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声叫喊吓得林楚凡头皮发麻。
那一瞬间,似乎周身痛感被压到极低的程度。
林少?
这是叫我呢?
我家何时添了如此修为高绝的下属?那一身黑乎乎的装扮,怎么看都像笔墨山弟子,再不济也是暗影楼的。
有诈!
“熊哥救我!子曦,管好你的人!”
水剑迫在眉睫,林楚凡无暇细想,抱头滚到旁边熊宝身下。
『像个被追疯的鸵鸟,顾头不顾尾。』
罗绮转手挽起不为人知的剑花,凝神盯紧迎面而来的雷引。
在她印象中,几条水剑根本难不住熊宝。雷引反复无常,一会儿保护,一会儿袭击,不可不防。
天心转身盯住子曦银白面具,防他配合雷引,再出阴招。
呜嗷!
冰熊怒吼,七道水剑应声凝冰坠地,直插入松软泥土。
水剑被破,雷引借机靠近,重构合围之势。
那两位自告奋勇者,人手两根冰箭,左右护在三人身旁,箭指皂袍,其意不言自明。
雷引微微皱眉,抬眼扫向子曦一瞬,继而双手猛震,水剑迭出。熊宝与罗绮瞬间笼罩于水流之中。
子曦似有所得,恰如其分地翻开古书。左手捏动指诀,嘴里念些听不懂的鬼话。
一轮白光从他身后缓缓升起,光明所及之处,灵气动荡不已。
众人被迫将战线向北挪移,远离白色光华。
唯余天心不为所动。
她双手撑起淡淡光罩,非是橘红,而是惨白。颜色与子曦奇招相近,许是防御之关键。
少了子曦掣肘,雷引灵力涌动,荡起皂袍猎猎作响,周身萦绕密集水流前扑。
林楚凡灰头土脸钻出熊哥身下,正看到一团水流裹着纶巾。这一团脏水,像极了叶霜。吓得他打了个寒颤,连滚带爬躲到熊哥身后。
周身痛觉仍在,且灵力被光剑打乱,心里安慰自己,该躲就躲,不丢人。
林楚凡躲避之余,不忘偷瞄那两个半路倒戈的黑斗篷,似乎并无太大问题。未及细看,四人一熊混战一处。
雷引虎气横生,以一抵四竟未乱阵脚。
罗绮灵力不济,熊宝及时帮扶。
冰熊靠近稍许,人立而起,尖牙利爪齐出,山月斩频发。水流被光刃稍触及冻,纷纷结冰坠地。
噼啪一阵乱响,身前铺满冰碎。
两个叛徒将冰箭伸入水团中胡乱搅和,呼喝有声。不知真看到雷引,还是虚张声势,状若极其卖力。
罗绮收剑稍退,取一联银针捻入指缝,双眼直勾勾盯住水幕。稍有异动,立即射出毒针,或乌黑,或翠绿。宁可错手,也不放过。
雷司御不知是否师从雾妖桑蜃。
借水幕浮光掠影,隐藏得蛮好。水剑层出不穷,始终无人得知他真身所在。但见黑影穿梭,每每攻袭,却总脱手。
林楚凡观之心焦,凑到熊宝身旁捏起耳朵出个坏主意,“找机会将水幕冻住,水一旦结冰,看他如何随性来去?”
『你怕不是忘了寒鲤叶霜?』
熊宝摇晃大头顶开林楚凡,怪叫一声,紧盯水幕。
此时无暇写字,楚凡见熊哥否决提议却不知何故,唯余叹息。回身整理包裹杂物,希望找到破局之法。
身后神谕教二人无声无息斗法良许。一边是光明普照,一边则是薄光闪烁。
天心将薄光护罩越撑越大,直到完全遮蔽身后数人。
子曦心有不忿,也将光轮越升越高。似乎他那光轮消耗灵力更甚,明显不如天心的护罩那般得心应手。勉强升至头顶半尺,细看之下,银白面具边缘已滴落不少汗水。
林楚凡将包裹翻了个底儿掉,除了几口药酒,一根带冰剑鞘,别无长物。之前的一堆干粮,几件旧衣,早已散落于躲避光剑之时。
另有一堆瓶瓶罐罐,经罗绮验看,皆为外敷伤药,全然无用。
林楚凡心急如焚,不免怀念当初身中涣灵散之情景。此光剑效果与之类似,究其原因,却相去甚远。早知如此,不如干脆中了涣灵散,至少知道如何缓解。
手足无措中,怀抱冰剑鞘,瘫坐一堆衣物中间,望着水幕发呆。不时抬手抓挠周身各处。光剑造成的痛感渐渐淡化,阵阵瘙痒随之而来。
林楚凡隔着狼皮一阵狠挠。仿佛雷引化为他身上一只讨厌的虫子,这般用力,恨不得将其捏死。
两位黑斗篷冰箭无功,却不影响他们积极进攻。接连几道寒气甩出,水幕立时凝结多条冰凌,继而迅速随黑影隐去。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熊宝口不能言,愤怒咆哮,左一声,右一声,异常凄厉。
唯有楚凡从它怪中听出反常,暗中留心黑衣人动向,结果一无所获。
许是他们不懂熊言,不知熊哥恶意?
