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灵书斋,后山脚下,小湖畔。
林楚凡一身狼毛参差,将吃穿药品收拾利索,塞进贴身包裹。
当场取用多余之物,实在用不掉,又拿不走,假意分给天心。
后将几只箱子挖坑掩埋。
一切归置妥帖,招呼熊宝上岸,徒步南行。许是那药酒起了作用,他明显感觉恢复不少活力,一改头疼脑热半死不活之态。
天心亦步亦趋,好奇追问,“不是说危险的地方更安全,怎么又往南走?前次打过一场,你曾推测,那群人埋伏在南下的路上。”
火红的长袍下被迫塞入一只包裹,鼓鼓囊囊,委实难受。
奈何架不住林楚凡软磨硬泡。况且,许多物件暂时无用,难免日后所需。
这等十面埋伏的日子实在让人担惊受怕。说不准下一刻会有什么人,什么陷阱埋伏在前。多带点儿东西,有备无患。
天心安慰自己,忍不住开口找些话题闲聊。
林楚凡摇头晃脑,“那说法早不灵了。你也不看看,熊哥这趟偷来多少物品!书斋尽是聪明人,很快会发现端倪。早走总比被人赶走好,万一他们也想领赏呢?”
天心神思不属,闻言脱口而出,“我不会让你死的!……冰熊所取皆为你我所需,不能怪它。”
『总算有人说句良心话!』
熊宝心中冷哼,人立而起,双爪齐出,吐冰刻字:『我留下许多金币!』
唯恐二人不信,强行拉扯近前,迫其仔细阅读。
楚凡见之,直翻白眼,“我还冤枉你了,是吧?留金币,更可疑!若是寻常行窃,唯恐留有痕迹。你竟留钱,唯恐旁人不知你不问自取是吧?这些儿破玩意儿,只有我们当宝贝;人在书斋,只要学费缴足,一应吃食备品皆可随意取用。谁会特意留钱?”
冰熊停脚发愣,眼睛乱转,『楚凡所言似乎有理。』
咧嘴将楚凡顶起丢到后背,仍难掩好心办坏事儿的尴尬。
天心不禁莞尔,若非强敌环伺,陪这对儿活宝静夜游湖,也算难得意趣。
不由劝道,“今晚月色正明,我们跑得再远,仍难免被人寻到踪迹。且南面的埋伏比书斋一方只多不少。”
此言不无道理。林楚凡暗示熊宝慢行,凝神思虑对策。
的确不宜急行,浪费精力不说,反而更易暴露行迹。但埋伏之多少,未必如人所愿。
这两人,一个是凶手,一个疑似帮凶。书斋若有意寻仇,来者只会更多。
林楚凡轻咳半声,提议道,“寻一处遮光山坳,先躲起来。当前夜色与白昼无异,不利于潜逃。我正有些疑难想请教,事关神谕教的御火巫术。”
此议正中天心下怀,欣然应允,“也好。作为交换,你需献出冰灵与风灵之感悟。”
林楚凡心中一动,“如此这般,你我可算窃取天纹匹夫的修炼心得?”
言及天纹,天心神色立时郑重,“当然不是!天泪之作用,只是强化身体对灵气的感知。具体何种属性,何类巫术,皆因人而异!
例如,你那晶莹剔透的冰砖,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寒冰制品,天纹必然不会。历代神谕教弟子传承此物,皆精研火术,辅修光术,亦或反之。极少有人涉及其他属性。”
林楚凡闻言更觉奇怪,“还有这种事儿?那可奇了!你并无‘天泪’在手,冰术如何用得十分顺手?”
