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军团大营只留下了少数留守人员,玛尔斯军团长带领大军开拔,前往位于侯坦格丹平原中心地带的小城马兹儿。侯坦格丹平原位于王国的西北,阿波多利境内高山险峻,丘陵遍布。而侯坦格丹平原是上天赐给王国最美丽富饶的土地和牧场,出产王国声震天下的骑兵军团几乎所有的马匹,同时也是西北海岸通往王国腹地的必经之路。一旦侵略者经由平原—如果是骑兵,他们可以在几天之内到达巴布科莱城。一马平川,毫无阻挡。
但是,这样的噩梦永远都不会发生。阿波多利自会得到天神的眷顾。
阿波多利多崇山峻岭,被大陆上其它国家的人们称为“高山国”。南部边境只与卡拉加德王国接壤,东部和西南都是险峻的高山和密林,隔绝了大陆其它地方的往来。而西北方是浩淼的蓝色海洋。所以,即使没有高山河流等天险,仍然是最安全的地区。虽然偶尔会有海盗的侵袭,并带来一些损失,不过,所有的阿波多利国人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海盗,令人厌恶,却绝对算不上致命的威胁。
近卫军团大营开拔时,格雷恩和他全副武装的第一中队,已经在无垠的绿色原原上纵马驰骋了两天两夜。除了经过城镇时补充适当的给养,他们每天只能休息很短的时间。一切都是为了能尽早到达军团指定的防区,监视那片平静的海岸线。
格雷恩毫无倦意。一路上,他不时想起菲洛团长向他下达命令时的神情。他虽稍有些意外,却还是感觉到菲洛团长对他的信任和期待。近卫军团能征惯战的中队比比皆是,可菲洛团长还是选择了他,而他加入军团还不足一个月。
他绝不会辜负菲洛团长对他的信任。他向他的团长保证,一定会出色的完成任务。在任何情况下,绝不会让近卫军的荣誉受到玷污。他还记得菲洛团长当时赞许的目光。
当然,他还是中肯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他认为仅仅靠一支二百人的中队,是很难充分防御每个中队需要布防的一百多古里海岸。何况还要兼顾相邻的左右两翼中队的防区。他的想法与菲洛团长如出一辙。在大帐中举行的会议中,他也曾对此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和不安。
菲洛团长把军团长的计划详细对他做了说明,并对他说:“在只能派出九个中队的情况下,军团长的计划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他也表示无声的赞同。
可更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离开前,菲洛对他说过的话。那就是,虽然军团长阁下对派他出征表达了一些怀疑,“可我还是看得出来,其实他本来想派的人就是你。所以当他问到时,我毫不犹豫挑选了你。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仅仅是欣赏你,就在一场可能发生的真枪实剑的战斗中,派出了只有一个月军旅生涯的你吗?
没错,我是信任你的。可是,如果军团长不信任你,你觉得我还会固执己见吗?我承认在近卫军中我的胆大并非浪得虚名,可这并不意味着,我真得愚蠢到可以随意轻视我也很敬重的军团长。我也很期待你的表现。你要记住—盯着你的,不只是你的士兵和我。还有,王子殿下。”
格雷恩叹了口气。第一中队二百名战士的生命现在就在他的一念之间。他并非对即将发生的战斗感到忧虑,也绝非在担心自己是否真的能担负起这样的责任。他一点儿都不担心。
是的!他绝非只是传说中的那样。他比人们听到的和想象到的还要出色。阿斯特拉尔先生不只是个知识渊博的智者,同时还是个很少为人所知的剑术大师。因此他学到了足以傲视大陆所有勇者的格斗术,箭术也同样出类拔萃。拜先生谆谆教诲,他坚韧顽强,仁爱敦厚,大山压顶面不改色,生死存亡习以为常。
从他十八岁开始,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里,他会依照先生的吩咐,四处游历。他走遍了大陆上的许许多多的国家和部落,结交了众多的朋友,了解了人民的生活,感知他们的快乐和痛苦。他的足迹踏上过蛮荒的深山密林,学会了面对数不清的危险时如何去对付和解决。回到先生身边并不意味着可以得到少许清闲。他清晨即起,练习武艺。晚上,还要跟随先生继续学习各种知识。
现在,他知道他有多么感激阿斯特拉尔先生了。得益于先生的传授,结合他自己游历的感受,他了解大陆上各个国家的详细情况,了解他们的国王、人民和军队。甚至西南方势力强大的狼族和飘忽于海上的海盗,他也都了如指掌。
他完全是出于对先生绝对的尊崇才不会去问:“为什么一个平民,要学习如何去驾驭一支庞大的军队?哪怕对付一伙穷凶极恶的贼人,也用不着整支军队往来厮杀啊!”
