为她觉得自己能在这样宽阔的天空和温润的土壤中自由地生长，已经大大超过当年每天只睡4个小时考取交换生资格时的预期了。更何况，全世界最大的射电天文台——阿雷西博本就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

    “詹姆斯，你看我什么时候过去合适？”

    面对林雨疏如此坦率的回答，詹姆斯反而有些受宠若惊，他尽力掩饰着自己那副阴谋得逞的嘴脸。

    “额，这个就看你的时间安排了，随时都可以。你放心，交通和加班补贴会按照正常标准的130%给你的。毕竟让你去那种地方，算是屈才了。”

    林雨疏满面醉人的笑意：

    “那等我回来的时候，还会给你带你喜欢的咖啡的。”

    正当林雨疏要走出办公室之时，詹姆斯又叫住了她。

    “对了，向你透露一个内部消息，反正你马上也是内部人士了。”

    “什么？”林雨疏好奇地回头问道。

    詹姆斯伸长了脖子，神秘兮兮地压着声音：

    “NASA马上要开启阿尔忒弥斯计划了，而且会从咱们JPL挑选一批人过去，科林和厄尔那两个浑蛋肯定是没戏。这次选拔的要求很高，入选率非常低，但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准备一下！”

    “谢谢你，詹姆斯，我会尽力的。”

    林雨疏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礼貌和热情，当她拉开办公室门的时候，又回头，满眼希冀地对詹姆斯说出了当年肯尼迪总统为阿波罗计划拉开序幕时那句著名的演讲词：

    "Not because they are easy,but because they are hard!非缘易，只缘艰！”

    关上办公室的门之后，林雨疏的热泪就夺眶而出。

    在她还埋头于书本之中，试图通过知识在泥泞的人生中为自己找到一条通往星辰的道路之时，北美的阿波罗探月计划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当NASA将阿波罗11号任务以全球直播的形式呈现在全世界人们眼前时，除了将老对手死死地压在了身下之外，也庄严地宣告人类已经掌握了星际间航行能力。

    在那一刻，尼尔.阿姆斯特朗确实代表了全人类，而北美代表了文明的最巅峰。包括年少的林雨疏在内的所有人都毫不怀疑，人类将会在两代人之内走出地球，冲出奥尔特星云。

    林雨疏没有亲眼看到当年的直播，在到北美之后，她曾无数次地看过阿波罗11号任务的录像。每次阿姆斯特朗说出那句著名的“我的一小步，代表着人类的一大步。”时，她都感动得情难自已。

    而对于她来说，来到北美之后最大的遗憾之一就是，没能赶上人类浩浩荡荡向太空发起庄严挑战的阿波罗计划。而现在，以更加遥远和实用的火星为目标的阿尔忒弥斯计划会在自己风华正茂的岁月展开，并且自己还有机会成为创造历史的人。

    如果在青少年时代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为了眼前的这个目标，让她有机会成为人类迈向群星的一份子，并且让阿尔忒弥斯计划变为现实。那么她会由衷地感谢命运，甚至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天选之子和应许之地的存在。

    ......

    陈飞宇被林雨疏的记述所深深感染，从她飞扬的笔锋里，都能体会到当时他激昂澎湃的心情。他感慨万千地说道：

    “没有任何一个对星空有向往的人，能抵住这种航天大时代的诱惑。如果换作是我，可能也会想尽办法让自己投身到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哪怕只能成为洪流里的一滴水，也会心甘情愿地。”

    格莫夫冷哼了一声：

    “哼，但她从根本上就把这个事情的底层逻辑搞错了。阿波罗计划的初衷压根就不是什么人类走向深空的愿景，而仅仅是拖垮红色帝国的一个伎俩。如果说阿波罗计划将红色帝国压在了身下，那阿尔忒弥斯计划就是想让红色帝国彻底断气。

