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一阵密集地碎裂声,穿透力极强,仿佛能贯穿众人的耳膜。
就连冰熊的吼声,都未能将其掩盖。众人心中惊异,纷纷侧目而视。
只见南面一轮光盘,碎裂出细密的暗色痕迹。
其下,一袭白袍的子曦,也略微有些身形不稳,端着古书的手臂,已经明显颤抖。中指隔着一页纸张,不知是想翻过去,还是要收拢。
与之对应的,天心这边,薄光护罩,更加不堪。
大概是范围过于宽广了些,之前频繁翻动,涟漪泛滥之处,已然碎出漏洞。
丝丝缕缕的强光,穿透而过,越过红色的长袍,洒落在身后的地面之上,范围仍在缓缓扩大。
吃过光剑苦头的林楚凡,见机最早。
他停住驱散水气的双手,连滚带爬跑过去,将之前丢掉的破烂衣裳,收敛而起。又快速滚回罗绮身旁,一件一件遮在她身上。
最先发现裂缝的熊宝,正与雷引僵持不下。它无力自救,也来不及再跑。
他们两个山月斩对射水剑,谁也不肯率先认输,针锋相对,激射不停。
冰熊索性将心一横,任由扩散的强光,逐渐笼罩了形体。
熊宝心中想好,『雷引在南它在北,雷引个子高,自己趴低一些,说不定还能借机坑姓雷的一把。』
“砰……咔……”
一阵更脆的声音响起。
天心的薄光护罩,先一步破碎,分崩离析。那姑娘却不甘心认输,收拢双臂,瞬间捏动几个指诀,一层橘黄色的护盾绕身而起,堪堪将挥洒而至的白光挡住。
其他人便没这么好运气了。
林楚凡还不待开口叫骂,那边的破碎已成定局。他赶紧揉身覆在罗绮身上,帮她收拢腿脚,能多挡一些,总是好的。
熊宝怪吼一声,拼着再受几剑的风险,火速扑倒在地,借机滑行,来到雷引身前。
后者吓了一跳,转瞬又变得欣喜若狂。
与这畜生纠缠许久,竟然送上门来,焉能不抓住机会,永绝后患!只是这一团蜷缩,丝毫不防备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怪异。
难不成其中有诈?
雷引刚想到此处,洋洋洒洒的强光,已然掠过了他周身的水幕。
滋啦几声!
光芒射到了他的身上。只见雷引浑身一震,捂着胸口,向前扑倒。正是熊宝所在之处。
噗通两声!
雷引先一步跌落在熊身。紧接着被熊宝一脚踹落。
它同时凝一层半透明的冰晶,覆盖全身,企图躲过这一劫难。晶莹的薄冰之下,朦胧着红白二色,在强光之下,更添几分辉泽。
强光来的快,去得也快。
三两个呼吸之后,周身麻痹酸痒的感觉,逐渐消退。林楚凡捂着眼睛,偷偷分开一道指缝,暗暗窥探外面的情形。
南面的强光,早已消退,只留下光芒之中的白色身影。
子曦此时跪坐在地,捧着那本合不拢的古书,滴答几声,嘴角的红汤,洒在书页之中。
相对而言,天心当属全场笑到最后的人。
只有她一个还有力气站立,橘黄色的火盾,也有些摇摇欲坠。
净化之光终究未能完全消去火焰,这一局该是天心胜利。若非需要照顾身后众人,她那层薄光,也不必铺开,分散得那么薄弱。
天心挥手撤了火盾,不再去看子曦。她红袍一甩,来到身后,伙同林楚凡,将罗绮扶着起身。
二人联手,一件一件脱去衣物,脱去为了遮光强加其上的衣物。露出面色惨白,目光却很清明的俏脸。
此次未有冰层过滤,仅凭几件衣服,无法全然躲过。罗绮终究是受了伤,周身酸麻,比楚凡还要严重些。
倒也并非没有好事,那光将之前雷引施放的水力,尽数净化了去。似乎比林楚凡火热的炙烤,更对症。
罗绮已经恢复了自由,拧身绕过天心,抱在楚凡身上。
天心也不在意,随手将衣服收敛,胡乱塞入脏兮兮的包裹之中。
“子曦!你竟暗害老夫!”
