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件不确定的事情,往往期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
之风别院,由柴房临时改建的牢房内。
一众少女,围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刺客。她那侍女衣服已经被人换下,此时穿着中衣,正坐在冰凉的地上发抖。
青禾公主有心看一场热闹,硬是拉扯楚夕,一同围观。
书童林飞化身刽子手,捏着掌心匕,上下前后划过七八刀,那刺客竟然一句话都不说。
只是啊啊惨叫。
本以为是个硬骨头,林飞还心生些许敬佩。随着审讯的进行,他隐约发现,那刺客是不会说话的,而不是不想说。
这就尴尬了。
问她何人指使,一个劲儿摇头。本以为是不能说,细细问下之后,问她是不知道么?却疯狂点头。
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林飞也有些不忍。本还想毁容,断指,割耳朵之类的,这便也没了兴致。
也不知是哪家培养的死士,不仅口不能言,竟然连字都不认得,幸好耳朵是健全的。
林飞一阵腹诽,否则这任务根本传达不成。
忽然家丁来报,御灵司雷大人登门造访,欲提审刺杀公主殿下的女刺客。
公主殿下意兴阑珊,随意挥手,便准备离去。三哥拿她做幌子,搞什么神谕传教的劳什子,还没讨还点儿利息呢。
不料,那刺客似乎听懂了。
她忽然挣扎起身,跪地磕头,口中唔唔,边磕边摇,弄得林飞好不尴尬。
看来她是,不想去御灵司?都快毁容了,你都不怕,还怕什么御灵司。
“审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你们看着办吧。给不给御灵司,本宫都没意见。”
青禾公主扔下一句话,带着大宫女走了。
“若这刺客只是针对我,也还罢了。万一真是行刺公主,后果不堪设想。不如还给雷大人吧。”
林小姐话音刚落,那刺客就地拧腰,用自己的脖颈,猛蹭了一下林飞的掌心匕。
鲜红的液体喷涌而出,淋了书童满身。
三人都吃了一惊。
火苗有些心冷。她总觉得,小姐是故意当面说出这些话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逼死刺客。具体缘由,不得而知,她也聪明的不去过问。
楚夕吩咐道,“你们两个守在这,我去喊青禾回来。有她作证,雷大人必然不会为难我等。”
林姑娘蹦蹦跳跳出了柴房,留下两个,大眼瞪小眼。
火苗掏出手帕,帮林飞擦拭一番。二人借机闲聊话些家常。近来可曾安好,修为可有长进,以及,少爷何时回府……
荒郊野岭。
林楚凡嫌开山掌威力不济,烧得不够干净,硬是甩出一首火蛇,将一片荒地烧得焦黑。
众人重整行囊,再次上路,便多了一个砍柴少年。刚好,多余那匹马,给他使用。
黑脸少年,自称福生。
他母亲病故前,临终遗命,让他来炽焰城寻找父亲。楚凡见他提起双亲,情绪不高,便不再讨人嫌,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一堆杂物之中。
瓶罐三两个,都不是什么好药,拿回去给罗绮玩。
一双银色长钩,虽然难看,却对灵力颇有些亲和。若是自己人不用,拿去朱赫那边,应该也能换到两把不错的灵具。
一个荷包,里面零散装着七八个钱币,金银铜若干。被楚凡随手丢给福生。
林楚凡解释道,“那混蛋骗你,他有钱,却抢你的饼。这钱归你了。”
福生却是本分,“不行,不行,无功不受禄。”
看他浑身血迹,紧张兮兮跨在马上的样子,楚凡顿觉好笑。
楚凡安慰道,“那行,这钱算是我给你的,买你那捆柴。这么好的柴,烧饭一定很香。”
相比之下,这个理由福生更能接受些。
他一路砍柴,本就是想卖钱,作为赶路的盘缠。对于一身武艺,他总有些遮掩,顾左右而言其他。
楚凡本就不太关心着这些,略微提了一句,对方不接,也就罢了。
最后剩下一本书。
书皮早就磨光,甚至正文也缺了几页。如今的皮毛,显然是后包上的,参差不齐,而且做工粗糙,甚至也没个名字。
楚凡随意翻了下,竟然是一套双手钩的演练秘籍。
他招呼一声,将书丢给桑蜃,“月儿,你瞧两眼,这书是真的么?”
桑蜃对于这个称呼,很是不满。却是对那钩法,略微有些入迷,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遭。
她又用大力将书丢了回去,“你已经尝过厉害,真假还不知道?”
楚凡也不在意,将书接过,前后乱翻一阵,却没有学的想法,随意塞入怀里。
林楚凡似在自言自语,“你说,他们都是怎么想的?”
