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在屋子里对坐。
当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他们还是能够心平气和聊上几句的。
“代表什么?”鲁伯特并着腿,淑女般斜倚着,天鹅似的脖颈微扬,几根手指捏着杯耳,时不时啜上一口,“代表我,一个渎神者,一个五颜六色的怪物,应该听你的话,去结交这些喜欢用火焰烧死活人的野兽?”
娜塔莉反着手,打量手背和手指上一枚枚闪耀的宝石戒指,心不在焉地回着:“代表一个可能,露露。我从没让你干过这些,但罗兰·柯林斯不一样…”
“我可没觉得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鲁伯特挑眉轻嘲:“他像那些男人一样,一样巴结你,恨不得跪着求你打开胳膊,照着那汗最多的地方——”
他说到这儿,好像把自己恶心到了,嫌恶地放下茶杯,搓了搓手指。
娜塔莉笑个不停。
“我求导师让你加入永寂之环,倘若你真答应了,现在的日子一定更有趣。”
鲁伯特没搭理她。
“说实话吧,露露。罗兰·柯林斯给我的感觉不同,”娜塔莉抢在弟弟那句‘能有什么不同’前,接上了下一句话:“你知道我的‘能力’,露露,我没出过错。”
她这幅有些严肃的表情,也让鲁伯特收起了轻蔑。
他也是仪式者,当然知道自己姐姐的特殊‘能力’——这不是一种真正的力量,或者说它存不存在都不一定:可他的姐姐硬是借着这股力量多次逢凶化吉,在一些看似简单的选择中,果断选择了最为愚蠢的路。
然而每每最后,都证明她才是对的。
鲁伯特沉默半晌,硬挤出一句话:“…我不需要朋友。”
“我也没说非要你做他的朋友,露露。贝内文托这个姓氏在你和我的身上并不闪耀——你怎么能认为,我们有资格让一个执行官,一个被伊妮德·茱提亚看中的男人主动结交?”
“你也见他的模样了,你觉得他会缺少朋友?”
娜塔莉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黄色钻戒,那颗宝石就像柯林斯的眼睛一样,在所有宝石中最为出众。
“我只是听见了一个声音。”
“或者,一句幻想中的、并不存在的‘能力’告诉我的话。”
“我依照直觉行事,却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一次不同,因为关于了你。”
对于姐姐的‘情深意切’,鲁伯特并不领情,他知道她是个什么玩意。
“如果你不到处说,我过得比现在更好。”
“怎么好?”娜塔莉用掌根撑着脑袋,忽明忽暗地火光把她那张胖脸烤的有些阴森:“再等上几年,找个女人结婚?”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炸药桶。
鲁伯特猛地抬起头,本来漂亮的面容此刻却像择人而噬的野兽般狰狞:“难道我要找个男人结婚?谁?在圣十字得祝福?你明明都知道!你都知道我是个怪物!你知道一切!”
“你知道我不会从后面抱住谁!永远不会!我希望有个人从背后抱着我!我亲爱的姐姐,你好像永远不懂我们之间的区别,总妄想我和你一样有‘勇气’——”
“你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反抗了什么无形或有形的力量,企图把这股‘力量’传递给你的弟弟——你认为我们一样吗?!”
“你希望我跪在床上,给你展示一下我们不一样的地方?!”
他越说越下流,当推开那层名为‘羞耻’的纱帘后,并非一个姣好美丽的姑娘。
只是一团流淌着暴戾的血淋淋的烂肉。
烂肉上插了铭牌,写着:鲁伯特·怪物·贝内文托。
他尖锐地嗓音彻底敞开了咆哮,但这时,却比以往挤压时更像女人了。
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他扯散了绑好的白发,那双粉色的眼睛里几乎要流出混着内脏碎片的血泪。
他厌恶自己的姐姐。
他厌恶她总洋洋得意,像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在自己面前炫耀,还俯下身,轻声细语地鼓励他:我能做到,你为什么不能呢?