这是熊宝破冰之后,听到的第一句人话。
凭着不透明的冰层过滤,它受到的光并不多,但是没了楚凡顶包,皮毛肉身,终究难以幸免。
它本想破冰之后,快速逃窜,如今听了这声,才反应过来。
『我受了净化之光,雷引受得只会更多。如此一来,大家不用灵气,拼体力好了。本熊难道还会输么?』
雷引刚骂完子曦,就受了不修口德的苦果。“啊!林楚凡!管好你的熊!别咬我!我是国主亲封的御灵司主事!在碎冰城的时候,你们二人唤灵仪式,还是老夫亲自主持的。你们不能过河拆桥,一点儿旧情都不顾念。老夫与你父林凯,是有交情的……”
雷大师左侧身子乏力,右手与右腿并用,踉跄后爬。此时的他,落了纶巾,脏了皂袍,稍显凄凉。
林楚凡本不想放过他,只是听着一句句控诉,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
他有司职在身,即便是死,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死在自己手里吧?林楚凡心中定计,出言挑拨道,“什么暗害啊!他是明晃晃的用光,当面加害于你的。熊哥,且留他一命,快来这边,帮我扶着罗绮。”
『什么帮你扶着,就是馋我的驮背,你下贱!』
熊宝大怒,怪叫一声,就地拍起开山掌。
吓得雷引又滚远了一些,单腿单手,跑的蛮快。
熊宝用长指甲,戳起那一坨冻土,用力抓弄几下底部,露出一排精细的根须,在它呼呼的吐气中摇曳扭摆。
它一只爪子将冻土举高,一只爪子指着那些根须,恼怒地朝楚凡的方向怒吼。
这人性化的举动,和其中的寒意,震惊了众人。
天心看了看冰熊,又审视了一会儿咧嘴笑的林楚凡,最终将身子转了过去,盯上了伤重吐血的子曦。
后者大吃一惊,吓得连淤血都吐不利索,呛声咳嗽不止。
受到惊吓的,绝非子曦一人。
那边越滚越远的雷大人,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这道混水,真是难蹚!
雷司御不甘坐以待毙,强拉仇恨道,“子曦竖子,你是何时暗害与我的?竟令我左臂经脉阻塞,灵气不畅。否则……”
雷引非要将注意力攀扯到子曦身上,话到嘴边,才觉不妥。
总不能直言,否则我早就将罗绮贱婢捏死了吧?那样死的更快!
他的‘否则’,也引起了林楚凡的关注。
胖头轻点,心下了然。
难怪!原来不是他良心发现,竟然是灵气不畅,才令罗绮幸存。
林楚凡想到这里,杀意难免重了些。刚好熊宝不大情愿,不若放任它一次,回头全都推托到它身上。也不失为一个妙法。
不等他暗示,熊宝早已察言观色。它本就想着,斩草除根,此时有了新的由头,还能不牢牢抓住?
冰熊三两步飞扑过去,对着雷引咽喉就是一口!
雷大师临危不乱,将那条经脉不畅的左臂,横在身前,硬生生塞入冰熊口中。
咔嚓一声!
骨折应该是不会的,只是不知,他灵月级的体魄,能抗住冰熊几口。
雷引不想放弃这一线生机,“啊!林楚凡,你纵宠行凶!我要向国主弹劾你!”
楚凡本来挺高兴的,难得熊哥和他没有争议,统一阵线。怎么就弹劾我?我是平民,有什么弹劾的?
在他茫然不觉的档口,罗绮终于缓过神儿来。
她赶紧拉扯一下,劝说熊宝住口,“熊宝,他左臂中了涣灵散,不宜多吃!咳咳,雷大人所言非虚,不如今日放他一马。也算偿还了,他为你们唤灵的恩情……”
涣灵散三字一出,再一次震慑了全场。
这玩意儿虽然阴毒,但是好用啊!比那净化之光,可是强太多。至少人家药效持久!
熊宝果然从善如流。若是罗绮所言非虚,那何止左臂吃不得,那一身血肉,最好过一个月再吃。
冰熊悻悻然回到楚凡身边,趴低身子,任由楚凡将罗绮扶着,送到后背之上。
看着它满身嶙峋的伤痕,罗绮不免又要落泪。还是楚凡胡乱铺垫两身衣服,好说歹说,才将她哄了上去。
姓雷的倒是阴险,竟然动了杀心,这事儿暂且记住,改天方便的时候,必要讨一条命回来!
幸好雷引中毒及时,青夕甲护力不小,否则罗绮的伤势恐怕还要缠绵些。
侥幸逃过一劫,雷大人胆气充足了些,竟敢质问,“涣,涣,涣灵散?雷某何时中了此毒?你们谁下的?”