薄纱之下,面色转红。天心闭口不语,专心寻觅藏身地点。
林楚凡不得其法,摇头苦笑。许是此女天赋异禀。
熊宝在楚凡身下监听全程,不以为然。暗中定计,回城后必然讲给楚夕。
『适才本熊沐浴时,分明听到他们吵架挺凶的。这才多久,又和好了?』
翌日,天清气爽,万里晴空。
荆府一大早派人来接三小姐。
顺便奉上请帖;‘今日午时,敬请聆风郡主赴芳雪宴。’
听名字像个姑娘家置办的,如何由荆府送来?难免有些蹊跷。
寻来洛青禾详细盘问后方知晓,主办人竟是荆沐雨之姐。
为何非要请沐雨回府?直接同去,宴饮之后,沐雨自随姐姐回府,有何区别?
无梦不愿赴此等无聊之约,随手将请柬丢给楚夕。转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青禾大包大揽,“楚夕别怕,我陪你去!就像上次玩流觞曲水一样!”
重拾陆青木的扮相,手中折扇轻摇,临近楚夕站好,活脱脱一对儿金童玉女。
奈何身后站着更显成熟高挑的宫女,使二人卖相略打折扣。
林楚夕噘嘴嫌弃,“哪里怕了?不过,此时荆府号召宴饮,又特意召回沐雨,恐怕所图非小。我们应当仔细才是。”
洛青禾面露不屑,“切!还能是什么事儿。父王雷霆手段严惩各部官员以来,候补之人接连就位,事务逐步恢复正轨。北地商贸一事被迫重提。她们此举,自然是代表各家势力窥探折价文牒。”
林楚夕皱起的眉头被齐刘海死死挡住,“你既知晓,还笑得出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青禾早有对策,“怕什么?午时才赴约呢。还有两个时辰,咱们把文牒提前写好,空下人名一栏,携之赴宴。
我已想好啦!折价与抽成不变,只将其中半数折算为平价粮食。谁承诺运送粮食,谁便有资格领取文牒。”
林楚夕好奇心起,“青禾,你与我说实话。国主有意严查贪墨,怎会有这许多人争抢这显然溢价的商贸权柄?”
洛青禾难得见楚夕动容,有意卖弄,“那是自然!国用物资皆以高价收入库房。此价比溢价更高,无须贪墨也不亏本,反有得赚,只是少些。至于贪墨旧案,不过是人心不足罢了。”
小姐妹俩有说有笑,蹦蹦跳跳返回楚夕院落。
林楚夕深知青禾未曾说谎,望着那兴高采烈的‘公子’,不禁哑然。
上述种种,只是洛青禾一厢情愿。实情是否如此……读其心的楚夕更加不得而知。
林楚夕垂头兴叹,又发现一处弊端。只要对方能做到‘自欺’,竟能顺便骗过施展读心术者。
后院,无梦闭门苦读。
忽有一雪白身影破窗掠入。木窗开合间并无声响,足见此行娴熟。
来人身披白袍,面戴素纱,两手空空抱拳行礼,“见过巡察使大人。属下奉命传密报于你。”
无梦同穿雪白衣裙,斜倚书架侧壁。
面纱低垂,细细品鉴手中书册,头面未曾稍抬。悬腰墨剑悄然弹出一寸,浅露乌黑剑身,全无光泽。
来人见之,眼底生寒,忍不住后退半步。
无梦冷道,“呈上来。”
那人语出颤抖,“属下奉命,传口信,并无密函。”
无梦面纱低垂,目不斜视,起手翻过一页书纸,继续品读。
如此波澜不惊,竟令来人更显窘迫,额头已然见汗。
今年虽不曾落雪,但室内仍显寒凉,流汗仍是夸张了些,毕竟是冬天。
那人强撑硬气,“北,北方有令……”
嗡……
四字出口,激起清鸣之声。
一道墨影,顶起尺许虚幻锋刃,从来人左腮入,右腮出。
惊恐之下,第五字化音为物,受一股红流裹挟,脱口而出,喷洒于书架与双腿之间。
另有猩红雾气震荡而起,遍布来人外袍,徒留点点梅花。
无梦寒声道,“奉命传口信。你难道是从碎冰城外一路飞来的?否则,有何资格保证所传即为域主所言,分毫不错?现在可还说得出话?别急,一会儿带上舌头再走,能否接上,且看你运气。”
无梦罕见多话。还剑归鞘,挂回腰间,左手轻握书册,定睛细看。
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慢慢将书册放下,“我现在有个口信需你送回。七个字,听好,我要传书原函。”
那人满手鲜血,一手紧捂嘴皮,心中纠结字数问题却不敢问,也许是问不出。跪地摸索,小心翼翼地捏起过往不觉如何有用的一段儿血肉。
面露祈求之色,磕头不止,呜呜有声。弄得血水越流越多,洋洋洒洒,浅铺半地。
被他吵得厌烦,无梦免不得指点几句,“笨成这样,他们该不会刻意送你来找死吧?说不出,可以写嘛。不到十个字,随便划几下,便也够了。”
究竟几个字儿?那人险些疯了。
佯装欣喜若狂,蘸着自己刚流的红色汁液,扯下一截衣袖,作势欲写。
落指便有四字:北方有令……
无梦已然气笑,“真是够蠢!你慢慢写,顺便猜一猜,我下一剑落在你手腕,还是手指?”