桑蜃心知,这话是念叨给她听的。虽然不言语,却将一双细长的眼睛,盯在了那张胖乎乎的脸上。
林楚凡见桑蜃扭头,顺着目光问道,“行走江路,随身携带自己的功法秘籍。这已经是,我遇到的,算是第五个吧。他们都是怎么想的呢?”
桑蜃闻言,却有些落寞,“可能,是学艺不精,需要时时修习,随身携带图个方便。也可能,自视甚高,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身死。还可能,仅仅是流亡江湖,并无家宅可以存放,只好随身带着……江湖这么大,人又如此多,谁又能尽知他人之事呢。”
桑蜃说了几句,随后似乎触动了什么心事,声音低迷,微不可察。
若非楚凡凝神细听,根本听不到后面大半句。见她没有谈天的心情,林楚凡也取过斗笠,重新遮住脸面,躺在熊宝背上小憩。
他嘴里却嘟囔有声:“我还以为,他们都会未卜先知。知晓自己将死,临终想找个传人呢。”
『传人?找你?那岂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之风别院。
雷司御很是守礼。
从递交拜帖,出示令牌,劳烦门房通传,到静候佳音,他一直以标准的站姿立于别院大门外。
他身后跟着二十几个捕快,也可说是华服严整,神情肃穆。
御灵司众人,前后等了约么半个时辰,才见那大门里,恍恍惚惚出了个身影。
竟然是青禾公主!
一队人赶紧又是一番行礼问安。却见公主殿下,罕见地露出羞恁之色,拉扯雷大人借了好几步,确保无人可以听闻。
她这才驻足,嘀嘀咕咕一番。随后挥手,门内抬出一个密封的大木箱子。
公主殿下心满意足,踮脚拍了拍雷引的肩膀,领着苍荷离去。
留在原地的雷司御,脸色不善,却也不敢吭声,着人抬过木箱,垂头丧气,回御灵司去了。
天气晴朗,经过整个上午的暴晒,大街小巷已经鲜有雨水的痕迹。
微风轻吹,白云飘,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除了,街头巷尾,茶摊酒肆,歌楼武馆……一个有关武林侠女的风月雅事,正在迎风招展,肆意流传。
而故事的男、女主角,正分别从两个不同的城门,先后入了炽焰城。
蜃月二人身份尴尬,不好大白天闯门。远在官道之外,楚凡便将报酬付过,还留下吃食,马匹。
他骑着熊,领着四个手下,堂而皇之走大门。
福生虽然腼腆,却也有眼色,也舍了马匹,徒步入城。他还想帮忙扛那捆木柴,却被更有眼色的皿抢了过去。
路边,两个猎户装扮的蒙面人,背着破旧的弓箭,牵着不大不小的马队。他们人手捏着千金酬劳,略微有些讶异。
本想着路途不远,而且林楚凡自己没少动手……如今却被付了双倍报酬。
那林公子还很贴心地留下不少零散钱币。说起来,吃食和马匹倒还成了添头。
入了城门,福生便告辞离去。
林楚凡骑着熊,领着四个跟班,其中一个还背着柴,很是不伦不类。
难道这就是,大家对我指指点点的原因?还是说,熊哥太出色,所以暴露了我?
分明戴着斗笠和黑纱,尽管破碎不少,挡脸是没问题的。
林楚凡气恼之下,将火气撒到四个手下身上,“别东张西望的,我身上没钱!刚啃了一肚子冰肉干,哪有那么快就饿?把你们的口水给我擦干净了!这里到家,且有一段路走呢。”
四个手下面色尴尬,赶紧低头,追着雪白的冰熊去了。
他们实在是没见过,这么多新奇的食物,闻着味儿都知道好吃。
沿街的摊位众多,各种玩意儿都有卖,四个没出息的,却只对吃的上心。
就在五人一熊,在大街上优哉度日的时候。一个麻衣黑脸的少年,拎着一柄柴刀,揣着一张风干的面饼,入了一家赌坊。
另有一红裙长眉的女子,裹着一方面纱,踩着一条冰鳞火蟒,飞落西南林府。
火蟒直坠林楚凡的小院,本就不深的池塘,顿时裂开。
一半池水受到重击,飞溅四射,一半被火蟒所制,当场烘干,化作云雾蒸腾而起。
四射的水流力道不小,将低矮的院墙,撞出一个个的窟窿。
原本蹲在院门口,静等小飞哥回家的王二狗,吓得差点儿尿出来!
