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如此响亮,却依然被喧闹的喜庆和对进军的向往淹没了。他们没有听到他的话,或者听到了,也来不及去想。
仅此而已。关于近卫军的话,他再也没有说起过。
可令他烦恼的是,他没能说服精灵王子。因为他说,从东方远征归来后,他还没有真正痛快地让他的宝弓派上过用场呢。
“格雷恩,我一直是支持和信任你的。所以,我也宁愿相信这是最后的战斗了。所以,请不要阻止我。”
精灵王子对咖拉德加的热忱让多兰赫尔颇为感动。事实上,无论多兰赫尔,还是赛尔,都把他视为最坚定的支持者。在他们的要求下,加上米莱里安的坚持,格雷恩不得不答应了他。
面对急于收复故土的黑森林王子,他有很多话不能对他说。他一遍又一遍地嘱咐着他,直到年轻的精灵王子笑了:“格雷恩,你是第一次见我怎么打仗的吗?想想过去,我们只有不到两千人就敢偷袭野蛮人的营寨。现在已经有了将近三万大军,你怎么反而却不放心了呢?”
沉默寡言的赛尔摘下他的巨斧,对格雷恩说道:“格雷恩先生,米莱里安王子是你的朋友,也是咖拉德加尊贵的客人。请放心吧,我们绝不会让米莱里安王子在我们的土地上有任何闪失。”
看到格雷恩还在犹豫,眼见已是无法阻拦精灵王子强烈要求做为先锋出发了,特林维尔拍拍他的肩头。
“米莱安,”他眨眨眼,“我要嘱咐你的就是,除了我,也只有赛尔先生在你身边时,才不会让我为你担心了。”
赛尔脸上依然郑重,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感激之情。
精灵王子笑着对赛尔说道:“赛尔先生,那就让我们一起去见见你们口中那支享有盛誉的近卫军吧。让我们去夺取他们的蓝色盔甲和战马吧。”他把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格雷恩身上。“如果我们能在黑森林见到他们的话。”
多兰赫尔和米莱里安率领前军连夜出发了。因为,黑森林的王子甚至连一刻都不愿再多等下去。为此,奥蒂将军的军团为了能和黑森林的部队保持适当和安全的距离,也不得不天刚蒙蒙亮就动身了。
西征大军陆续出发,牵动了所有人的目光和关切。格雷恩已经很仔细地安排了各个军团的行军路线和每日行进的路程及宿营地。军团日常和遇袭等情况也必须充分得到考虑。即使这样他仍是有些心神不安,带着极少数卫兵往返于西征大军漫长曲折的进军路上。有时盘桓在后卫部队,不厌其烦地反复叮咛,以防敌人的突然袭击。
甚至有一次,他还忽视了多兰赫尔等人不解的目光,充当起黑森林名副其实的开路者。精灵王子看到他总是很高兴的样子,可是,黑森林王子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其实,根本不用米莱里安的提醒,他也看到了。
可是,任何试图让黑森林放慢行军速度的提议,都是不可能得到多兰赫尔王子的认同的。因此,他也一次都没有提起过。可越是这样,他心中的烦躁和焦虑也越发深重。加上连日阴雨绵绵,天无晴日,他的意志更加消沉了。这时候,特林维尔总是忙里偷闲,出现在朋友的身边。
精灵王子已经自告奋勇地急于进入到黑森林了。希娜和阿卡阿卡也没能从圣城及时赶回来。现在,曾经形影不离的朋友们,只有他和格雷恩了。
格雷恩好像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心里嘀咕着:“好像他以前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格雷恩。”他叫道。
