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熊踱步到院里,并未走远。
它听到二人心平气和的交谈,暗暗放心之余,便又有些迈不动步。
它犹豫再三,轻缓脚步,绕到木屋侧面。寻了一处破洞较大处,熊宝俯卧趴地,准备替楚凡全程监听。
天心煞有介事地说道,“自然是真的!蕴灵丹药力太盛,他体虚气弱,境界不够,我便自己服下,将药力化开,渡过一些给他。顺便也将自己伤势,医治大半。”
罗绮半信半疑,“那,那药力,你,你们如何引渡?”
天心称赞道,“那丹药自是极好的,入口即融。再吐还他,也不可能了,况且吐出来,仍然是强猛的药液,他无福消受的。哎!我还没说完,你哭个什么劲儿!我将药力引入血脉,与他,与他交换了半身气血。只是割破了四肢,并无你想的那般亲密无间。”
『啥玩意儿?我虽然读的医书少,可是你也不能骗我吧!我怎么记得,这样换血,容易引起血液凝固来着。是哪本书上看到的来着?』
熊宝趴在屋外,听闻之后,都觉得有些不妥,更何况是医术精湛的罗绮。
罗绮再次怒火中烧,“休要谎言诓我!多年行医,我虽不敢说登峰造极,却也未曾听闻,有如此换血,还能幸存之人。天心,你大可不必如此。既是你救了他,我便不会将你如何。适才说的,不过是气话罢了。”
天心却不上当,“哪有诓你?此乃我神谕教秘法,非核心弟子不传,非危机性命之时不可用。你未曾听闻,也无甚稀奇。这天下何其之大,也有许多我不曾听闻之事。比如林楚凡吧,他心脉有缺,做些剧烈运动,便会触发症状,你可知晓?”
听闻她提起此事,罗绮略微犹豫几分,便决定隐瞒下来。不知是私心作祟,还是真的嫉妒天心,总之不失理智。
她胡乱抹去面上泪水,用青布擦拭一番,编排道,“他是心脉先天不足,此病虽罕见,却也并非仅有。倒是你,适才我验过的药里,裹挟了大量的仙茅与菟丝子。你该不会是想说,神谕教秘法,还能缓解催情之毒吧。”
天心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点头赞道,“就是这样啊!真不愧是医术高手,一点就透。我与他交换了半身气血,血液中催发**的药效,便也互换了些。大抵是阴阳互补吧,这毒便不了了之。我也因祸得福,学了他的控冰之术。说起来,还是我赚到,你也不必特意谢我什么。”
罗绮瞳孔微缩,冷道,“是么?这倒是稀奇。他原本会些火术,我便发觉,与你所用类似。如今你也学了他的冰法,便是天定的缘分吧。既是未曾发生什么,熊宝听到的那些声音,从何而来呢?你又哭些什么呢?”
天心被吓了一跳,赶紧抬手捂脸,果然已经湿了一片。
她的面纱单薄,兜不住些许泪水,已经流淌到脖颈处。若非罗绮发问,她竟未曾察觉。
天心赶紧用微热灵气,蒸干衣服。“我哪里哭了?只是想起,子曦为精进火灵力,竟然作出这种藏毒之事,有些心灰意冷罢了。那畜生又不是人,听到什么声音,不过是它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你守着楚……林楚凡,我出去走走。有事大喊一声,我和冰熊都能听得到。”
天心说完不待罗绮答复,匆忙起身出走。
罗绮趴在昏迷的楚凡身上,看着红色背影钻出木门,叹息着泪流不止。
问出了希冀已久的结果,并未令她高兴,反而更添了几分失落。
屋外,听闻天心出门,熊宝吓了一跳。
它缩着脖颈,还未退上三两步,便被一只朱红色绣鞋踩到了后背的伤口。
熊宝龇牙咧嘴一阵,也不敢叫疼,毕竟偷听是自己理亏。
它随着天心,慢慢走远了些,停在一处粗壮的榉树之下。
天心语出清冷,“适才的言辞,你都听到了吧?别急着摇头,这一个月相处以来,我自认对你也算有些了解。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与罗绮所言,便是真相!若是在外,传出什么捕风捉影的谣言,别怪我心狠手辣。”
大概真的是心情不好吧,天心也变得压抑许多。
她说完不管熊宝如何反应,反手一掌,拍到榉树表皮。
猩红光芒一闪而逝,整棵树如同冰雪遇到炙火,竟渐渐化为细碎的飞灰,半数被吹散,大半坠落在地。
仿佛雨天蚂蚁堆积的防水壁垒,满地稀疏成堆的黑色颗粒。
鲜红的长袍轻轻摇摆,天心踏着落日余晖,重新步入小院,进入木屋。
留下熊宝一个,对着一堆木碳颗粒发呆。
『这事儿要不要告诉楚夕呢?天心有黑化的趋势啊,太危险了!』
适才一掌,不愠不火,熊宝自问,凭它如今的实力,大概是防不住的。不知雷灵可否见奇效?只是许久不曾动用,仿佛失去了这一大助力。
它假意巡视一番,便也灰溜溜回到木屋。
炽焰城内,王宫之中。
许久无人长住的霜禾殿,日日都有宫女洒扫,保持清静,一尘不染。铺着翠绿地毯的寝殿里,青禾公主衣服都不换,撒着金票欢呼雀跃,满地打滚。
苍荷跟在身后,一张一张捡起来,叠放到一处,以备她下次抛洒。
如是者三,屋外传来国主驾到的消息。
洛长风训斥道,“青禾,你愈发胡闹了!从哪抢了这许多票据,竟还洒起雪花来?”