此时此刻,他心中无限感慨。圣明的阿斯特拉尔先生啊,先知先觉的阿斯特拉尔先生啊。从您那里学到的一切,都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得到充分施展的机会。
现在他就像阿斯特拉尔先生期望的那样充满了自信。
当他把菲洛团长的命令一字不漏的转达给他的士兵。能得到玛尔斯军团长和菲洛团长的信任,士兵们都群情激昂。
特林维尔是最高兴的一个,他不禁挥舞着有力的双手,大声说道:“我真是个幸运的家伙。我就知道,我早就该加入到近卫军了—那样的话,说不定早就见识过很多很多、各种各样的海盗了。不过所有的海盗对我来说没什么两样。他们都将和我以前捉到的那些强盗一样,被揍得鼻青脸肿,踩在脚下。”
格雷恩对特林维尔和士兵们高昂的士气感到欣慰。在热血沸腾的年轻士兵中间,他也为将要到来的战斗感到激动。“只是,就像我已经告诉过你们的那样。军团甚至也无法确定到底有多少海盗在前方等待着我们。一旦战斗发生,我们能依靠的只有身边的战友。不要忘记,我们只有二百人,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可他没想到的是,士兵们听了他善意的提醒,竟然都面面相觑,有的更是冷眼看着他。
有个士兵看起来得到了其他士兵的鼓励举起了手。格雷恩不动声色,用手指点着他。
“西尔格,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西尔格走出队列,执手敬礼:“格雷恩队长,请恕我直言。也许你刚刚加入近卫军,并不了解我们的传统。”
格雷恩能感受到他们眼神中的敌意。他轻轻一笑说道:“我并没有狂妄到轻视英勇的近卫军传统的地步。那么,西尔格,请你告诉我你所说的传统,好让我有机会了解并在将来和你们一同去遵循它。”
敢于跳出来指责他的队长的士兵,自然不是个胆小鬼。他说:“在我们还是孩童时就知道,近卫军从来不屑于和势均力敌的敌人战斗。事实上也不存在能和近卫军相提并论的对手。以寡敌众,以一当十,才是近卫军引以为傲的战斗。如果我们有两百个近卫军士兵,却还在抱怨,担心遇到只会一溜烟逃走的海盗会给我们带来的威胁,那是我们的耻辱。我们的军团长从来就不是这样教导我们的。”
其他士兵围聚在他周围,纷纷点头。有的甚至大声说:“就是,我们只害怕遇到的敌人太少。如果我们整整一个中队,打败了同样二百名海盗,或者更少,那还有什么可值得吹嘘的呢。”
格雷恩看着这些年轻的士兵,西尔格更是用挑衅的眼神看着他。特林维尔满脸通红。
格里雷恩知道,要让这些出身贵族豪门的士兵完全信任并听命于他,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而只有相互信任,团结一心的士兵们,才是他能真正依靠的。
他郑重而诚恳地说道:“西尔格,我丝毫不怀疑你们的勇敢。并且请你们相信,我会和你们一样,尊重所有能激发起我们内心高尚荣誉的传统并为之自豪。只是作为你的长官,我能对你们说的就是,勇敢并不代表可以漠视自己的生命。
以寡敌众确实能赢得人民对我们的称颂,而我们要的是,战胜敌人,保护自己,以最微小的代价取得更大的胜利。而不是为了炫耀所谓的力量和勇敢而有意把自己置于险地。那样的胜利也许惊天动地,却也是毫无意义的。你们会发现,时刻在内心深处保持对战斗的畏惧,完全没有必要感到羞耻。去做好开拔前的准备吧。天黑之前,我们必须赶到下一个驻地。”
黄昏时分,他们到达了马兹儿小镇。这里将在军团大营到达时成为临时驻地,也是他们的防区里最大最繁华的城镇。从马兹儿镇出发到海岸,已经不到五十古里了,在骑兵看来,已然近在咫尺。
格雷恩下令在镇外扎营,派出岗哨警戒。第一中队将在黎明时分出发,前往他们最后的目的地。
格雷恩招来小队长西尔格和艾森,让他们带领各自的小队向左右两个方向扇形搜索,以确定其他中队的位置。
“如果你们找到了他们,就告知他们第一中队的位置,一切正常就可以返回我们的防区。路上注意搜索,不要麻痹大意。”他的命令简扼明了。虽然西尔格等人对格雷恩担任中队长并不以为然,可执行他的命令时,却毫不迟疑。
直到马蹄声在黑夜里消失,格雷恩命令余下的四个小队原地待命。他又对小队长达诺说道:“我要去当地治安官那里,顺便在马兹儿打探一番,在我离开的时候,你负责整个中队的领导。直到我回来。”
达诺老成持重,对格雷恩也很尊重。这也是格雷恩把中队交给他的原因。达诺执手敬礼:“是的,长官。”
格雷恩带着特林维尔和几个士兵,赶到了小镇治安官的驻所。一个哨兵看到一名近卫军军官带着几个士兵前来,马上紧张地望着他们。
格雷恩下了马,把缰绳交给跟随他的士兵。他问那个哨兵:“我是近卫军中队长格雷恩,我要见你的长官。”
那个哨兵扭扭捏捏涨红了脸说:“是的,格雷恩队长。可是,我们的治安官并不在这里。”
格雷恩皱皱眉头,问道:“那你可以告诉我,在哪里能找到他吗?”