雷引似被熊吼蛊惑,竟将水幕旋转升起,化做旋涡,裹挟冰凌冲向四人。旋涡中心对准林楚凡。
此时楚凡灵力暂无,又体虚多日,根本应对不及。
罗绮横移三步,以身相替拦下旋涡。楚凡震惊之余,望着罗绮背影异常感动。
扪心自问,易地而处,若是为了救楚夕,他自然毫不犹豫。若换成罗绮……楚凡心难免惭愧。
嗷……
不待将惭愧化为动力,身旁一声怒吼,熊哥大嘴猛张,寒气奔涌,漩涡应声凝结。
冰熊顺势抢到罗绮身前,先她一步冲入冰层。
水流旋转,更迭不息。
表层凝结的冰碎,仅坚持数息,终究融入漩涡激流。
熊宝早年曾见叶霜用过此招,更为无梦包裹伤口,自问比罗绮更有经验。且冰水相争,自信占优。
水幕果然不负所望,贪婪地裂开缺口,迅速将冰熊吞入其中。凭空兜转,旋转而回。
似乎是既定路线的巫术,即便捉到的不是冰熊,换做任意一人,仍会裹挟后退。
熊宝被捉,楚凡惊骇莫名,一时喜忧参半。
相比之下,熊宝中招,比罗绮落入敌手好些。虽境界不及罗绮,但体质与灵力储量,该是熊宝更优。
可熊宝陷落,他与罗绮能否自保?
水幕拖拽一段,原地高速旋转。
林楚凡觉得似曾相识。难道这些玩水的,都好这一口?
联想上次师叔的惨状,楚凡心中默默为熊哥祈祷。随便哪路天神都好,保佑熊哥全身而退!
罗绮舍身未遂,心中亦是感动。不枉一片真心,连楚凡的灵宠都知道护着她。
泪水在她眼眶打转,不料变生肘腋!
黑斗篷缓步靠近,其下匕首伸出,一者横切咽喉,一者直插小腹,合击罗绮!
后者皱眉眨眼,左右扫过一眼。
拧腰侧身,脖颈偏左,腰肢偏右,硬是舒展出奇诡姿态,恰如其分地躲开两道寒光。
这一幕惊得林楚凡心口剧痛,半声惊呼卡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咽也不好,分外难受。
愤然起身,提起半截剑鞘,直冲两个叛徒。全然忘记灵力未复之事。
罗绮动作不慢,长袖如舞般优雅挥洒。
皓腕翻转,叮当两声,崩开旧力已尽的匕首。恢复自由的腰肢尽情舒展,左脚撑地,右腿横扫,将黑斗篷踹远。
青绿裙摆飞扬而起,又如鸟翼收落,更添美感。
林楚凡暗自松了口气。
罗绮并非不擅近战,只是招式中难免带有歌舞影子。偶尔为之尚可,若持久战,难免被人寻到破绽。
不待楚凡教训两个‘叛徒’,北面水幕突生一股暗流,直射向悄然站立的舞者。
后者闻声,挺剑直刺。不知何时,她将无影剑握入手中。
哗哗……
水声不歇,激起漫天雾气,光辉之下闪出大小两层彩虹,炫丽夺目,分外耀眼。
无影剑在水流中渐渐显形,滴滴水珠,沿剑锋跌落。于此漫天水雾之中,毫不引人注意。
吼……
熊宝挣脱水流,人立而出。挺着红白相间的伤体,面南怒吼。
林楚凡闻声,暗道不好。
但见一层水幕夺雾而出,瞬间凝成人形,单掌绕过无影剑,狠拍罗绮胸口。
偷袭者雷引!
一掌之力,震得罗绮全身战栗,仍未曾跌倒。
细观之,竟有层层水流借手掌缠绕罗绮周身。
后者重伤,乌血滴落嘴角,呼吸愈发凝滞。挣扎半晌,躲避未遂,反将无影剑脱手坠落,落地有声。
从后看去,活像一只落水的飞鸟,彷徨且无助。
“老狗,好胆!”
林楚凡暴怒而起,瞪圆两只小眼,提着结冰剑鞘向雷引冲去。
三两步冲到跟前,瞄准雷引的脑袋当头一棍,他仍改不掉这毛病。
雷司御冷笑半声,弹指一道水剑,将剑鞘寸寸击碎。余威不止,震得楚凡肩臂颤抖,踉跄后退。
情急之下,林楚凡无能怒吼,“天心!别管那废物,先救罗绮!”