青禾眼珠乱转,答道,“才不是抢的!是,是,是那些无良奸商,想从我这求些北地折价的文牒,这些都是他们孝敬的。怎么,父王也动心了?要不要我分你一点儿?”
青禾公主胡乱整理了几下衣服,便爬了起来。
她随手捡起几张,竟真的双手捧着,送到国主洛长风身前。众多宫人见状,想笑又不敢,忍得很是辛苦。
国主扬起大手,轻轻落下,宠溺的揉了揉女儿的男装发髻。
他随意取了其中一张,递给苍荷。“将这张兑现,你们自己商量着分了吧。孤与青禾有话说,这里暂时,不需要人候着。”
苍荷恭敬接下,带着一众人物,连成长串,退出霜禾殿。连带着国主领来的人,也都跟着走了。
偌大的屋内,便仅剩了父女二人。
青禾顿时觉得冷清。
苍荷不在身侧,她很不安,有些焦虑,张嘴叼住左手的指甲,便再也不想松开。
国主好奇道,“上次围猎,你是否对洛宣说了什么?孤观他近日行事,有些反常。”
青禾大摇其头,“才没有哩!三哥那人,你还不知道。戏精本精,有事儿没事儿总给自己加戏,指不定是哪一出戏本子,排练入迷,角色附体了。我能对他说什么呢?”
洛长风展开八字眉,细细端详青禾的神情,不似作伪,便点头表示认同。
他来到桌边坐下,遣散了随从,便只好自己动手,准备些茶水。“那你大哥呢?他最近也很是低调,不复往日锐气逼人,神采飞扬了。”
青禾偷偷一笑,“他啊!大概是被人念叨太多,耳热头晕,不敢出门了吧。他心眼太小,围猎那次,找楚凡麻烦,害得他至今未能返还。此举惹到了罗绮,便将他与梁红狐的苟且之事,当做风月泄了出来。说起这个,父王,你派得都是些什么人啊?我今年是不是都看不到三胖了?”
洛长风眉头一皱,“见不到便不用见了。他有什么好的?倒是罗绮,你能确定,谣言是她散播的?”
青禾咧嘴一笑,“那还用散播么?那点儿事儿,之风别院哪个不知。我估计,大哥院里,梁尚书府里,也有不少人知晓。只是无人敢跳出来戳破罢了。坊间传播日久,早已添了不少新花样。听说她……”
国主怒,“够了!你是什么身份!这种事儿听了不嫌丢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想着学舌!我是否平日太骄纵你了?”
怎么不孤了呢?
青禾低头窃笑,根毫悔改之意。
她梗着脖颈,听国主絮絮叨叨训了许久的话,左耳听右耳冒,全然不曾走心。
洛长风忽然转了话题,“别院里呢,近日可有什么异常?”
青禾心底一惊,迟疑道,“异,异常?没有啊!倒是我今日,被人抢了许多糖葫芦,很是异常!”
洛长风好气又好笑,“说出去不嫌丢人?一国公主,在街上与人争抢糖葫芦。父王指的是,之风别院,聆风郡主,可有什么异常?”