他巴不得她再也不出现,彻彻底底滚出伦敦。
滚出他的生活。
“别再和我说话!也别再——”
咚。
沉沉的脚步声踏响了二层的地板。
咚咚。
由远及近。
咚。
来人有一双长腿。
咚咚。
它很快到了。
用指头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
一个六英尺以上的男人,衬衫掖在裤腰里,外面套着灰马甲。
他发缝分的顺直清晰,该往哪一边似乎早在出生前就定好了——有一双和鲁伯特、娜塔莉相似的斜挑窄眼,打量人时一样的冷漠。
“我记得父亲说过,不希望在家里见到你。”
他的嗓音像薄极了的刀片,每一个词似乎都在切割前一个词,让无论长句还是短句,统统听起来规整而刻薄——他嗓子里大概有一把尺,说话前量了分寸。
“他如果把自己弄瞎了,在哪都见不到我。”娜塔莉扫兴地收回刚准备掏出来的烟杆,瞥了眼抱膝蹲坐的弟弟,“如果你也是,我可以代劳,格雷克。”
格雷克·贝内文托。
公爵的长子,贝内文托家将来的继承人。
也是娜塔莉和鲁伯特的哥哥。
“我听说,今天来了‘客人’?”他扯了扯高领,单手解开了两枚扣子:“你的爱好越来越广泛了,娜塔莉。但我不希望你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特别是,贝内文托的庄园。”
“你应该有其他地方,对么?”
娜塔莉慢悠悠走到兄长面前,笑着仰起头:“你最好少惹我,格雷克。别以为舔了个戴王冠的女人踩过的地毯,贝内文托就能有多不一样——你干的那些事不会增添家族的荣誉,反而会拉着我们一同步入深渊…”
“你是不是经常半夜沾沾自喜,一边在被子里弓着身子痛快,一边琢磨明日怎么恭维那个女人?”
格雷克挑了下眉毛——这动作和他弟弟如出一辙。
只是他更显冷淡,面对自己的妹妹时,少了歇斯底里。
“整个伦敦在讨论你风流韵事的时候,竟然没有人慧眼识珠,发现你的智慧…”格雷克垂眸:“…还是说,你根本没有?”
娜塔莉冷笑着,推开他,朝门口走去。
“露露。”
就在离开前,她忽然停下脚步。
“你可以给泰勒家去信,那位有意思的先生会收到——如果你真愿意从兔子洞里跳出来,而不是选择憋死在里面。”
“外面的世界比你想象的要精彩的多。”
蜷缩的姑娘不言不语。
“还有你,格雷克。”娜塔莉用胖指头虚点着兄长的脑门:“如果再让我听见你和那老东西议论我、试图染指我留在家里的‘财产’——我就让导师把你的脑袋拧下来,放在我的房间里给人当脚垫。”
格雷克嗤笑:“你以为,真没人敢招惹「八环」?只是八环,并非不朽,娜塔莉,你好像——”
“今天来访的客人叫罗兰·柯林斯,审判庭执行官。他的导师是伊妮德·茱提亚…八环圣焰,一个‘微不足道’、‘谁都敢招惹’的、‘并非不朽’的仪式者。”
娜塔莉打断了兄长的话,十分愉快地告诉他:“去试试看你的‘真没有人敢招惹’能有多厉害吧,格雷克。我倒想瞧瞧,贝内文托家的这片庄园能烧多久——哎呀,我亲爱的哥哥,你不会…不敢吧?”
格雷克沉默了。
“愚蠢。”
她从鼻孔喷出气音,摇着胯一扭一扭出了门。
咚咚咚地再次让楼梯哀嚎起来。
“…所以,你和一个执行官成了朋友。”
等那讨厌的声音彻底消失,格雷克才再次开口。
面对弟弟的背影,他的表情有些复杂。
“我没有交任何朋友。”鲁伯特轻声回答。
“很好。怪物就不该有太多朋友。你知道,虽然贝内文托接纳了你,让你享受了本不该你享受的生活——如果有良心,你就绝不该让姓氏蒙羞,对吗,鲁伯特。”
鲁伯特不吱声。
“脱了你那愚蠢的裙子,还有,别让我发现你再管女仆借那些涂脸的粉末…”
格雷克也知得不到回答,缓缓退了出去,从外面关上门。
等待他的正是今日给罗兰领路的女人。
他的贴身女仆,贝内文托未来的女管家。
“…小姐今天还挺漂亮的,那条裙子合身。”冷漠的女仆对待自己的主人时,声音倒温柔许多。
格雷克看了她一眼。
“没有下一次。”
“…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