他竟抱着一条伤臂,支棱着起身,愤恨咆哮。只是他年岁不小,没了灵气傍身,有些中气不足。
林楚凡真的是信手拈来,“你白活这么大年岁了?大王子殿下,擅用此物,在炽焰城里,那是有口皆碑!”
罗绮惊愕视之,却也没说什么。这毒是她下的,出处的确是洛云王子,中间还转了师妹泠杳的手。
如此说来,倒也不算冤枉了他。
雷大师闻声,惊疑不定。
一方面,他不信洛云会对他下手,而且这么悄无声息的。另一方面,他怀疑近日种种,引起王室注意。若是国主授意,倒是都能说通。
雷引想到此处,脖颈之后,忽然一凉,周身发寒。
临走前,林楚凡忍不住回头问道,“罢了,今日大家,各有胜负,就到这里吧。临别之前,小子还有一问,还请雷大人不吝赐教。之前在焰灵谷南,遇到几百骑兵,不知如今去了何处?”
雷引见他回头,本是提心吊胆,但闻有事询问,又摆起架子来,“哼!本官奉命出城搜寻公子下落。路遇江湖匪盗,相互争斗良久,不幸贼人手段高强,阵亡了数百军士。”
一个问的清楚,一个答得明白。一老一小,彼此心照。
雷引脚步蹒跚,斜向东而去。这个方向,是楚凡没有想到的,他略微诧异。
那边子曦,休息良久,也有了动静。至少人能站起来,嘴角的血迹,也擦拭的很干净。
子曦不甘心地说道,“若非我火力有所不及,今日胜负如何,还未可知。天心,此地再无外人,不若你我联手。他们三个,受我净化之光洗礼,三两个时辰之内,动不得灵气。”天心声音低沉,“再无外人?子曦,那慎独之戒,你便不守了么?自觉火力不及,努力修行便是。何苦如此周折,害我险些伤及无辜!”
子曦闻言,气出小口血来,“伤及无辜?可笑至极!他们三个都是满手血腥,哪个无辜?若不是你高高在上,端着护法的架子,屡次拒绝。我又何苦出此下策!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大概是最后一句,惹恼了天心护法。
一言不合,两发火球。
前者直指子曦面皮,后者瞄准了他怀抱的古书。
子曦恨得咬牙,赶紧将书收到身后,挺身迎接了两发火术。
他心里清楚,天心不会杀他。只是这火球,也不是轻松接下的。
银白面具烧得焦黑,额前发丝燎断不少,眼睫毛估计损失更惨。
另一只当胸炸裂,焰火烧透了两层衣衫。露出内里一层洁白的内甲。
天心仍不解气,怒道,“分明是你行为不端!现在又口出恶言!此事我会上报,劝你好自为之。”
子曦顶着烟火怒问,“怎么?你还要继续贴身保护?不觉自己多余么?”
林楚凡急着寻落脚地给罗绮疗伤,插言道,“你快闭嘴吧!这里除了你,没谁多余。若非我等灵气不济,天心也保不住你。识相得赶紧滚,晚了留你做口粮!”
配合楚凡的叫骂,熊宝龇牙咧嘴,怒吼了一声。
子曦也觉狼狈,伤势还在其次,被火球烧得灰头土脸,的确无颜赖在这里。
他深深看了天心一眼,转身轻拍古书封面,唤起一道灵气,摇摇晃晃,向南飞走。
少了这个大麻烦,楚凡才算松了一口气。
他一下跌坐在地,倚着熊哥的短腿,大口喘息。
罗绮吓了一跳,有心扶他一把,自己却也不大硬朗。
还好天心算是正常人,将他扯着狼皮提起,一同丢到冰熊背上,当先一步,向南而去。
看那方向,竟与子曦如出一辙。
林楚凡嘟囔着,“你带的什么路?唯恐他们捉不到我是吧?不能跟着子曦走,你能想到的,他都想得到。熊哥,靠你了。随便寻一处落脚。我们要挨过这几个时辰,灵气恢复些,才好疗伤。”
天心红袍鼓荡,转身盯着他的胖脸,怒目而视。
罗绮也觉得,楚凡有些不够客气。她歉意地对着天心笑了笑,也不知她看到没有。
应该可以吧,大家都爱戴面纱,对于这种表情,应该足够敏感。
不管她们如何想法,熊宝认为楚凡说的对。它呜咽一声,轻嗅几下,继续向西南方向跑去。
天心冷哼一声,也没反驳,默默跟在后面。
炽焰城内,林府西院,楚氏房中。
两位玄色宫裙的美人,各自手持一面光洁的铜镜,相互举着。
为对方持镜的同时,也细细打量着,对面铜镜映射出的自己,是何样风采。
看了看镜子,再看看持镜人,均是摇头叹息。
一腰间空落的,对着悬挂墨色剑鞘的姑娘开了口,“终究是岁月不饶人啊!一样的衣服,穿在你身上,更显娇媚!”