格雷恩看到他,只是点点头,两个人并排骑在马上,泥泞的道路上,战士们却走得很快。
他笑着说道:“格雷恩,你看看。现在不用我们去鼓舞他们,就能看到战士们的士气多么高昂。”
“是啊。”他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声音像马蹄践踏下的泥泞般含混不清。
特林维尔犹豫了一下,他问道:“格雷恩,从奇利亚斯出发以来,你就总是这副模样。这样可不行啊。”
格雷恩用手微微一提马的丝缰,扭脸看了他一眼。“是啊,你说的没错,我的朋友。”
朋友淡淡地回答,却让特林维尔更得打起精神来了。他笑道:“战士们经过了激烈的战斗,已经不会再像那个冬天时,见到鲜血就跌倒的那般软弱了。诸王也对胜利进军充满信心,如果让他们看到你脸上的这副表情,一定会感到奇怪的。胜利就在眼前,最期待的那个人,却愁眉苦脸。”
他叹了一口气。“特林维尔,这正是让我难以释怀的原因。”看到特林维尔又要问,他又说道,“正因为我们一直在胜利—而且只有胜利。我担心,骄傲也会在大军中蔓延。可是,骄傲的人会看不清眼前的真实情形。我不想说我们的士兵们比不上近卫军,那样说是不公平的。我们的战士同样勇敢善战,不惧牺牲。可是……”
冒着纷飞细雨前进的队伍,悄无声息地向着西方行进,只能听到马蹄踩踏泥水溅起和毫不迟疑的脚步声。
特林维尔笑道:“那样不好吗?我只相信胜利!我的朋友。因为我从来都没听到过,人的清醒需要失败来警醒。放心吧,格雷恩。只怕这次你的担心,真的会是多余的呢。”
“但愿如此。”他抬头望着远方,轻轻叹了一口气。
连日来,特林维尔见到朋友的脸上一直阴云密布,不见笑容。他既猜不透格雷恩心中所思所虑,于是连他也担忧起来。望着细雨霏霏看不到尽头的远方,他不由也轻轻地叹息着。
“哎呀!”他想,“糟糕。格雷恩已经在叹气了。这个时候我要是也只会陪在他身边长吁短叹,那还要我这个朋友干嘛!”
他必须知道,他的朋友为什么心事重重。他可是数万西征大军的统帅!这个样子的格雷恩是无法带领士兵们打胜仗的!可他一时又想不起该怎么做,才能消解朋友脸上眉头的愁绪。骑在马上的两个人都沉默着。
雨依旧不停,天地茫茫。泥泞将伴随着道路一直伸向远方。想要大个子维卡长时间像个哑巴似的闭口不言,甚至比要一个真正的哑人开口讲话还要犯难呢。此时最重要的,就是打破两个心心相印无话不谈的朋友之间的沉默。
特林维尔在马上左顾右盼,一望无际的绿色平野。雨丝迷离,雾气清蒙。
“格雷恩,我……”他说。
“嗯?”格雷恩扭头看着他。
特林维尔轻轻咳了几声,小心地问道:“格雷恩,我知道我比你笨的多—不管我有多么不甘心,不过阿卡这个家伙听到我这么说,肯定会拍着手大笑着说,‘啊!果然是我英明的主人啊!’其他人怎么想怎么说我也懒得去理会他们。可是米莱安说不定会觉得阿卡这个家伙说的对极了!没准儿他还会伸出所有的大拇指,狠狠地他夸赞几句呢!”
朋友没头没脑的几句话让格雷恩不禁愕然,继而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只一瞬间,他就觉得身心灵便,思虑明晰,眼前顿时一亮。他笑着向他的朋友伸出了他所有的大拇指!
“不过,你尽可以放心,我的朋友—我是绝不会听到诸如此类的话就鼓掌大笑的,至少不会像阿卡笑得那么大声!恰恰相反,我的朋友!我敢说,虽然大个子维卡有时候不那么爱动脑子,可是单凭着聪明,你就胜过了这世上的多少人啊。更不要说起你所具有的那些忠诚,勇敢,豪迈,大义,等等等等。这些数也数不清的优秀品质,又是多少人望而莫及的啊!”
