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都顺利谈妥,冯德光刚欲起身告辞,却听姜云逸话锋一转,又问道:“请教大仆正,不知与西域各国商路可还通畅?”
冯德光只好重新坐稳,略一思量,便道:“关中商家多有与西域通商,但凉州局势已经十分混乱,西域更是乱麻一团,商家最远行至疏勒便不敢再向西,饶是如此谨慎,有去无回者仍十之三四。”
姜云逸微微颔首:“那就劳烦大仆正稍稍留意一下这方面人才,过几年,朝廷将下力气重新打通西域贸易路线。”
冯德光微微有些惊异,重新打通西域可是要大军先行的。这人野心和胆量都大得吓人,吃着自己碗里的,还要看着许多人锅里的。如此多大事齐头并进,操持得过来么?
冯德光在内阁连续拜会了另外三位相国,离开时心情极度复杂,不由感慨:
“都说那齐国公心黑手辣,不曾想竟这般好说话,果真人言不尽可信。”
只要不阻碍他施政,一些合理要求,似乎都好说。
冯德光思来想去,只道是姜云逸要笼络关中人心以为外援。
……
太仓在洛都共有两大四小仓,洛东仓是城内最大的一个,总容量一百万石。城内旁处还有两个小仓,容量三四十万石的样子。剩下一大两小仓都位于城西南和东南距离洛河不远的位置。
在洛河与黄河交汇处的巩义县有大型官仓,总容量超过三千万石,这是武烈帝时期修建的洛都外仓,乃是天下第一粮仓,运河淤塞后地位有所下降,但仍重要。
八十年前运河淤塞后,朝廷被迫在荆北南阳郡、豫州汝南郡、徐州彭城郡修建了转运仓,江南、淮南粮食都是先转运至以上三仓后,再上洛,上洛这一段靡费巨大,极大地消耗着朝廷的财政。
粮食可是这个时代的硬通货,尤其是兵凶战危和大灾之年,更是至关紧要。
百姓果腹、养兵用兵、赈济灾民、官员俸禄,甚至一部分朝廷开支,都要以粮食抵扣。
姬无殇几乎抽空了他能抽空的所有粮食去北伐,各处重要官仓粮食都处于历史低位,洛都粮价未崩,主要是总商会管控的功劳,还有报纸署和宣教司的宣传之功。
入夜,洛东仓。
洛东仓典事虽只是个百石小官,但管着偌大粮仓,自是油水丰厚。不过今年太仓极度空虚,油水自然也就缩水了太多。
这俩月,都是夜里调运粮食进仓,然后白日限量放给小粮商,维持太仓仍有存粮的假象。
而且内阁统计司的人每日都来蹲点,想要动手脚极度困难,黄典事只敢背地里偷偷发发牢骚,明面上还得装着两袖清风、坚决服从的样子。
以明相的威名,若要整顿太仓,他铁定跑不了。如今只是看死了明相自己筹措的粮食出入,并未清算旧账,哪敢有什么怨言?
“东风!”
“杠!”
“杠上花,哈哈!”
洛东仓的一间小屋里,石炭炉上铁水壶咕嘟咕嘟地沸腾着,却也无人理会。
黄典事和三个吏员正围着方桌搓麻将,几个轮值的仓兵站在外围观看。这玩意儿最近太流行了,那些老掉牙的牌都没人推了。
三位吏员皆是一脸肉痛地各自数了五百钱给黄典事,脸上各个愁眉不展,最近日子不好过,油水缩水,那点俸禄都不够输两三天的。
黄典事察言观色,心中冷笑,这三个家伙平日里可没少揩油,如今才输这点就弄那个死样?
“这外头怎么有点亮?不会是走水了吧?”
众人正洗着牌,对着窗户的仓兵忽地道出心中疑惑。
黄典事不阴不阳地晒然道:“咱这个空仓,又这么冷,走啥水?走你婆娘旱道还差不多。”
众人哈哈大笑。
黄典事率先开始洗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牌桌上。
搓到一半,外面火光越来越亮,还有烟火气顺着门缝窗缝渗透进来,众人终于惊觉,纷纷出门查看。
“不好啦,走水啦!”
最先跑出去的仓兵放声呼喊,洛东仓登时愈发骚动起来。
黄典事神色焦急地大声呼喊:“赶紧灭火!”
八个仓兵慌忙正用铁盆从水缸里舀水灭火。
“典事大人,赶紧去喊人吧!”
啪!
黄典事一巴掌抽在对方脸上,怒斥道:“本官叫你救火,你聋了么?若是耽误了救火,你就是首责!”
那吏员捂着脸吓了一大跳,再不敢建议,赶紧去找家伙事舀水救火。
但这火显然已经烧了一会儿了,这点水根本无济于事。
齐国公府。
姜云逸正在桐荫别院伏案写文,潜龙卫匆匆登门来报:
“明相,城中三处粮仓全部走水,其中一处已经扑灭,一处已得控制,唯洛东仓火势极大,可能扑不灭了。
宋国公、河东候、河内候、博望侯等十三家公侯伯的粮库也都走水了,受损情况不明。”
姜云逸起身走出房间,沐浴着皎洁的月光,面无表情地望着城东若隐若现的火光,沉声道:“谁做的?”
如此多地方同时起火,显然是有人居中策划,姜云逸问的正是幕后黑手。
“暂,暂未查明。”
似乎是感受到明相语气中的寒意,小校心底微寒,斗胆回应。
却听姜云逸又追问道:“谁放的火总该知道吧?”
“各府实权嫡系指使亲信家奴纵火,有几个还是亲自放的火。”
姜云逸蹙了蹙眉,追问道:“没有公侯亲自下场?”
小校感觉肝都在打颤,赶紧道:“应是没有的。”
姜云逸有些遗憾地微微颔首道:“盯紧了人,我去请储君下令拿人,你安排带路,今夜务必将人抓齐,突击审讯出结果。”
小校大吃一惊,忍不住问道:“明相,烧自家粮食不犯法吧?”
姜云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若非受北燕间谍唆使,怎会集体配合太仓失火?动摇洛都人心、干扰北伐大业之图谋已昭然若揭!”
小校不敢再多言,赶紧飞马回去报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