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通过林雨疏平静的讲述，陈飞宇仿佛亲身感受到濒死前的窒息感，他甚至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那您....”

    看着陈飞宇不知如何启齿的问题，林雨疏从资料里拿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我不知道是应该感谢那条在最后时刻断掉的围巾，还是庆幸自己在看到数据刷新之后挣扎得足够卖力。抑或是上帝自己都觉得，在我的一生中安排了太多的劫难，不敢让我去天堂和他对视。

    我在地板上摔得够呛，也留下了两道永远抹不去的印记。但命运之轮也在那一刻悄然改变了前进的方向。你觉得这是命运自己的选择，还是人力所能左右的结果呢？”

    她的口吻非常平静，但字里行间透出的那种不可一世的孤傲却，压得陈飞宇几乎不敢与她对视。他只能低着眉目，仔细看着递来的纸。

    那正是林雨疏描述的那张，用像素图块组成的天平的图画。

    “您最终还是接收到了旅行者1号发回的......”

    话没说完，陈飞宇就惊愕地发现，在那张像素图的下方，多了一行字迹。

    “WOW！”

    “这...这串字符不是您编制的信号，对吗？”陈飞宇指着那行字样问道。

    林雨疏将一叠资料在陈飞宇面前一字排开：

    “当然不是。而且这个信号是通过旅行者1号的专用通讯频道发回来的，只有我知道接收密钥。我还通过北美天文学会AAS的信息平台确认了这一点，在我收到信息的那个时刻，全世界最灵敏的射电天线的接收数据列表一丝波澜也没有。”

    陈飞宇一张张地浏览着当年的观测记录，说道：

    “也就是说，这条信号是通过旅行者1号发回来的。”

    林雨疏缓步向后院的矩阵鱼池走去：

    “是的，只有我一个人收到了那个带着WOW！的信号。”

    陈飞宇知道离自己想要的真相已经很近了，但他此刻依然必须克制住心中交织着冲动和震撼的狂澜，故作好奇地说道:

    “这可是一项能够震惊世界的发现了，人类第一次收到了来自深空的信息。”

    林雨疏背对着陈飞宇，看着矩阵鱼池轻声道：

    “那又怎么样？”

    那短短的几个字却慢慢地交织着无奈和轻蔑的复杂情绪。

    陈飞宇将几份资料凑成一叠，拿在手中看着林雨疏的背影，争辩道：

    “这个发现者可是您啊，这些东西足以让您将名字刻在人类探索宇宙的丰碑上了呀！”

    林雨疏怔了一怔，随后发出了几声讥笑：

    “呵呵！当然了，如果我把当时的研究资料按照正常科研程序上报AAS，申请正式立项并组建科研团队的话。可以预见的结果必然是，我的发现会成为另一个白人团队摘取奖牌的垫脚石。

    更何况，当时的我已经活不了几天了。他们不仅不会同情我，还会肆无忌惮地对我的科研成果进行的剽窃，甚至是抢劫。相信我，它们很擅长干这个。唯一庆幸的是，旅行者1号没有迷失在深空中。我得趁自己还有时间，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飞宇翻阅着满桌的资料，故作深沉地思考了半刻，才开始向着他想要的真相试探：

    “在这幅像素图下边填上WOW!是的，不太可能是某种自然机制下形成的。至少在太阳系附近，绝不可能有这种机制的存在。”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飞宇故意顿了顿。余光中，他看到林雨疏的背影默认一般地没有任何动作。又接着说道：

    “从旅行者1号的运行数据来看，探测器肯定是已经飞出屏障了。而且，根据往来信息的时间差来计算，无论是什么东西更改了原始数据，那它都肯定就在奥尔特云范围内，甚至就在探测器附近。

    但这说不通呀，别说是在奥尔特云附近，就算是数十光年内，都没有任何可能演化出文明的天体。就算是有，按照我们当下的技术，也早就应该发现他们了。除非....”

