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行,你还行吗?”
穿得土里土气的韩行,好像条落水狗。他愣愣的瘫坐在,如一座巨大墓碑般的,黑色商业大厦之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冰凉,其上散乱撒落着,深红色的玫瑰花瓣,一如伤口飙血。
彼处大厦的高墙,有巨屏的电子大幕亮闪。魔都无疑是座不夜城,灯红酒绿,霓虹绚烂,外表光鲜。
此刻是深夜10点49分,开口的是他的女朋友赵晓,或者已经是前女友了吧。
“亲爱的,走了!”停靠在路边的,白色玛莎拉蒂车门里,突然探出一个男人的头来。男人看上去二十五岁左右,身穿一身价值不菲的行头,梳着一个考究的油头。他倚在车舷上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昂贵的名表。名表在黑夜里,闪烁着金属特有的银色光芒。也灼痛了冷冷侧视着他的,韩行的双眼。此刻这个男人,正一脸不耐烦的催促赵晓。
“韩行,你真的没事吧?”赵晓身材不高,长相秀气,爱笑,且笑起来有个小小的酒窝。然而此刻她,眼里噙满了泪,一脸无助。她洁白的贝齿,用力的咬着下唇。在回头复杂的看了男人一眼后,又回过头来,泫然欲泣的问。声线颤抖。
深夜了,成片成排的高大疝气灯,是钢筋混凝土森林里的守卫。它们放射着错似阳光,但实则毫无温度的,橘黄光晕。与鳞次栉比的各色霓虹华彩,明暗辉映。
赵晓就站在韩行面前,声音清晰。但韩行却觉得,她离自己好远,音容模糊。
“我有没有事,我还行不行,你真的还在乎吗?”韩行嘴角微扯。攥紧的双拳,不自觉的剧烈颤抖,那是病。面前这个女孩,他深爱了八年,八年。
韩行有一张清秀的娃娃脸,此刻左脸颊上有一道,刚才富二代一拳造成的淤青。他今年二十七岁,原本是一名前途无量的,国家一级射箭运动员,有望在12年的伦敦奥运会上,改写射箭男队糟糕的历史。但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毁掉了他的双手。也毁掉了他的人生。
帕金森综合症!这种常见于老年人的不治之症,突如其来的,降临到了他的身上。毫无征兆,不容逆转。
韩行定定的凝视着,面前的长发姑娘。他的心远比脸上的伤更痛,似有千万根针,来回反复的扎刺。他想听她的回答,或者已猜到她的回答。但还是想,亲口听她说出来。
五年前,他的帕金森综合症突然来临,颤抖的双手让他再也拿不起,曾经如臂使指的弓箭。引以为傲的本领,突然成了天大的笑话。一切轰然崩坍,生活毁于一旦。是面前这个长发的爱笑姑娘,陪着他,照顾他,给予陷入绝望的他,以活下去的勇气。
然而就在刚才,在他们相识相恋八年的纪念日里。他手捧玫瑰,在女孩下班的路上,见证了她被另一个男人,娇羞的拥吻入怀。
见此一幕的韩行,愤怒抛开花束,疯了一样的扑向那个男人。他要杀了这个混蛋!杀了这个亵渎他生命里,最重要女孩的混蛋!
“废物,我知道你是谁。明白告诉你,我和晓晓已经好了两年了!你不知道吧?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副臭德性,晓晓那是太善良,才一直瞒着你,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啊!趁早滚蛋,再敢出现在我们面前,老子找人废了你!”男人的话语,远比拳头来得有力。不敢相信这一切的韩行,望向赵晓,希望她告诉他,男人的话是假的。
然而并没有。赵晓只是默然,不发一言的默然,泫然欲泣的默然。
一如现在。
“韩行,我们还是做回朋友,好吗?”赵晓的声线,还是那么甜美。一如他们相遇的,八年前。
那时她满脸通红的跑到他面前,一脸羞怯却坚定的望着他,对他说:“你射箭的样子好帅!我可以认识你吗?我叫赵晓,赵飞燕的赵,黎明破晓的晓!”
而如今,终究是要,重新做回朋友了吗?
当韩行五味杂陈时,赵晓同样心如刀绞。她终究是哭了,用力憋着,但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模糊了眼,哭花了妆,需要再见,再也不见。
面前的男人,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如此浓重的一笔。她的整个青春,几乎都给了他。她见证了他,如何从默默无名,到意气风发。如何从前程似锦,回到默默无名。她知道她和韩行是有爱情的!但爱情也抵不过,时间和生活的重压。
他不再是她,踏着五彩祥云,身穿金色铠甲,来到她生命里的盖世英雄。而她也不再是曾经那个,以为有了爱情,就拥有全世界的天真少女。
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小事,但衣食住行,与来自自己父母的摧磨,却让她在这个,残酷的现实面前,低下了头。因为她也已经二十六岁了,她怕。
“做回朋友?你告诉我怎么做回朋友?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剩下你了!你告诉我啊!我们怎么做回朋友!”终于还是听到了,这个残酷的答案。韩行嘴角微扯,冷泛苦笑。随后猛地站起来,冲着哭成泪人的赵晓,声嘶力竭的咆哮。
歇斯底里的咆哮,引来路人频频的回首,然而韩行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面前的女孩。
帕金森综合症,是种极可怕的不治之症。这病绝不止是,废掉了他的双手。随着这病的最终恶化,患者会比植物人还凄惨,如同清醒的老年痴呆。
他深爱赵晓,他深知这一点。所以去吧,去寻找你的幸福。忘掉我这个失败者吧,别陪我坠入地狱。我已给不了你幸福,你应该幸福。既已做了决定离开,就让我把你这,最后一丝犹豫斩断吧。
“卧槽你码!你特么还敢冲晓晓吼!”已经被赵晓劝回车里的男人,再次从车里冲了出来。他对韩行的蔑视,是发自骨子里的。在他的认知里,像韩行这样的废物,就根本不配拥有,赵晓这样美丽的姑娘,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钱宽不要!求你了,算我求你!回去,回车上去!”赵晓哭得梨花带雪。她哭喊着,死命将冲过来的男人拉住。随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呜呜呜!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要得这个病啊!为什么啊!!”
蹲在地上的赵晓,嚎啕大哭。哭了像个走丢了家的小女孩。她只是个普通人,她也要生活,她也有父母。她也想像那些普通女孩那样,有一个坚实的肩膀,有一个停靠的港湾,有一个和和美美的归宿。
曾经的韩行,是那么完美。英俊潇洒,风趣幽默,温柔体贴,意气风发,前程似锦。是她梦里那个,脚踏五彩祥云,身披金甲圣衣,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盖世英雄。然而后来,英雄病了,且无药可医。
五年之间,他们尝尽了一切治疗手段,以致耗尽积蓄,负债累累。韩行本就是个孤儿,他真的只剩下赵晓了。这是他生命里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他不甘心,自我了断的源头。
自负如他,其实什么都明白。所以越加煎熬痛苦。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赵晓对着韩行深深的鞠了一躬,泪流满面:“韩行,对不起。我是个自私的女人,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我真的累了,真的真的累坏了。忘了我吧,请你忘了我这个人吧!”
赵晓什么时候走的,韩行已不知道。他就这么如死狗般,瘫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身边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他们都各有自己的牵挂和乐趣。魔都是座不夜城,彻夜狂欢是它特有的颜色。但它的狂欢却与此刻的韩行,没有一丝关系。
他只是一个失败者,只是一只人生败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