盛怒被问心遏制,心中大抵有些猜测。
子曦装腔作势,恐怕并无拿得出手的攻击手段。倒是一片白光,限制颇多,令人恶心。相比之下,仍属雷引的威胁更大。
被踹倒的黑衣人此时来了精神,放弃那蹩脚的冰箭,提着匕首猛扑被水流束缚的绿色倩影。
天心此刻骑虎难下,她与子曦僵持许久,各自拼上全力。若此刻单方面罢手,难免受伤。
但见子曦神色,显然无意罢手。
听闻林楚凡的‘废物’之言,子曦奋起余勇,咬牙切齿将惨白光轮拔高寸许,汗如雨下。
天心无奈,只能随之加固光罩,长叹一口浊气,并未解释。
这二人此时恐怕难以开口。
眼见天心无动于衷,林楚凡更怒,空手扑向就近一个黑斗篷。
在场诸人里,唯有这俩‘叛徒’看似软柿子,先捏了再说。
他怕是忘了,自己暂时并无灵力在身。
幸而熊宝山月斩及时赶到,将右侧黑斗篷射翻在地,挣扎半晌未起,没死。
冰熊出招引得雷引再动,侧后探出一手,水剑频发,阻击冰熊。
熊宝残躯浴血,山月斩对水剑不落下风。仍是雷引修为高深,单手制服罗绮,另手拦住熊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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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极其怪异地翻入袖中,再伸出时,已然多了两根银针。
与先前乌黑、蓝绿者不同,此针短小洁净,更像做女红的绣花针。
“林少且慢,我是自己人!”
突如其来的对话,将紧张气氛消弭于无形。
林楚凡气急败坏,蹲身抠挖两块泥土,作暗器之用,劈头盖脸丢向黑斗篷。
骂道,“自己你个大头鬼的人!你放着我不杀,放着子曦不动,偏来偷袭我的罗绮!”
黑斗篷腾挪躲过,反手取出一条黑色蒙面巾,稍摆一下立即收回。
又将右袖撸起,露出完整手腕。拇指上套有翠绿扳指,侧面镌着数朵梅花。
这就是你说的自己人?你是来嫁祸暗影楼的?
经过泥土暗器发泄,林楚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方觉自己并无灵力在身。如此冲动,险些葬送这条小命。
见他停住不前,张口便是‘我的罗绮’。
某人闻之心里暖洋,整个右臂平添几分力量。
罗绮挣扎着一掌拍向雷引制住她的左臂,在肩头留下一处浅薄掌印,正是楚凡‘传授’的开山掌。
雷引上身一抖,只觉轻微疼痛,此乃灵力攻伐入体之感,未曾多想。反将束缚罗绮的水流绑缚更紧些,防她再做偷袭。
说来奇怪,他捉了罗绮,伤而不杀,显然与他适才攻势不符。总不能是,害怕冰熊偷袭?
黑衣人无暇他顾,惶急道,“林少稍安勿躁。我兄弟二人真是同伙,这次正是奉命前来。巡察使有令,必杀罗绮!还请林少不要为难我等。”
‘巡察使’一出,林楚凡青筋暴起。
真是难为他了,那么多肥肉,还能将青筋绷得显形。
果然,是雪域嫁祸暗影楼的。
可你们盯着罗绮杀什么?上次不是还派人保护过她和孩子么?雪域怎么总干这种背后捅刀的鬼事。还捅自己人,殊为可恨!
林楚凡破口大骂,“狗屁的巡察使!若能活着回去,老子非把她胡乱嫁了!免得给我添堵噗……”
怒骂声中,越想越气,竟引问心作祟。
他习惯性逆转气血以求缓解,不料竟将逆血吐出。
真是否极泰来!这是否说明灵力已然恢复?
黑斗篷解释道,“林少息怒!巡察使一职,已经……换人了。郡主对此并不知情,还请林少莫要怪罪。此事若为难,你大可佯装不知,皆由小人代劳。”
林楚凡吐血一口,恢复些许冷静,笑着回道,“无妨,扶着我点儿。师叔被撤职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扶我一起吧,还有些话想对罗绮说。顺便听听她的遗言,怎么说呢,相识一场,总有些情分在。”
这位爷翻脸怎么像翻书一样?
黑斗篷将扳指与面巾收回,半信半疑地搀扶少年,慢慢向雷引靠近。
沿途不忘察言观色,见林少面色哀伤。不由暗笑,到底是少年人,舍弃如此美色,难免心中不快,人之常情。
黑斗篷放心不少,将注意力转到雷引身上。
罗绮被水流紧紧束缚,不得解脱。听闻楚凡二人对话,心中忽觉空落。
不知是无梦想要自己的命,还是另有其人。自己如何惹到雪域中人?时常伴在楚凡身侧,许多隐秘也知晓些许,例如那雪域巡察使一职,此前身边只有无梦一人尔。
如今看来,到底是自己输了。
罗绮泪眼横斜,望着缓步靠近的某人。
他胖乎乎的脑袋上,顶着参差不齐的短发,一如被狗啃过。
林楚凡灰头土脸,嘴角沾着血沫,身披青黑狼裘,再往下,是两截土黄色裤脚。衣裤原本之色早已看不出来,像那双布鞋一样沾满泥尘。
见他被黑斗篷搀扶,一瘸一拐地接近,罗绮心中反而平静。
她口不能言,一双大眼忽闪看向林楚凡,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她面色平和,全无人之将死的慌张与惊恐,反而落下两行清泪。
她勉强勾起嘴角,露出娴静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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