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格莫夫娓娓的讲述，墙上的纸片仿佛动了起来，在陈飞宇眼前拼凑出了那个希望与傲慢同样耀眼的时代。

    ......

    夕阳刚刚从海面上收走最后一缕残光，无数小星斗就迫不及待地从还透着天青色的夜幕里钻了出来。就在漫天的星网将要把夜空占据的时候，洛杉矶的华灯初上，金门大桥流光溢彩的霓虹倒映在微波荡漾的海面上，就像一座通往未来的时空之门。

    观景台的栏杆边上站着一个俏丽的身影。她穿着花纹时髦的T桖衫和修身牛仔裤，虽然披着一头金色的波浪卷发，但却是一副东方人的面孔。

    每当林雨疏遇上烦闷或是欣喜的事情，总喜欢这个时候来到这里，这种文明的烟火与浩瀚的星空交相辉映的景象能让内心情平静。文明和星空，如果失去了其中的任何一个，那它们都将毫无意义。

    来到北美的这三年来，林雨疏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因为后者来到这里的。即使是心情烦闷，更多的也是出于对家乡的思念。她并不憎恨那片曾经给她带来伤痛的土地，她只是认为那里不适合展开自己的羽翼，就像不适合自己此时这身装束一样，至少现在还不适合。

    而这一次，林雨疏站在星空和文明的交汇之地时，心情却有些复杂。她的脑海里不停回想着几个小时之前，在洛杉矶领事馆里，工作人员反复询问了她三遍的那个问题。

    “林女士，您的决定我们可以理解并且支持。但请您一定要确认这是您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因为按照我国法律规定，一旦您退出了国籍，就永久性地无法再次获得祖国国籍了。您确认还要继续办理吗？”

    原本以为自己会毫不迟疑签上名字的林雨疏，因为她太热爱这里的自由、繁荣，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人类文明中最拔尖的科研能力，让她能离群星更近一步。

    但就在她提起笔的时候，或许是五千年灿烂文化在她基因里烙下的印记觉醒了，她竟然犹豫不决起来，而她自己都说不清犹豫的原因。

    总领馆的工作人员或许是出于善意，在这个时候恰如其分地向她提出了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请求：

    “林女士，您看。现在也快到我们下班的时间了，我还约了男朋友一起吃晚饭。要不然您把这份资料带回去，签好字以后明天再给我带过来。从程序上来说，耽误不了您的时间。”

    林雨疏放下了笔，长出了一口气：

    “那好吧，谢谢你了。”

    然后，她就带着那份还没有签字的退出国籍文件，和另外一份需要北美国籍才能生效的喷气推进实验室（JPL）邀请函，来到了观景台上。

    从日悬西山到此时的星火辉映，林雨疏甚至都没能让自己的思绪转移到抉择这个命题上。

    就在海风的温度随着夜幕的浓重逐渐变得冰凉的时候，林雨疏又抬头仰望星空，此时的群星格外地闪耀，似乎把城市冲天的霓虹都逼退了几分。

    “答应我，你要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那片能把你所有羽翼都展开的天空。”王老师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仿佛若隐若现地出现在了星河之中。

    “在科技、文明和宇宙的命题下，国家的界限是狭隘的，我需要这片天空！王老师，我不会辜负您的希望，您会看到我迈向群星的。”这是林雨疏这些年来第一次在内心回应当初王老师临终前的最后请求，她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拿出那支笔身上印有“清北大学天文系”的钢笔，郑重地在两份文件上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一早，林雨疏提着一包小礼物迎着初升的朝阳来到了喷气推进实验室（JPL）的办公地点。实际上她在半年前就因为在伯克利分校极为优异的成绩，被吸纳到了JPL。但因为北美移民政策和高级科研项目的要求，她并不能接触真正核心的研究项目。

    走进办公室，同事们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有人递上了口香糖，有人用开玩笑的口吻评论着她那一头昨天才烫染的金色卷发。而她也如往常一样，给同事们分发咖啡、烘焙等小东西。刚到这里来的时候，她甚至都不敢想象这种氛围会真的存在于人间。

    林雨疏在办公桌前放下了东西，给她的小盆栽浇了水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她拿起了一个文件夹和袋子里特意剩下的咖啡，走进了主管詹姆斯的办公室。

    “哦，天啊，雨疏。你真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总是知道我在星期四喜欢喝这个口味的咖啡。”詹姆斯一边挤眉弄眼地品着咖啡，一边赞叹着。

    林雨疏虽然早已习惯了这种自由中带着些散漫的气息，但从小受的教育还是让她怀抱着文件夹，端庄地站在詹姆斯的办公桌前。不过她的表情却似乎已经挣脱了礼仪的束缚，她做了个俏皮的鬼脸：

    “实际上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知道你爱喝什么咖啡，只是他们不想把你捧得太高，免得你骂人的时候毫无顾忌。”

    詹姆斯也不在意林雨疏的调侃，他放下咖啡杯，指了指林雨疏胸前的文件夹：

    “我猜这里边的东西是给我的吧。还有，不用每次都让我叫你之后再坐下。这儿可不是国会，没那么多规矩。”

    林雨疏坐了下来，将文件夹翻开，倒转之后递了上去。文件夹里是北美国籍的入籍许可，还有签上了名字的JPL邀请函。

    詹姆斯草草扫了一眼，双手拍在一起，双目炯炯地看着林雨疏，带着几分激动的情绪：

    “太好了，这绝对是你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我也总算不用指望着科林和厄尔那两个整天就想着准时下班去开party的蠢货了！”

    林雨疏的表情却没有那么轻松，除籍的阴霾或多或少都还在影响着她：

    “希望我能为人类迈向群星尽一份自己的力。”

    詹姆斯一边收纳着文件夹里的资料，一边说道：

    “当然了，实际上你的梦想也只有在这里才有实现的土壤，不是吗？”

    詹姆斯的话虽然说得很随意，但林雨疏还是从中听出了几分傲慢的味道。不过她早已习惯了他们的这种说话方式，或许这份傲慢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而当下的局面下，他们也配得上这份傲慢。

    “那我什么时候能够真正地开展工作？”林雨疏问道。

    詹姆斯耸了耸肩：

    “这个你也不要着急，我处理过这种事儿。学校和科技部这边的手续倒是很简单。不过你这种情况还要经过移民局、州议会、联邦调查局以及CIA的审查。该死的联邦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上帝也没有办法，这就是民主的代价。

    不过你放心，结果肯定没问题，无非是等两三个月罢了。现在你在JPL实际上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可以做，这么干等着，我估计你闲不住。我倒是可以给你推荐一个去处，既可以休假，又可以打发时间。”

    说完，詹姆斯递上来了一封介绍信。林雨疏翻开一看，明信片上那个躺在群山之间的巨型弧面反射望远镜立刻令她两眼放光。

    “阿雷西博天文台！”

    她声音颤抖地喊出了那个名字，那曾是她无数次从王老师口中听过的一个名字，也是她在外文资料上看过无数次的一个名字，一个神圣的名字。

    那里还是人类以宇宙并不一定能够理解的善意，向M13星云发出过第一声啼哭的地方，也是她无数次梦境里去过的向往之地。

    詹姆斯得意地点了点头：

    “我们在那里的科研小组，有个该死的家伙天天吃牡蛎，得了阑尾炎，现在正好缺个人。每天的工作不繁杂，但需要有射电天文专业背景。你在这方面是专家，我考虑到你本来就得闲着两三个月。当然，这也是完全遵循你的意愿。我不会.....”

    就在詹姆斯的话变得吞吞吐吐之时，林雨疏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我愿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