哨兵犹豫着说:“我也不知道今晚他会在哪里。不过,你也许可以去镇上最热闹的肥鸭子酒馆去试试看。”
格雷恩二话不说,上马对特林维尔说道:“我们走。”
肥鸭子酒馆就像阿波多利所有普通的酒馆一样,晚上都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酒徒们放肆的笑声和殷勤的招呼声充斥于耳。要是在往常,格雷恩也许只会一笑而过。可是今天他隐隐有些不快,只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他推开门走到满脸堆笑的掌柜面前问道:“我是近卫军中队长格雷恩。请问,当地治安官可在这里?”
胖胖的掌柜看到威严的军官和彪悍的士兵,他用更加殷勤的笑容回答:“长官,欢迎您光临肥鸭子酒馆,很荣幸能为您效劳。马兹儿镇治安官斯图毕就在那张桌子旁。您瞧啊,就是那个喝得满脸通红的老头儿。你别看他喝醉了,他可能干着呢。反正马兹儿历来就是个随和的小城镇,治安官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格雷恩打断了他的话:“和他坐在同一张桌子的那几个人都是谁?”
“谁,您说的是谁?”胖掌柜挤挤眼睛,仔细地看着近卫军官目视的方向,“哦,和他一样喝得醉醺醺的是他的老朋友—马兹儿镇最好的大夫里姆。坐在他右手边的是杂货商人朗德尔,他面前的是老实巴交的马贩子,他叫拉布。”
“那么,另外两个人是谁呢?你认识他们吗?”格雷恩平静地问道。
“哎呀。”胖掌柜为难地说道,“请恕我眼拙。可是这并不能怨我的眼神不好。我不敢说马兹儿镇上的人我全都认识,可这两个人确实眼生的很。我不认识他们。其他人认不认识,我就不知道了。长官,要我把治安官大人给您叫过吗?”
“不用了,我们就先不要打扰他的酒兴了。看起来他喝得正开心呢。我也不一定非要找他。那么,请给我和我的朋友也来一杯吧。”他微笑着说道。
特林维尔甭提有多奇怪了。他走进熟悉的环境,也是强忍住美酒芬芳的诱惑。他多想来上一杯啊。可他知道,这个时候要是还不知轻重地要求喝上一杯,一定会被格雷恩责怪。所以当他听到格雷恩高高兴兴地主动要喝上一杯时,顿时睁大了眼睛。
格雷恩挤挤眼,笑着说道:“来吧,来吧,老朋友。让我们尝尝,肥鸭子酒馆的酒和蓝莓老爹的美酒相比会如何。”
特林维尔满腹疑惑,虽不知道格雷恩用意何在。可在他眼里,格雷恩一向是如此高深莫测的,而这也是他最敬佩格雷恩的地方。
“说不定,他现在就在打着什么高明的主意吧?”他嘀嘀咕咕地,也就不再追问了。
他们坐在火把照耀不到的黑暗的角落里,格雷恩的目光炯炯。
有心事的时候,再美味的酒也是寡然无味。特林维尔终究无法承受好奇和美酒的双重诱惑,他咳了一声,说道:“海盗就在海边,随时会杀过来。可他们只顾得喝酒。那个治安官擅离职守,我看他早就不记得自己是做什么的了。”
格雷恩手指轻点着油腻的桌子,眼睛却盯着前方。他说:“御前会议并没有把海盗就隐身于近海的消息发布出去,肯定是有道理的。也许是担心引起不必要的骚乱,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阿波多利人的骄傲吧。再说,谁也不能确定海盗是否真得会来。我们不能责备他们。在那些开心喝酒的人眼里,王国有强大的军队,他们理应享受这样和平快乐的夜晚。”
特林维尔点点头:“话是这样说,可是我真的不明白,我们干嘛傻傻的坐在这里喝酒。我们不是还有任务吗?”
