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
今夜,是宋九龄轮值,刚刚当上首相,自然是尽心尽力,国事都处置得颇为认真。
收到多处太仓失火的消息,宋九龄神色凝重,倒不是因为粮食的事,而是他的世子还挂着太仓令呢。若是背上这个污点,仕途必受影响。
很快,他又收到好几家公侯粮窖走水的消息,包括他宋氏,当即大惊失色,面色阴郁得能滴出水来。
若只是太仓失火,他还联想不到那个孽畜。但自家粮窖也烧了,就由不得他不往最坏处想了。
“姜云逸还没到么?”
宋九龄起身在公廨里徘徊了好半晌,还是压下了立刻去齐国公府的念头,只是问了一句。
“宋相,属下已经派人去探,应就快有消息了。”
陪同值守的中书舍人郑兴平小心地回应了一句。
宋相肯定是心急如焚的,但若是沉不住气,还不得被明相敲骨吸髓?可是,光沉得住气有用么?
明相那等人,无风都能掀起三尺浪,何况这次还有把柄自动送到面前?
少卿,亲随匆匆送来最新消息,郑兴平微微一惊,还有些疑惑,但还是赶紧去报告:
“宋相,明相进宫了。”
屋内,宋九龄也是愕然不已,思来想去也没明白这个节骨眼姜云逸进宫作甚。姜云逸行事能独断的从不请示,况且那个储君能顶得什么用?
旋即,宋九龄面色骤变,还有什么事是姜云逸无法独断专行的?还有什么是那个储君独有的?
“备车,回府!”
吱呀!
屋内传来宋相的断喝,紧接着便是开门声,郑兴平一惊,赶紧匆匆去吩咐了宋相的亲随备车。
郑兴平小跑着跟出门,目送宋相登车而去,一句话都不曾与他交代,显然是已经起了大急。
刚准备回公廨,刚好见到荆无病面无表情地赶来。
郑兴平看着比自己年轻了十好几岁的荆无病,还是忍不住抱拳问道:“无病贤弟,明相这次怎么个章程啊?”
荆无病拱手还礼,微微致歉,竟不作解释。
郑兴平一颗心直往下沉,咬咬牙,仍不依不饶地缠着对方,追问道:“请贤弟务必给个说法!”
荆无病驻足,迟疑再三,才道:“郑兄还记得先前的通缉令么?”
郑兴平微微一愣,旋即勃然色变。先前明相忽然以内阁的名义发了一份通缉令,当时引起了许多关注,许多人就考虑过姜云逸借题发挥栽赃陷害的可能。
但哀帝遇刺后,大周便对所有燕人下达了驱逐令,至今仍未松口。所以,燕人要在大周境内搞点什么破坏,那是断无可能的,更没人会里通燕人。
此时再看这条莫名其妙的通缉令,却不由背脊生寒。
你通没通燕你说的不算,只要你破坏洛都稳定、干扰北伐大业,便涉嫌通敌叛国!
所以,明相此时进宫是做什么去了?
郑兴平面色微白,唯一的好消息是郑氏的粮仓并未走水,勉强能置身事外吧?
饶是如此,他也不敢耽搁,赶紧招来亲随火速去给亲爹送信。至于来不来得及、能有多大用,听天由命吧。
姜云逸进宫一刻钟后,两千禁卫连夜出宫,奔赴各府。
宋国公府。
宋延年仍住在做世子时的院落,只是各方面供应明显下降了一大截,原本成群的奴仆也都悄悄散了大半。
宋延年坐在小桌前,拿着一本《天下奇闻录》读得津津有味。
大仇得报,感觉整个人都通透了。他已经开始期待明日洛都动荡,无数民众上街抢粮而不可得的局面了。
吱呀!
外面传来院门开启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敢不请自来的,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宋延年心神一紧,旋即又强自镇定,要打要骂随他去!
砰!
房门被一脚踹开,显是来者不善。
“畜生!那火是你放的?”
见亲爹进门便厉声质问,尤其是那无能狂怒的样子,宋延年看得心中愈发畅快,当即从容镇定地道:“是又如何?”
宋九龄苍老的身躯微微摇晃了一下,被亲随赶紧搀扶住,他深吸一口气,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我宋家要为你的愚蠢付出多少代价?”
宋延年轻呵一声:“爹,洛都变局将起,各方拉拢我宋氏还来不及呢,烧个空仓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宋九龄再次摇曳了一下,竟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宋延年自顾自道:“那姜氏小儿不是给老百姓说太仓有二百万石粮食么?这下看他从哪儿变出二百万石粮食稳定民心?只要抢粮潮一起,神仙难救。”
宋九龄气得眼前阵阵发黑,怒斥道:“你这畜生连太学的事都不知道,竟敢如此刚愎自用?”
宋延年轻呵一声:“爹,太学之事,孩儿自是晓得。若是那姜氏小儿早些把太学立起来,自是无妨。但他磨磨蹭蹭故意吊胃口,如今这局势,便是放出太学,又有几家愿意助他渡过难关?”
“老爷,府外来了二百禁卫,说是要捉拿通敌叛国逆贼,还说七日内有接触的都要带走审问!”
宋九龄眼前一阵晕眩,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语气冰冷地吩咐道:“延年心中悲苦,酒后一时激愤难耐,酿成大错,事后自知罪孽深重,无颜苟活,唯有自尽,以谢天下。”
宋延年微微一愣,旋即面色煞白,再也顾不上故作从容,疯了一样追出去,却被亲随宋五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心中满满的全是恐惧,宋延年想要大喊大叫,却被宋五的铁钳死死掐住,一点声都发不出,只有四肢在徒劳地挣扎。
他不明白,为什么亲爹竟然会因为这点事就对他下死手。
他不明白,为什么洛都变局将起,亲爹却无动于衷,连问一下胜算都不肯。
眼睁睁看着井口一点点靠近,宋延年再顾不得胡思乱想,满心都是对死亡的恐惧。
他想要求饶,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想要威胁宋五,仍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想要破口大骂亲爹,诅咒宋氏绝嗣,还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原来,方才见面时的那点功夫,才是他最后求生的机会,却被他自以为是地扯些有的没的给浪费掉了。
“少爷,来世记得孝顺些。”
噗通!
“求...”
宋五松手的功夫,宋延年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便再次被大手摁头一送,冲向井底。
冰冷的井水刺骨,死亡竟然如此临近。
他试着挣扎了几下,反而沉得越快了。
绝望,恐惧,诅咒,悔恨,无法言说。
“姓林的害我...”
这是宋延年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