    在这样目的之下的宏大太空计划，不仅无法实现她想象中用星空抹去国界的妄想，反而是国家对抗的催化剂。她抱着那么大期望投身其中，最终的结果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陈飞宇叹息道：

    “当局者迷，那时候她才二十多岁。连那个伟大的红色帝国都看不透的迷局，她恐怕也没法不陷入其中。更何况，她对星空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这种执着会让人变得迷信。”

    格莫夫却冷笑道：

    “当局也许会迷，但历史早就给出过答案了。强行超越时代的造物，往往都达不到预期的效果。拜占庭城下的乌尔班巨炮是如此，坐着礼花飞天的百户也是如此。那不叫探索，叫不切实际的妄想。”

    陈飞宇也从激昂的情绪中冷静了下来：

    “人类能从历史中汲取的唯一教训就是，不会吸取任何教训。而我们现在似乎又在走老路了，但决定着历史走向的绝大多数人都意识不到这一点。”

    格莫夫脸上露出宽慰的浅笑：

    “至少你现在意识到了，并且，你现在仍然是个掌握着关键的人物。”

    这时，陈飞宇发现林雨疏自己关于前往阿雷西博天文台经历的笔记记述得非常简单，但旁边却有大量格莫夫调查的批注。他问道：

    “看起来林教授前往阿雷西博的那段经历并不一般。”

    格莫夫走到陈飞宇身边，用满是老茧的手从迷乱如麻的纸片上缓缓划过：

    “一开始我也没有在意这段经历，她自己的记述简单得就像中学生的日常笔记。但后来的情况让我越发觉得，这段经历可能非常重要。

    于是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基本还原了那段她去阿雷西博天文台短短几个月期间发生的事情。可笑的是，如果当时那群自诩为文明巅峰代表的科学家们，少一些自以为是，多一些对自然的敬畏，哪怕只是一点点，恐怕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了。”

    ......

    林雨疏来到坐落于波多黎各群山之间的阿雷西博天文台之后，除了惊叹于直径三百多米的弧形天线的宏伟，还有热带风情的浪漫宜人之外，也感受到了科研小组别样的目光。

    三年前，她刚刚以交换生的身份踏上北美土地的时候，曾经一度因为新朋友们对她肤色的态度感到很困扰。虽然从小接受传统文化熏陶的林雨疏，有着极高的谦逊和内敛修养。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对所有的事情都逆来顺受。

    好几次林雨疏都险些在一身傲骨的怂恿下，做出冲动的事情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了消除这种固有偏见的方法，因为考卷和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不看肤色的。

    虽然这往往需要几个月或者更长的时间，才能让身边的朋友们发自内心地尊重她。但相比她为了现在的学习环境所付出的，这些所谓的代价完全不值一提。她把这理解成了一种生存规律，强者才能得到尊重的生存规律。

    林雨疏推开阿雷西博射电望远镜控制室的门，她的新朋友们正焦头烂额地围坐在一堆观测资料前。

    "Hi!伙计们，我叫林雨疏，加州大学天文系的。非常有幸来向你们学习射电天文的知识。”

    林雨疏热忱而真挚的态度并没有在新朋友那里激起什么涟漪，只有一个拉美裔女孩儿向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叫艾米，很高兴认识你。”

    而其他人只是抬目扫了一眼林雨疏，就又回到自己的讨论中去了，仿佛来的人只是个送外卖的。林雨疏倒也没有觉得难为情，毕竟类似的遭遇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如果她表明自己来自JPL的身份，这种情况应该会比现在好一些。但与生俱来的内敛性格让她难以启齿。而且，她很有信心在一段时间之后，让他们发自内心地把自己当成朋友。

    就这样在门口站了一阵子之后，其中一个男人对她说道：

    “女士，你看我们现在确实很忙，实在没有工夫照顾你，就请你自便吧。另外，如果你确实想帮忙的话，就去食堂看看，晚餐准备好没有，我们可都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