特林维尔脸上泛着红光,禁不住咧着大嘴吃吃而笑。
“好了,我的朋友。”他笑着,“即使阿卡这个家伙那么说了,我也不会承认自己比你笨得多了。可是……”
“有话请尽管说吧,特林维尔。还忘了告诉你呢—我就喜欢你说话直来直去的样子,那可是多少聪明人想学也学不会的呢!”格雷恩的头脑越来越清醒,随之精神大振。他的心里已经在为这些天来的犹豫不决和顾此失彼而感到羞愧了。幸好身边有大个子维卡这样的朋友,那真是他的幸事!
特林维尔面带几分尴尬地挠了挠头。“好的,我的朋友。那我就直说了吧。虽然已经过去这些多天了,可我还在一直想着我们从芒顿城出发时你说过的那句话。至今我也没有想明白啊。”
格雷恩也笑了。“得了,好朋友。我可记不住我曾经说过哪些话了。那我到底说了什么,才让你从茫顿城一直思想到了如今呢?”
听着格雷恩的调侃,特林维尔嘿嘿一笑。“格雷恩,你为什么会说,近卫军肯定已经离开了帕克萨,我们只能在黑森林见到他们呢?我们真的不用担心会受到袭击吗?”
格雷恩已经恢复了朋友心目中沉着干练,谋虑深远的本来样子。他从容淡定,盯着朋友的双眼。
“我也许没有令所有人都信服的理由,所以,我才无法说的更多。可是,我的朋友。那是必然的!如果你真正懂了玛尔斯王子,看看从他发兵占领黑森林以来,直到从茫顿城不期的撤离等种种行为,也许会得出和我同样的结论。即使这样,我依然坚信我的判断并没有错。而这也是我真正担心的地方啊。”
“格雷恩,虽然我还是不太明白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可是既然你有那么多的疑虑不安,干嘛不当着大家的面全都说出来呢?你是怕被多兰赫尔王子反对吗?还是担心受到别人的嘲笑,嘲笑你因害怕与近卫军的遭遇而不敢进兵,或者怕你的判断一旦错了,会有损你圣城使者的威名呢?”
朋友直白的疑问似一阵滚雷震撼着他,他竟一时无法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望着长长的行进中的队伍,幽幽地说着。“如果这时候能见到长老该多好啊。他老人家一定会给我们指明一个方向,我也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再踌躇迟疑了。”
特林维尔也学着他叹了一口气。他说:“唉,这个老先生就把我们扔下不管了。都过了这么久了,他到底去了哪里呢?格雷恩,这位长老该不会是想再考验考验我们,才突然消失了的吧?说不定他老人家就是想躲在一边,偷偷看我们是怎么打败近卫军,夺取黑森林的呢?”说完,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的会是那样吗?
如果长老此时就在他的身边,他一定能适时给予他最急切的帮助,解答他心中的疑问和不安。以圣城崇高的名誉,也一定能阻止已经无法掩饰的,整个联盟大军都视若无睹的盲动和急躁。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那里雨雾轻飘,朦朦胧胧,看不清道路的尽头。那座用生命和勇气支撑才能坚持到现在的城堡,离他们已经越来越远。
“格雷恩,”特林维尔突然笑了。“其实我也有一句话,忘了告诉你呢。”
朋友的脸上满是诚恳忠厚的笑容,眼神却明亮似剑锋,让他心中凛然,郑重异常。
“格雷恩,我的朋友—即使我也不相信你会永远是正确的。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心中在想什么,只管大声的说出来吧。不论有多少人反对,也尽管让他们去笑个够吧!可我,大个子维卡会永远支持你。对了,优柔寡断是我一直最瞧不起的,巴布科莱的娘们儿都要更干脆爽利一些呢!嗯,我要说的就这些了,你好好想一想吧。”
格雷恩满脸惊讶,仿佛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他似的。而大个子维卡已经笑嘻嘻地拉马跑到队伍里去了。原来,有些事情他也要好好想一想了。
湿透了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雨水顺着鬓角发梢迷了双眼,马蹄陷入泥水行动不便,如果再不让心思热络起来,这样的路程简直再也无法忍受了。
再说他也看到了。朋友虽然又因他话而又一次陷入了沉思,可是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迷茫。相反,他在他的脸上,又看到了熟悉的果决和冷静。
“这还差不多。”他心里美滋滋的。不由信马由缰,得意洋洋。因为是他在朋友烦恼迟疑的耳边大喝一声,才唤回了他精神饱满的原来的样子。他当然可以放心地去想想,圣城七圣会那位受人尊敬的长老,到底去了哪里呢?
