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天空,漆黑得像一大片污黑的墨渍。
韩行四仰八叉、像条死狗般的,平摊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他的眼眸无神而空洞,定定的凝视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如凝视他的命运。
举起微微颤抖的手掌,覆在眼上,目光透过手指缝隙,感受着微弱的光线。耳边传来,身边经过人群的熙熙攘攘。
人的本性都相通,人的际遇各不同。韩行原本不相信命运,如今却不得不信。因为这该死的命运,已经狠狠操了他!
“呵…”韩行嘴角微扯,蔑笑泛苦。随后仇恨般的,狠狠咬了自己的手掌一口。如同撕咬着,这该死的病!
“喂,小子!有事没事啊?有事我给你叫辆救护车,没事换个地儿趟去。”韩行躺的时间足够久,终于迎来了,广场值班的保安。
韩行闻言转过头,冷冷的瞥了一眼,这个明显东北口音的大汉。随后爬起来,拍拍身上,本就拍不干净的灰尘。转身,离去,背影像条灰溜溜的狗。
“哼,不就失个恋嘛,搞得跟家破人亡了似的。没出息。”保安看着韩行那,佝偻蹒跚而去的背影,鄙视。
韩行听到了,身后保安的风凉话。事实上他跟家破人亡,也无甚区别。且已被病魔,封死了未来。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其实只有两条路。一、痛痛快快的去死。二、随着病痛的恶化,慢慢体会生不如死。
“真是丑陋不堪的人生。既然你这么想要,那我还你。”离开繁华密集的人流商圈,韩行孤零零的,穿梭在逼仄幽暗的老街小巷,如孤魂野鬼般漫无目的。
此刻他抬起头,见乌云遮月,浓郁黑漆,似与天言。
活着很难,死却简单。
韩行来自一个普普通通的孤儿院。从他能记事起,就没有父母的印象。他是个没爹没妈没人要的弃婴。他最亲近的人,是孤儿院的院长,一个慈祥的奶奶。
可是在韩行七岁那年,奶奶过世了。韩行清楚的记得,老人临死时的样子。她浑浊的眼眸中满是不舍,躺在病床上的她,已无力动弹。她枯树皮般,满是皱纹的手掌,轻轻的覆在韩行的手上。大手盖小手,一老一幼。又回头梭巡着,病房里其余哭成泪人的,十多个年纪大小不一的孩子。
那时的她,已被病痛折磨得,说不出话来。但似乎有太多别的情绪,蕴藏在她的眼里。以致让当时的韩行读不懂。然而那一夜的医院,格外的冷。浓重的福尔马林味道,永远印刻在了,韩行心底最深处。以致他到现在,都不喜欢医院。
人是会死的!奶奶的过世,让年仅七岁的韩行,第一次清楚意识了,死亡的残酷。也在随后,经历了成人世界的复杂多变。
天堂变社会,孤儿院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社会。奶奶过世后,迎来了一位新的院长。她是个年纪中旬的女人,长了张长长的马脸。她的声音很尖利,说话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且她很会演戏,当有外人来孤儿院时,她简直慈祥温柔得,如同奶奶的化身。但当外人一走,她立马原形毕露。她是这里的头儿,她是他们的长官,生杀予夺那种!
后来韩行离开了那所孤儿院。他真的很聪明,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便熟稔的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并展现了自己的价值。他像一件优秀的商品般,被一个有钱有势的,无子女家庭收养。随后凭着惊才绝艳、堪称天赋异禀的射箭资质,被体校录用。
他一直活得小心翼翼。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和劣势,他总八面玲珑的讨人喜欢。他是那届体校射箭队中,射箭最拔尖的。然而他刻意与第二名,保持难分伯仲、稍胜一筹的状态。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道理他懂,不难。
再后两年,那家人又有了孩子。韩行的存在变得很尴尬,毕竟亲生和领养,差距总这么明显。但韩行很会做人,他扮弱萌、装懂事、献小殷勤,各种小花招都来,一张嘴甜得掉蜜。并适时的提高了,自己的射箭水平。从小天才级别,一跃成为了,绝世天才等级。
嗯,很好,刻苦努力而练成的绝世天才。大家就喜欢这调调,天道酬勤嘛,心理平衡。
后来又是八年,十八岁的韩行,已破格晋入国家射箭男队。他是队里名副其实的黑马,没人知道他的极限。所有人都喜欢他,认可他,坚信他会为天朝射箭项目,翻开崭新的一页。然而他也渐渐,与收养他的韩家,断了联系。因为各取所需,对方已有一个,可爱的八岁儿子,他这个没血缘关系,且已成年的外人儿子,终究是有几分尴尬的。
那就走呗。
经济独立是如此美妙的一件事。韩行终于不必再,小心翼翼的蛰伏。他流连花丛,女朋友一周一换,甚至脚踏几条船。是的,他有这本事,且很会招蜂引蝶,时常被人倒贴。他喜欢玩弄那些美丽姑娘的感情,看她们是如何从心花怒放,再到伤心欲绝。他享受当一个渣男的快乐,因为他不快乐。
再到后来,赵晓出现了,韩行沦陷。
“你射箭的样子好帅!我可以认识你吗?我叫赵晓,赵飞燕的赵,黎明破晓的晓!”
明明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花痴,但韩行偏偏就心动了。见到赵晓的那一瞬间,他的心突然就安定了,踏实了。他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笃定的说:没错了,就是她了。
但现在看来,她是没错了,他却错了。
夜里的风真大啊!韩行张开双臂,微闭着眼,享受着天台上,夜风的吹拂。是的,这是一个,他早就物色好的自杀地点。事实上在他二十七年的人生里,曾无数次升起过,自杀的念头。他曾很怀疑自己得了抑郁症,但后来诊断却认为,他没病。
好吧,他就只是活得不痛快罢了。如今不过是,不痛快到了极点。他是个难与人为友的人,本就没什么交心的朋友。他的警惕心是与生俱来的。赵晓是他最后的牵挂,他不能够、也没资格,率先放手。但如今这个傻姑娘,终于自己离开了。
这样很好,他终于可以解脱了。他早就想解脱了。
天台高百米,下面广场上,有一尊威武雄壮的青铜将军像。韩行很喜欢他高举着的长剑。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计算水平,只要他跳得足够准,一定能让那柄,高举着的青铜巨剑,狠狠洞穿他,下落的身躯。
那样的死法,才算美丽壮烈,所以韩行喜欢这里。他要为他,已被命运病魔糟蹋得,丑陋不堪的人生,划上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完满句号。
他有选择死亡的权利,他坚信。
跳!
韩行是个行动派,向来想到就做。轻轻一跃间,他已融入高空,直坠而下。风声止不住的,鼓动着他的耳膜,那种微妙的失重感,让他感觉自己,好像飞了起来。
然而终究是错觉。
Boom!
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中,韩行以自己的身躯为箭,以天地重力为弓,最后一次命中了,他想要命中的目标。
完美谢幕,韩行闭上了双眼。他只觉得很困,很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