格雷恩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呢。”
特林维尔用委屈的眼神看着他:“格雷恩,我还没忘了,我已经是个王国的军人了。难道我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吗?我们到底在做什么?你在看什么?”
格雷恩把酒杯放在桌上,他根本就没有喝上一口。“好了,已经看完了。谢谢你的提醒,我的朋友。现在,就继续我们的任务吧。”
特林维尔看着他,越来越不明白了。
格雷恩在他耳边低声说着,特林维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格雷恩不容置疑地点点头。特林维尔也点点头:“好吧,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可是放心,格雷恩队长,我会马上执行你的命令。”
格雷恩一看到他走出了酒馆,立刻也站起身大踏步走到治安官的桌前。这时,人们才发现昏暗喧嚣的酒馆里,不知啥时候进来个威风凛凛的近卫军军官。
小镇治安官虽然酒兴正酣,可他还是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谁。他慌忙想站起来,却醉醺醺地难以做到。
“得了,得了,斯图毕治安官。”格雷恩好像并不在意要面对的是一个只怕连话都说不清的治安官了。他说道,“如果坐着会让你舒服一点儿,就请坐着吧。在座的诸位如果也想和一名近卫军军官喝上一杯,我也不反对。我正在找本镇治安官,有些话想问他。”
几个人都慌忙站起身来,远远躲开,或者暂且到别的酒桌上,心神不宁地继续喝酒聊天。胖掌柜时不时把目光投向格雷恩和摇摇晃晃的治安官身上。
格雷恩的嘴角又露出一丝淡淡的冷笑。他笑着问道:“治安官斯图毕先生,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治安官讪笑着回答:“没……没说什么……”
格雷恩突然阴沉了脸,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到底说了什么?请你明白告诉我。”
治安官看着格雷恩严肃的神情,脸上冒出了热汗。他支支吾吾地说:“好……好的。如果你想知道,我……我会说的。拉布,他是……是个马贩子,刚贩马回来,路上一匹母马生……生了个小马驹。他很高兴,特地跑来和我喝酒。我们都说他很有福气。里姆,他是我的老邻居,也是……是个老好人。他说忙了一天也没几个病人,闲得无聊,老婆在家唠……唠叨叨,还是酒馆里舒服。至于朗德尔,他的儿子就快要给他娶个儿媳妇进门了,他正琢磨着多卖些货,顺……顺便收收那些邻居朋友的赊账。”
“就这些?”
“是的,长官。”
“那么,那两个人又说了些什么?”
“哪……哪两个人?
“刚才和你们坐在一起的那两个人。现在,他们已经走了。”
治安官挤挤红红的眼睛,又讪笑着说:“长官,我不认识他们。我们都不……不认识他们。”
“可我看你们聊得还很投机。”格雷恩环视着昏暗的酒馆,那些偷偷瞄着他的人,一遇到他洞穿一切的目光,都忙不迭地避开了。他又盯着小镇治安官血红的双眼。
“也算……算不上投机。当然,我不是说大人您说错了。事实上,我……我们只是一起喝酒。他们都说……说了些什么,我都不大记得了。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和我一样,也都忘了他们说过什么。不……不过,我好像记得,他们向我们打听两个人来着。”治安官怯怯地回答。
格雷恩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打听谁?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真的,长官。他们一走进酒馆,和我们坐在一起,刚刚自我介绍,还没喝几杯,就向我们打听,是否……是否听说过两个来自东方的女子。”他说着,偷偷抬起头,格雷恩锐利的目光正直视他的眼睛,他吓得马上又低下了头。
格雷恩觉得这并不是什么紧关节要的问题。可他还是接着问道:“是什么样的女子?他们有没有说,来自东方的何处?”
“长官,他们只说起一个大概有二十岁,或者更大一些,叫希娜。另……另一个,真的不记得了。”
看着治安官诚惶诚恐的样子,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了。他冷笑道:“身为本镇治安官,你却在这里喝酒!除了盗贼,有谁会喜欢醉醺醺的治安官呢?”
“可是,我还能做什么呢?”治安官揉揉红红的眼睛说道,“拜伟大的萨夫奥·欧尔津陛下所赐,阿波多利治清境平,百姓安居乐业。我……我也好久都没见过一个强盗和小贼了。”
格雷恩本想提醒他,海盗可能就在不远之外的海上。可看到他的样子,知道不能指望他了。既然不可能问出更多的情况,现在,他想马上和特林维尔会合。
他把一枚小银币扔到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胖掌柜和众人在那里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