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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539 妖精的错误判断与纷争(之十)
    清晰的梦。

    她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她被从母亲手中‘夺走’时的自己,襁褓里的弟弟,他脖子上的铁挂坠,摇曳的船,咸腥的海风,让人欲呕的浪。

    粗鲁的水手。

    不安惶恐的自己。

    她看见了一头雾状的赤红色风暴,锐利而无序的混沌仿佛刀刃般将行经处的一切斩首。

    无论那是一个人,一堵墙,一艘船,一座山。

    或者一块陆地。

    这世界上所有的嘈杂与纷争都于哈莉妲眼中燃烧着,像无云夜里密集的星空,到处都是火焰,大小不一的燃烧着。

    它们随风摇曳,却又被吹碎成一粒粒滚烫的水滴,尽数融进那头咆哮的风暴中。

    它无差别地享有一切后果,并给渺小的生灵们最严重的代价。

    受苦难的。

    或制造苦难的。

    在风暴中没有任何差别。

    它们被卷进去,融入火雾里,被教唆成失措的风,在砍断山峰时错落不一地咆哮。

    婚礼上相爱的年轻夫妻提供鲜血,仇杀彼此的敌人提供牙齿。

    它刮走了虔诚信徒的灵魂,可怜的、一生没遇幸事的忠贞女人的血肉,勤劳勇敢的男人的双腿,无辜老人的眼珠。

    孩子的鼻子,手指和脑髓。

    它无差别,仿佛要证明‘神爱世人’这句话后面被遗忘的那句——

    ‘以祂本身的方式’。

    哈莉妲仰头盯着那庞大的,遮天蔽日的红色,穿着干净的白色长袜,仿佛在火雾与风暴中看见了自己。

    ‘我就是你。’

    火雾中,风暴中的女人回答。

    她看见那女人面前是一张华丽的餐桌,上面竟躺着第二个自己。

    她被调料腌制,被灼得金黄酥脆。

    她脚趾与别的缝隙里塞着煎好的面包片,小腿上铺着薄薄的鱼片,膝盖上是火腿,肚子上是相当分量的黄油与奶糕和杏仁。

    脖颈撒了一些酱汁,脸上铺了层厚厚的馅饼。

    她身上的食物被她切开,顺着力气,一直使过整具血肉。

    哈莉妲感到灵魂被剖开了。

    她挛缩弓起来,嗓子眼里却只会往外冒那金铁交击的锵鸣。

    她好像活生生被碾碎,肉糜风干成一张薄薄透光的烟纸,被巨人粗糙的手连带灵魂一块卷起来,放在嘴边抽干了她——

    她变成雾,到巨人的肺里锻造,敲击。

    然后。

    又滚了一圈,被它从鼻孔中吹了出来,在凝冻的冷风中长出刀背和刀刃。

    那风暴里潮湿的血腥喊着她的名字。

    ‘来呀!’

    ‘永不休止!’

    于是。

    她也加入了风暴。

    在宁静的月辉洒满绿毯前,抖动的躯体加入了风暴。

    她惊醒过来。

    熄灭了每一束烛头上妖媚的火发。

    哈莉妲浑浑噩噩,只感觉有什么不同了——自己,或者世界。

    她似乎变得像野兽一样行走,一样思考,一样用牙齿和利爪处理纷争,表达不满。她的喉咙吐不出清晰的字句,然而野兽也用不着读那黏腻的古典诗歌。

    她想要破开迷障,记起自己是谁。

    她爬起来,踏过那酣眠的男人,跌跌撞撞,只奔着自己记忆最深的地方去——那个柜子。

    柜子里。

    拉开柜子。

    盒子里。

    打开盒子。

    那条生锈的项链,坠着粗糙铁盒的、母亲给她和弟弟的项链…

    ‘我的…’

    她混浊地低吼,又好像恶犬一样咆哮。

    ‘我的…!我的!’

    她粗鲁地抓起项链,又在那盒底,绒布上瞧见了一枚硬币。

    被擦的锃亮的大金币。

    ‘我的…’

    那也是我的。

    哈莉妲问自己究竟怎么知道,她说,她就是知道。

    ‘我的!’

    哈莉妲拿起硬币,却发现再没有手了。

    野兽不能没有利爪。

    “看来你需要一点帮助。”

    这突然的暗哑嘶鸣来自镜子背后,哈莉妲如果有毛皮,就要全身炸开。

    她警惕地拨弄掉镜面前每一件物品——蜡烛,香料盒,不知用途的粉,两张压在墨水瓶下面的信件以及压它的墨水瓶。

    最后是镜子。

    她看见了水晶瓶。

    仿佛有流彩划过的剔透瓶身里藏着一只丑陋、没有巴掌大的怪物。

    它是活的。

    并且,讲话头头是道。

    “你要一点帮助,对不对?”妖精舔了舔尖牙。

    一個人类快要用光。

    现在,它要提前选个新的‘主人’。

    显然面前的女人比梅森·莱尔要优秀太多。

    她只要一点小小的帮助,恢复神志…

    就能和它开启愉快而疯狂的交易了。

    “我能帮你,女人。”妖精按着水晶壁,将自己的脸贴在上面。它流了不少涎液,贪婪地打量那矫健如豹的深肤女人,注视着她眼里的警惕与混沌,“我能帮你。”

    它说。

    “只要一点小小的代价…”

    它复现了梅森·莱尔的表情。

    尽在掌握的表情。

    “你要什么?对我说说,好吗?”

    哈莉妲扣着脚趾,每颗都试图往毛毯里藏。她开始紧张,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她哑着嗓子,微微歪头,观察这奇妙的物件:“我…要什么?”

    妖精笑了。

    “对啦,你得好好想想。你要什么呢?伱究竟少了什么?”它说:“你得想起来,变得正常,感知神秘,成为仪式者——很少有妖精吃过仪式者的灵魂…哎呀,我是说,和仪式者合作过,对不对?”

    它发现自己没有必要遮掩。

    因为面前的女人压根就听不懂。

    “好好想想,哈莉妲。”

    它提示道:

    “你得想自己要什么,才能和我交易。比如…弟弟?”

    哈莉妲银眸微动。

    一些泡软的记忆浮出水面。

    她用手掌攥了攥,小心翼翼地打开它。

    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弟弟…?”

    “对啦,你有个弟弟,襁褓里的弟弟,忘了吗?他在哪?他丢了,是不是?你想把他找回来吗?”

    终于。

    这颗钉子打透了混沌的灵魂。

    吃痛的野兽骤然苏醒。

    “我有一个弟弟!”

    “没错,所以我——”

    妖精没能说完下一句。

    它看见外面的女人给自己套上了铁项链,把那枚大金币塞好,边痛苦地叫着,伤着,手脚并用,头也不回地向帐篷外狂奔!

    她一夜没回来。

    并且再也不回来。

    瓶里的妖精气得跺脚,一拳拳砸着瓶壁!

    “无知凡人!”

    “愚蠢!”

    “你应该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