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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537 哈莉妲的选择(之八)
    那么。

    她该说什么呢?

    抱着弟弟的少女感到喉咙发痒,好像有人从小就把什么鸟儿的羽毛埋在她的血肉里,随着她生长扎根,说话时,瘙得她隐隐不适。

    “现在,你可算老实了,对不对?”

    梅森·莱尔听她说‘都花光了’,就气不打一处来:“那可是五个先令!恩者在上!你难道一点点,哪怕一点灵巧劲儿都没有吗?!学学安托!学学他!那孩子每一次都能把事儿办的又快又好!”

    他粗鲁地抢过襁褓,举起来,又放下。

    打开罩着脸的裹布,捏了捏婴儿泛绿的脸。

    接着。

    用力地抽了它几下屁股。

    然后,紧紧盯着他的四肢。

    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等待…

    几个呼吸后,那婴儿干巴巴的小手指微微弹动了一下。

    梅森·莱尔立刻眉开眼笑。

    “很好,很好。”红光满面的男人推了推婴儿:“你瞧,他还活着,你弟弟还活着。”

    他大度地告诉哈莉妲,如果不想喂药粉,就不要喂了,他准许哈莉妲喂他一些孩子吃的,但得她自己去弄来。

    除此之外,他还准许哈莉妲每周额外拿一个便士的工资。

    这可是工资,恩者在上。

    哈莉妲高兴坏了。

    于是。

    她抱着弟弟回了自己的帐篷,挖开草皮下的土坑,翻出木盒,找到里面的两件儿珍藏许久的。

    一枚面值五镑的金币,一只精巧的蝴蝶发卡。

    她想了想,拿起那只发卡,去了波戴丽姐妹的帐篷。

    然后又得到了嘲笑。

    波戴蓬咧着发黑的门牙:“你认为这玩意我会带吗?”

    波戴丽懒得理会妹妹,接过发饰,道谢后,别在自己的头发上。

    “好看吗?”她问。

    哈莉妲银眼闪闪:“好看。”

    “是那位先生送给你的吗?”

    “是他的…妹妹。”

    波戴丽惊讶:“那可是非常不错的礼物了。你要把这珍贵的宝贝送给我?它至少值个几镑…也许更多?我估不大出来。”

    然而哈莉妲却不在意蝴蝶发饰的数字价值。

    “希望。”

    她握了握波戴丽的手,忽然想起什么,眼神闪烁地瞟向身体的另一边。

    波戴蓬扣着耳朵,没有把手伸出来的意思,挑衅地盯着她。

    到最后,哈莉妲果然也没敢开口说什么。

    她有点害怕。

    “希望…”波戴丽摸了摸蝴蝶的翅膀,高兴道:“是啊,哈莉妲,希望…我们都得感谢它。”

    她发丝间颤动的蝴蝶并没有在哈莉妲头上漂亮耀眼。

    但在哈莉妲本人看来,自己可算战胜一次恐惧,干出点‘大事’了——那是贝翠丝小姐给她的礼物。

    现在,她送给了波戴丽。

    愿不知管理什么的神灵们,愿你们能庇佑柯林斯先生,庇佑泰勒先生、贝翠丝小姐,庇佑我和波戴丽、波戴蓬姐妹。

    她心中这样想,却恐怕要求的太多,神灵不管。

    于是,在其中减去了‘泰勒先生’和‘自己’。

    想了想,又减去了‘波戴蓬’。

    只留下柯林斯、贝翠丝和波戴丽。

    三個多吗?

    哈莉妲惴惴不安,因为她心里有了小算计,并不虔诚——因为庇佑了波戴丽,就等于庇佑波戴蓬。

    她只能盼神降恩,万勿降罪。

    后来几天。

    弟弟病得更重了。

    没了多佛粉,他表现的并不是‘苏醒’,而是‘扭曲’——似乎有什么瘾在折磨他,让他不断挣扎,在夜里折腾个不停。

    那口中发出的尖锐叫声比得上最吓人的鸟儿在耳边啸叫。

    他开始呕吐,从口腔里呕出褐色的汁液,然后是绿色的,再是粉红色的。

    结块的。

    滑腻腐臭的。

    哈莉妲没有办法,找上了梅森·莱尔。

    然而团长却格外开恩,说她可以将弟弟留在帐篷里,由他想想办法——最后的办法。

    没准能死中求活。

    哈莉妲又开始不安。

    果然。

    两天后。

    梅森·莱尔一脸哀色地找上她,说。

    孩子死了。

    哈莉妲叫了起来,吠着,求他让自己见弟弟。

    梅森·莱尔却说,现在重要的不是尸体:是灵魂。

    ‘伱不清楚魂魄吧,是不是?’他告诉哈莉妲,实际上,这世界的人是有魂魄的,每个人都有。

    否则为什么大家都信那枚十字呢?

    ‘你的弟弟没有作恶,反而一直受苦。相信我,孩子,他定会上天堂。’

    梅森·莱尔给哈莉妲描述了一番从牧师口中听来的景象:关于天堂,那流淌着金蜜与甜奶的国度,那满是最悠扬乐曲的、云层上的辉光殿堂。

    这一点,哈莉妲相信。

    因为他弟弟这一生确实没有做过恶。

    唯一不好的,就是有个没用的姐姐,怪物一样的姐姐。

    否则,他能活下来的。

    ‘所以,你要让你弟弟上天堂,还是下地狱?’梅森·莱尔目光奇特地盯着她:‘你要我给你描述地狱的景象吗?’

    哈莉妲不相信自己的弟弟会下地狱。

    ‘是啊是啊,前提是,得有个牧师才行。你也知道,现在无论去哪都要票了。’

    所以。

    五镑。

    精准的数字。

    ‘有了这钱,我再多添一点——看在你和他勤勤恳恳的份上,我找个牧师,让你的弟弟享受永远的安宁…哈莉妲,你可别让我的仁慈落了空。’

    哈莉妲谎称自己没有五镑,虽然那‘谎言’任谁都看得出来。

    ——整张脸皱的像两百岁的老人,脚趾和脚趾没原因地打起架,一双银眼到处看,就是不肯和面前的男人对视。

    ‘啊,当然,你当然有。安托从波戴丽帐篷路过时,听见了一点秘密…小秘密。’

    梅森·莱尔戏谑:‘竟然私藏财产,孩子。看来不仅你没法上天堂,你的弟弟也去不了啦。’

    哈莉妲又开始害怕。

    她恐惧自己弟弟的责怪——虽然她认为,自己死后是没法和弟弟碰面的,她们不会去相同的地方。

    可倘若她没有花这个钱,让弟弟坠到地狱里…

    她无法看着弟弟受苦。

    那遍布烈火与黑暗的可怖受难所。

    可是。

    可是…那五镑不是钱。

    是柯林斯先生给他的,她日夜抚摸,几乎要将上面的花纹磨平的‘希望’。

    那是一个象征。

    她崇拜这个象征,以及象征背后的男人,比崇拜、尊重万物之父还要多。

    她日夜祷告,对一枚金币。

    那已经不是‘钱’了。

    怎么办?

    恐惧浸没了她的气管。

    哈莉妲感到无比窒息。

    ‘让我给你说说地狱里的事吧…’

    梅森·莱尔在天秤的一端加了码,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哦,对了,哈莉妲。你之前不是告诉我,你的母亲希望你照顾好弟弟吗?’

    母亲…

    母亲希望我照顾好弟弟,照顾好自己。

    这成了最后一根羽毛。

    五镑…

    我要让我的弟弟去天堂。

    他不能和我一样到地狱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