    陈飞宇走到了林雨疏的身旁，目光看向鱼池矩阵的同时，余光谨慎地注视着她侧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压着声音，说出了后半句话。

    “除非，那是一支舰队！”

    一抹显而易见的复杂神色从林雨疏的眼角一闪而过，即使只能从余光看到她的侧脸，陈飞宇也非常肯定，这就是答案了。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后院的矩阵鱼池，那一个个镶嵌在黑曜石地板上的方形鱼池，恰如一艘艘流浪在深空之中的宇宙飞船，舰队仿佛就这么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陈飞宇的眼前。

    就在那一刻，陈飞宇似乎突然明白了，挂在林雨疏办公室和阁楼里，那幅被命名为舰桥的抽象画的含义。

    “小陈，我想你现在应该很难从我的身上，找到我从前的影子了。”林雨疏似问非答的话，打破了莫名的沉默。

    陈飞宇赶紧收敛起自己浮想联翩的思绪，回答道：

    “如果不是听您亲口说起，我真的很难想象，您一个人是如何扛下整个时代变迁的腥风血雨的。如果换作是一般人的话，早就疯了。”

    林雨疏眉梢微微抖了抖，转面向陈飞宇露出一丝牵强的笑意之后，回到了内堂的桌前。

    “恐怕你也很难想象，我的皮肤上曾经长满了火山口一样的脓疮，内脏和血管里遍布了葡萄大小的肿瘤。”

    说话间，林雨疏从墙上的低温柜里拿出两个装着暗红色粘稠液体的小瓶子，放在了桌上。她指着其中一个有着三层密封的瓶子说道：

    “这是我在九十年代的血样，里边现在都含有致命的HIV病毒。如果你不小心打碎了这个瓶子，又被碎片割破了皮肤。那么十几年以后，你也会体会到和我当初同样的痛苦。”

    陈飞宇吞了一口唾沫，下意识地向后挪了半步。

    林雨疏淡然一笑，拿起了另一个瓶子：

    “这是我上个月体检时候的血样，检验报告显示，我的血液一切正常。你是个科学家，应该知道，我们的医学技术只能将病毒抑制，但不可能完全从身体里消除。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把这两个样本都带走，顺便再带走我几根头发，去做个生化检测和DNA比对。看看我们最具说服力的科学仪器，能不能验证我讲的故事。不过你得千万小心，不要把装着病毒的瓶子捏碎了。”

    陈飞宇悄无声息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干笑着摇摇头：

    “没有这个必要了。”

    林雨疏将那两个瓶子装进了密封袋里，直接扔进了桌旁的垃圾桶。然后怔怔地看着陈飞宇：

    “那你现在无论作为一个科学家，还是一个普通人，都能相信我之前所说的，那股不仅能够治愈身体，还能净化灵魂力量的存在了吧！”

    林雨疏带着针尖的目光让陈飞宇避无可避。他微微低下了头，喃喃念道：

    “而且这还是文明之外的强大力量。”

    林雨疏仿佛对陈飞宇的姿态非常满意，她向陈飞宇靠近了过来，直到双脚出现在了陈飞宇低垂的视线里，才停下了脚步：

    “你的好奇心有时候确实令我感到惊讶，有时候也令我感到困惑，但这并不会影响我长久以来对你的期待，我也愿意为你保留那份常人得不到的机会。

    我们都是代表着人类最高科技水平的人，深知宇宙的博大和人类的渺小。我们应该比普通人更加清楚，这样的强大力量更值得我们去顶礼膜拜。更何况，我们也应该比普通人更清楚，人类是个很难从自己用罪恶编织的牢笼里挣脱出来的文明。”

    林雨疏的强大气场让陈飞宇呼吸变得急促，他不停地吞咽着唾沫，用嘴唇舔着干燥的嘴唇。林雨疏展示的所谓科学证据以及她的说辞，很难令他不为之动容，这也是林雨疏最后的规劝。只不过，这并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条死胡同。

    陈飞宇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林雨疏逼到角落了，精心伪装的面具随时可能被撕下。但他依旧清楚地知道来此的目的，还有当初对自己许下过的庄严承诺。

    “林教授，我不怀疑ta们的存在和能力。我只是很好奇，ta们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我的意思是，在医院上治愈您。”

    他再一次向真相发起了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