“啊!郡主姐姐啊。父王,你说郡主姐姐,是不是快要嫁人了呢?适才回宫之前,我分明见到,她换了一身发红的宫裙,还盘着,盘着飞仙发髻。就是之前,母妃总梳的那种!当时不觉得又什么,如今想来,的确有些不一样。”洛青禾神神叨叨的说着最近的见闻。
国主大人闻言,不忧反喜,眉梢都挑了几分。“嫁人好啊,嫁人好!孤正愁和亲事宜,迟迟不见着落。总不能年年溢价通商,虽然不差那些银钱,终究失了体面!都是你大哥不成器……”
国主絮絮叨叨骂起来没完,青禾公主苦着小脸,偷偷瞄着窗外。
天色不早了,父王怎么还不准备就寝?或者我亲爱的王兄们,谁惹个小祸,帮青禾一次吧。
林间小屋。
夜里更显几分清寒。
罗绮抱了些枯木,将篝火燃得旺盛些。袅袅烟雾,便从破陋的屋顶,慢慢散出。
熊宝倚着冰棺,俯卧在门口。竖起来的大冰块,堪堪将破门堵住,显得没那么漏风。
恢复灵气之后,罗绮也并未寻天心的晦气。先将楚凡的伤势,针灸处理一番。然后,她便厚着面皮,将天心的手腕夺来,非要诊脉。
天心怕伤着她的病体,便未怎样挣脱,任凭她诊了又诊。
直到罗绮面色不愉,留下一葫芦归绮丹,天心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大意了!
名医的手段,真是防不胜防!
两女各怀心事,除了林楚凡,几乎没什么话题可聊。就这样沉寂着,静听篝火哔啵作响。
这也导致了,最先发觉楚凡醒转的,竟然是赵丙七。一个身陷囹圄,一心想着活命的猎人。他嘴里堵着青布,身体又被冰块镇压,只能哼唧几声,呜咽几下。
两女刚开始,还以为是冰熊,伤口太多,疼痛难忍,并未在意。
直到楚凡听不下去,叫骂起来“死狗熊,别嚎了,小爷没死!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啥玩意儿?』
熊哥觉得,这种黑锅,咱不能背。它探出指甲,便将封口的青布,用指甲挑了下来。
老赵如蒙大赦,“主将,是我啊!赵丙七啊!熊大人不认得小人,非要捉了来。还请主将救命!”
这一嗓子,可比楚凡含混的低吟,响亮不少。
也将两位怀春的女子惊醒过来,同时一震。
罗绮扑到楚凡身边,翻起狼裘,查看各处。
天心震撼之余,见罗绮如此,便只好尴尬坐下。她取过一捆枯枝,用鲜红的指甲,掐做寸许长短的一截,一根一根丢入火堆。
林楚凡被喂了好些冰水,“咳咳……不喝,不喝了!这是哪里,我们安全了么?趁我睡着,你给我喂什么了,怎么感觉撑得慌?”
罗绮委屈道,“这里是一处山间木屋,暂时安全。你觉得身体如何,可曾大好了?”
林楚凡摇头,“这点儿小伤,我能有什么事儿。你咋还把眼睛哭肿了呢?咳咳,大概是衣服穿得少,自从与青禾出了城来,这风寒便不曾远离,简直如影随行。幸亏它不影响灵力运转。”
为了活命,看似老实忠厚的猎户,竟也扯起谎来。“主将救我!小人是赵丙七啊,两位夫人不信,非要熊大人诛杀小人!”
结果二女同时转头,对他怒目而视。吓得他一个寒颤,将冰层都打碎了?
哦,是熊宝见楚凡醒转,将他从冰里拍了出来。
楚凡盯着他看了许久,又联想主将,姓赵,甲乙丙丁……还带数字,啊!八成是他。
林楚凡作出恍然大悟状,“老赵!你休要胡言,只有这位才是我夫人,别叫错。”
老赵从善如流,“是是是!小人见过主将,见过夫人,见过熊大人,见过这位高手!”
林楚凡颇有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招呼道,“不用那么客气,近前来坐,也烤下火。熊宝它不会杀你的,将你绑来,便是认出你了。我此时落难,需要躲人追踪,盲目放你回去,恐怕有人对你不利。待我们修整完好,自会送你还家的。说说你吧,怎么流连到这里来了?”