血手悚然一抖,抓起碎布擦干手掌,行礼告退。
顾不得传什么口信,只想找回属于自己的舌头。否则,那不知几个字的消息,恐怕是他此生传递的最后一条。
无梦失望摇头,沉醉于书山墨海。
午时,洛青禾扮做书生,搂紧楚夕的蓝色披风,一同步入名为‘紫藤’的宅院。
两女身后紧跟着宫女苍荷,以及拄着破冰棍的书童林飞。若羽轻插束发,随着主人轻咳,一颤再颤。
林楚夕自然不愿他折腾。旧伤才好了大半,依罗绮言,还需静养才是。奈何拗不过书童,非说什么,若小姐再出意外,无颜面见楚凡少爷云云。
有理有据,楚夕只得带他同行。
众人绕过一面涂脂抹粉的照壁,只觉豁然开朗。
触目一片银装素裹。难怪敢叫芳雪宴,竟真弄出不少雪花。除了几处筵席汇聚之地,尚且留有清爽空地,余处雪深盈尺。
楚夕见之开怀,直言不虚此行。
园中坐满许多人杰,桃李芬芳,各领风骚,姿态绰约,多为女子。
一女明眸皓齿,长腿细腰,身穿青花长裙,娉婷摇摆迎出。
其后跟着一粉衣胖丫头,骑着一只胖乎棕熊。
四人心下了然,这便是荆沐雨之姐。
来人盈盈下拜,“荆晓烟,见过公主殿下,见过楚夕小姐。”
林楚夕面露羞恁,“既是沐雨的姐姐,叫我楚夕便好。我平日也是叫她沐雨的。”
洛青禾玩心又起,“嘿!晓烟姐这腰肢可真诱人。本宫见之,忍不住想搂过来蹂躏一番。”青衣书生扮相,嘴上说着,竟真上前搂住。双手绕过酥软细腰,反复揉捏不止。
惹得荆晓烟面红耳赤,忍不住痒痒,咯咯娇笑不停。远看,像极了浪荡公子调戏某家闺秀。
荆沐雨心生疼惜,上前掰开洛青禾的魔爪。
晓烟红脸整理衣裙,领众人步入正席上首,“本欲宴请聆风郡主的。六部贪渎案搅扰满城风雨,大多围绕北地商贸而起,委实对郡主不住,特此道歉。还望二位代为转达。”
林楚夕理顺披风领口的绒毛,好奇观望这位姐姐。
读其心中所想,竟与所言无异。暗呼怪人,楚夕自领悟此术以来,很少遇到这般心口如一之人。
迟疑半晌,终究点头应下。
洛青禾却等不及,吵着言饿,非要开席,先吃再谈。
在场无人拗得过她,只得听之任之。倒是拦下一众有意单独拜会的莺莺燕燕。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未免公主搅局,提前领林姑娘逃了。荆晓烟领头下场,献舞一支。为其配乐者,竟是琴技不低的梅映雪。
楚夕心生好奇,欲探此宴究竟?强行压下忘乎所以的洛青禾,慢饮轻尝,欣赏二女琴舞相合。
不知排练与否,全无错漏,更显相得益彰。问过方知,曲、舞皆是平素所学,闺秀们皆有涉猎。
林楚夕并无此等经历,借饮酒搪塞一番,不吝赞赏。
洛青禾闻听楚夕说好,喜上心头,大肆赞叹。唯余苍荷摇头轻叹。
林飞冷眼旁观,哭笑不得。林府似乎不曾专门教导儿女,任其随意玩闹,不受伤即可?