无梦脸上一羞,谦逊道,“哪里话!还是师姐穿着,更加妩媚动人。我身子单薄,根本撑不起这样端庄的衣裙。”
楚若水一改清冷常态,打趣道,“才不是呢!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就喜欢你这一款,出水芙蓉似的清丽动人!就是你那眼睛不大,头发也太素净,这支发钗送你。那上的花蕊,是可以染色的。喜欢什么颜色,可以用蔻丹调好,涂抹上去。”
无梦兴致缺缺,“蔻丹?调来调去,还不都是红色!有那闲暇工夫,我随手宰个谁,取了他心头血,岂不更加鲜艳夺目?”
无梦嘴上说着嫌弃,却还是将发钗接了过来。
她随手抹去上面的暗红色,随意插了几个位置,对着铜镜扭转摆动,很是专注。
没了红蕊点缀,通体银白的一根,插在乌黑秀发之中,更显惨淡苍白。
楚若水看着直摇头。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已经拿捏不准,如今年轻人的审美了?
无梦忽而问道,“师姐,那件事,你是认真的么?真的,要将楚凡和楚夕,也拉扯进来?他们还是孩子啊!”
楚若水收敛笑容,正色道,“当然认真!否则,我和你巴巴地说那么多秘闻作甚?还有这身玄衣,虽然华而不实,但是穿得人多了,也会很有气势!也就一个你,还把他们当孩子。好吧,他们的确是孩子。可那又如何呢?你可还记得,当初出第一单任务的时候,自己几岁?”
楚氏提着一把椅子,将无梦按着,坐在其上。一同推到妆奁之前,对着镜子,为她盘起一个成熟些的发髻。
前任巡察使无梦,瞬间化身木偶,安静地任凭师姐调理。
她看着镜子中,逐渐陌生的面孔,嘴角微微上扬些许。“十二三岁吧,记不得太清楚。”
楚氏手腕不停,口中感慨道,“是吧。这才几年光景,便不记得。她们如今,比你那会儿,可还大上不少。更何况,楚凡我就不说了。楚夕,你真以为,她就没见过这些么?”无梦面露不忍,摇头道,“那不一样的!我当初,也是家门不幸,又身份敏感,不拔萃些,很难在雪域活下来。他们有你,有林凯,何必像我一样,过这种腥膻的日子呢?”
“别动!将头摆正,我难得为人盘头,你莫惹我!”
楚氏两手伸出六根指头,压着无梦两侧太阳穴周边,将她回扭的头面,缓缓放正。
她又继续梳理未曾编织的发丝,继续忙活起来,口中教训道,“你们啊,不,是我们啊,都一样!记住我今天的话,我们都一样!另起炉灶,并非我天生反骨,忘恩负义。只是想亲手搭个窝棚,聊做我们姐们的避风港。若是前景大好,将来传给楚夕,也让她多些倚靠。免得受制于人,过得不快活。”
无梦压住自己摇头的动作,小声问道,“那不是还有楚凡么?我看他挺紧张妹妹的,连带着他那只冰熊,都很爱护楚夕。”
楚氏颇为惋惜道,“楚凡……楚凡,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原本我也是打得这个主意。只是天不遂人愿,他招惹的是非,太多了些。这不是,连你师父,都盯上他了。更是早早沾染问心。这毒,我很了解,以他如今境界,恐难寸进。一点点毒,将我的计划,全部打乱。有时候,我真是对他,又爱又很!”
这天儿没法聊了。
楚氏口中骂林楚凡,手里拉扯无梦的青丝,胸口却剧烈起伏着。
无梦从铜镜中见到,她脸色也有些涨红,分明是问心毒发的症状。
师姐,也是个嘴硬的人啊!装作不关心,提起来却又难以抑制。
但愿楚凡能平安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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