楚凡说着轻轻拍了罗绮几下,以示安抚。
罗绮听了‘夫人’之言,心里正美,便将剩余的半只山鸡取来,放在火上加热。
楚凡笑着摇头,将寒凉的肉块一分为二,自己留下小的,将大块抛了过去。
老赵一把接过,蹲在火边,咔咔啃了起来。“自从破城之战后,我们这些人,便听了郝副将的劝告。纷纷领了军饷,退伍还乡。幸亏当初,主将慈悲,命人杀……”
老赵突然噎住,偷偷瞄了两位美女一眼,他佯装吃得太急,咳嗽个不停。
楚凡头脑发热,本有些寒意,见了他这副样子,有些开怀。
楚凡搓手弄了大块冰晶,递了过去。不知不觉,灵气竟然恢复了不少。
林楚凡劝道,“这里没个容器,你便啃几口冰吧。她们都不是外人,没什么不能言说。况且,那件事过去许久,早已沦为无头公案,我也不怕追查。”
老赵言辞有几分快意,“嘿嘿!是!杀光了府衙上下,纵火焚毁卷宗,我们才有幸逃过一劫。去岁一整年,一直有人追查我们这批人的下落。许多兄弟,藏身不慎,或被捉,或被杀,还有些不堪重刑折磨,供认他人的……唉,直到今年,才好些。或许是我逃的足够远吧,京畿附近,无人敢乱来。”
咔咔几声!
被啃得残破的骨架,在楚凡手里,转眼之间,变成一团。被他狠狠丢入篝火燃了,散发阵阵烧焦的香气。
林楚凡问道,“可知背后操控之人,是谁么?为何如此赶尽杀绝?你们也是,明知有人追查,怎还不换个名字?当初我和林飞,年岁太小,做事有些轻佻。似你这类名字,彼此之间,规律太明显。若是捉了几人落网,便很容易察觉。”
老赵开怀一笑,“哈哈!主将多虑啦!您可还记得,当初还有少部分人,未曾脱军籍?第一批攀咬的,便是他们。唉!说真的,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老赵我还蛮心寒。但是之后啊,听得次数多了,也就慢慢淡了。他们也是逼不得已,想图个活命罢了。若是能活,谁又想死呢?”
说着说着,赵丙七竟流下泪来。
楚凡看了,于心不忍,也勾得心口隐隐作痛。
罗绮察言观色,赶紧帮他推拿一番,慢慢缓解。
熊宝没心没肺,竟然响起了呼噜声。
老赵很快收敛悲伤,诉说道,“当年的事儿啊,兄弟们边逃边打听,多少也知晓一些。如此一来,便更念着主将您的好了。大伙都商量过了,这名号,是当初主将为我等脱籍的时候,赐予的。到死都不改!他们越是追杀,越是想遮掩,我们便越要逃脱出来,越是要用力的活下去!这样才不枉费,主将的一番苦心。”楚凡红着眼睛,看着这位,比自己大哥还要年长几分的汉子。
老赵流着泪,含着肉,啃着冰碎,用力咀嚼着。他散乱的发丝,迎着篝火,被热气向后吹去。
当初,不过是感念他们奋力杀敌,守住了城池。这才费了些手脚,放出一部分人去。也是想着,给他们留条活路。
却不知,这条路竟然如此艰难!竟然还有人,不辞辛劳,持续追杀一年之久!什么仇什么怨呢?
“嗷……哄……”
两声怒吼,冲天而起。
门口处,冰熊人立,红着眼睛,对着篝火大吼大叫。吓了众人一跳,包括楚凡。
之前听它打呼噜,便有些怪异,如今想来,它也蛮辛苦的。挂着一身伤痛,还要负重奔波。
熊宝怪叫几声之后,只见它鼻翼轻轻抽动几下,调转身形,对着堵门的冰棺,就是一掌。
滋啦之声响起!
楚凡小眼睛一亮,这似乎是雷灵力的感觉。
扑腾一声。
碎冰里掉出个人来,正是那个倒霉的鬼,被山月斩重伤,又被楚凡趁乱穿喉的雪域叛徒。
冰熊如获至宝,低吼一声扑了上去,耳边传来撕裂与咀嚼之声。
老赵见此情形,分外开怀,“哈哈!我就知道,熊大人好这一口!刚被捉住的时候,我就担心这个,好在遇到了主将。否则,我老赵也成了口粮,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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