如此赏心悦目的舞蹈开场,热烈氛围于铺开场内。
众多仕女纷纷结伴,争相献艺,只为博林氏女一笑。
楚夕略微探查一番,暗呼这些姐姐心思颇重。
有些挑选家族交好;有些凭借门户争锋;还有些自知并无出众才艺,也敢装腔作势,故意选平日不喜的同伴组队。大有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之悲壮。
殊不知,对方既然冒险应下,多半也是同等心思。
林姑娘深觉有趣,对那些各怀鬼胎之人抱有更大期待,只盼其人当场闹出什么笑话。面上不露声色,随青禾品鉴佳肴,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荆晓烟闲聊。
直到,翠衣巷头牌——晴雨姑娘怀抱七弦琴下场,将楚夕的心思提了回来。
她怎么来了?如此场合,她又是如何进来的?
所求为何,倒不稀奇,毕竟听过她与齐鸣渊的瓜葛。想必是为旧日情郎运作,期许分一杯羹吧。
不知如今她二人可还情比金坚?
叮叮咚咚……
弦音开场,忽闻破空而起。
忽有一紫衣女,挽起长发,双手持剑,行礼下场,执意舞剑助兴。众人酒酣耳热,拍手叫好。
晴雨姑娘捻素手,不知如何应答。迟疑半晌,被迫应下,重整裙摆落座,叮咚弹奏。
看多了婉转柔美之舞,忽然换上凌厉直快的剑舞,着实令人耳目一新。
尤其配上一曲轻快乐声,更显剑法犀利,奇招迭出,常引众人鼓掌喝彩。
洛青禾喝得五迷三道,也跟着起哄叫好。
林飞手腕收紧,自那快剑中闻到一丝杀气。
实在是一种玄妙的感觉。
以前他并无此等迷信。自从走火入魔未遂,他对灵气感知变得不同以往。
除了风灵欢脱,时常能感到冰寒气息。上次有郡主劝解,他不再引寒气入体。
如今这丝杀气更是莫名其妙。
仿佛聆风郡主失控时泄露一丝气息,萦绕于双剑剑锋之上。
林飞不由地拖着破冰棍上前几步。
忽然衣摆传来拉扯。书童低头,正看到林姑娘明媚的笑脸。齐刘海儿下,一双弯弯月牙轻轻摇摆。
林飞无奈停步,未曾后退,直立楚夕身侧,徒惹众人侧目。
这书童,真没规矩!
竟有楚夕示意,苍荷将其拉扯归位。林飞叹息一声,深觉捕风捉影之事不宜妄言,暗自防备起来。
楚夕知其忠心,更觉好笑。所谓杀气,连她都一知半解,只在楚凡耍宝时读过一二。
那舞剑女子心中所想,皆为剑法,实在不像个刺客。且她衣着耀眼,全场仅此一身紫色,总不会连基本伪装也不屑于做吧?
即便剑舞有异,楚夕更欲放任,借机刺探晴雨姑娘作何反应。
初见于翠衣巷擂台,她用一坛菜油,救下楚凡。
再见,是她主动相邀,借机代旧日情郎赔罪。
如今,勉强算她与林府第三次相遇,如果不算罗绮的话。
林楚夕无意探查罗绮与她见面谈论些什么。并非不好奇,唯恐读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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