而这也是自打离开凤凰城以来,时不时就会浮上心头,令他心痒不止的最大的问题了。可是,连格雷恩都猜不到长老的去向,万般无奈之下,他的好奇心也只能完全靠自己的臆断来满足了。
但这次完全不同。因为他也是在认真思考了。
显然,长老离开了凤凰城。可是他并没有出现在奇利亚斯,甚至圣城也不见他的踪影。虽然长老可能去的地方数不胜数,可是即使特林维尔也能想到,现在正是和欧尔津国王及近卫军交锋的关键时刻,以七圣会长老崇高的地位与声望,也只有奇利亚斯和圣城是他最好的,得以履行职责的地方啊!
可是,几个月来,这位长老的的确确凭空不见了!所有的人都没有见过他,也打听不到他的任何一点消息。他甚至在心里为长老编织出了一条路线,把他所有去过的或者听说过的城市和国家连接了起来。可是反复衡量过后,也不得不放弃了。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丢脸的。毕竟连格雷恩都猜不到他去了哪里,他当然更猜不出来了!
而且,巴布科莱猎人那点子不服输的劲头还在!但独自追寻长老行踪的狂热,最终还是败给了毫无头绪的叹息。
他不得不承认,即使他足够聪明了,可如果不是长老突然不知打哪儿自己冒出来,他是甭想找到他了。
“长老果然还是长老啊!”他心中慨叹着。毕竟,大个子维卡要想找个黑夜遁逃的强盗,或者杀人越货的山贼,还从来没有这么难堪地无从下手过呢。
可这依然不是他的错啊!长老们身份显赫,名声在外,可是他们也是神秘莫测的,大陆上真正见过他们形容面貌的人少之又少。他总不能在乡村镇舍,或者随便哪条大路上,随手拉过一人就打听一个七老八十长胡子白袍子的老人吧?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他那个机敏能干的瘦瘦的仆人,说不定更善于干这些追踪寻找的活计呢。
“话说阿卡这个家伙已经走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啊?”
他正埋头胡思乱想,猛听到格雷恩大声的呼喊着他的名字,“特林维尔!”
他不由一愣,“我……我……我在这里。”
抬起头,正遇到格雷恩果断火热的目光。他骑马冲到了他的面前。
“特林维尔,我要你离开大队人马,不顾疲劳饥饿,不论路有多么泥泞坎坷,不论离他们有多远,我要你在黑森林的边境拦住他们。不许任何人再往前走一步,让他们就地安营,等待大军的汇合。这是命令—现在就执行!”
特林维尔还在懵懂之中。他刚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谁?拦住谁?”就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放心吧!格雷恩!”
这才是他熟悉追随的朋友,这才是令他激动地发抖的声音。
多亏了阿卡这个家伙去护送希娜小姐了,要不这么紧要好玩的任务,肯定又会被他给抢走啊!到那时,那个家伙肯定又可以得意地气自己了!
我倒要让你这个家伙看看—大个子维卡跑起来,可没你这样的小个子什么事了!
他摸着腰间的剑和肩上的长矛,向着格雷恩一招手:“我走了!边境见!”
他俯身马背挥手一鞭,马儿昂头长嘶,奋蹄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