他连滚带爬,跑前院,找郝队长救命去了。他经常入府送吃食,还是专供三少爷的。府内众人,只要不是脑筋凝滞,都不会与二狗为难。
一来二去,这林府之内,他也混了个半生不熟。如今见了这等大事,还是禀告为上,他只会做糖葫芦,不该牵连到江湖争斗里……
“天香罗绮,滚出来!”
早在池水向前激射,却被一层无形壁障所阻,住宅门窗半点没湿的时候,她就知晓,屋里有人且只有一人。
观那灵力凝儿不散,混沌一团,并无澄净的属性区分,定是罗绮无疑。
“咯…吱……”
一扇小窗缓缓揭开,露出一位临窗对镜,拈花画眉的女子。
她皓腕戴着二色手镯,手中捻着一瓣花蕊,在眉宇间涂抹。面色有些苍白,衬得秀发更显乌黑。
罗绮轻缓问道,“子曦没警告你么?”
御火蛇而来的,正是天心。
这一手冰鳞火蟒,曾经乃是需要两人合力施展,罗绮早也见过。且那声音,都不加半点掩饰,反而怒气很盛。
天心听到这么一句反问的答复,更是怒气上涌。她抬手就是一道焰火,直射半开的纸窗。
罗绮提手欲挡,却略微不敌,被燎了一节衣袖。
罗绮怒道,“我昨夜宴会之上,已经明示过你神谕教了。想入我家门,需要克己复礼。你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过门不入而翻墙,更是难登大雅。”
天心气得声调都变了,“你还敢提昨夜之事!我二人也曾交心详谈过,为何又造谣,污我清白?”
罗绮将妆奁收拢,安静放在一旁,转身正对着窗外,随意收拢了焦糊的袖摆。
她苍白的面容上,扯开一个迷人的笑容,“我?污蔑你清白?呵呵,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你且压着火气,听我说几句。这会儿动手,我可打不过你。”
见她似乎身上有伤,天心也不好做得太过分。
她按下火蟒头颅,顺便将池底的污泥冻住,笔直坠落其中。又觉得似乎挨了罗绮一头,她跺脚又把火蛇提了数尺。
天心随手一串细小火珠,洒到墙外,将闻声而来的护卫、家丁,彻底炸飞。倒是没什么大伤。
罗绮也知晓,有些话不宜传播过甚,挥手示意郝元,带着众人退下。
待闲人退走,罗绮这才解释道,“若非要说是污蔑,始作俑者,也不是我。这种事情,我家楚凡,也吃亏的。再者,数月过去,那冷炙之事,你可查的清明了?昨夜我当众掀开此事,乃是权宜之计。子曦宁愿佯装吐血,也不出面澄清,你就不好奇?还有,你神谕教之人,当众向楚凡讨要宝物,开头两字是‘那天’……”
“够了!”
天心怒气不解,反而有愈积愈重的趋势。
她胸口起伏不定,连带着长袍,面纱,袖口,微微鼓荡开来。她看着那苍白却不失娇弱柔美的面庞,真是越想越气!
天心右手抬起,一道金色光芒萦绕而出,周身盘旋,如同一条金色的细蛇。
罗绮叹息,“说不过就动手?这可不像你。”
天心闻言,稍微有些愣神。
借此机会,罗绮身形绽开,从半开的窗口跳跃而出,落地的同时,反手将窗户关好。
这下天心更气了!和我过招,你竟然还担心毁坏门窗家具?
金蛇定身,长约三寸许,顿时绷直,向着罗绮激射而出。隐隐还有细微破空之声。
罗绮心中一苦,究竟还是江湖人,拳头永远比道理来得更快。
她强提一口灵力,撑着身法来回闪烁,三五个幻影之间,反复切换,一时倒也不落下风。
天心一口闷气在胸,不吐不快。她一手背负,一手前伸,捏成剑指状,以操控巫术的手法,控制那条金线小蛇。
金蛇往来激射,腾挪周转,圆润自如。
刚开始,罗绮还能应付。可她毕竟有伤在身,加之全盛时期的实力,估计也不是天心对手,所以渐渐有些势弱。
终究一个不查,被金线逼到面前。
罗绮很是气恼。这条金线,分明是楚凡送她的,如今却要来伤我。
念及此处,她硬是挤出灵力,护住头面,沉腰拧身,将乌黑的秀发横扫开来。
“嗤…叮……”
罗绮躲过金线穿刺之伤,却是被割断一缕头发,果然还是输了。
那金线仿佛撞击某件硬物,反弹而回。
天心手指一捻,线化指环,绕在她右手中指。
比武切磋的规矩,断发犹如断头,这一局大胜,她心中舒缓不少。
却又想起那声清脆的撞击声,似不服道,“无影剑,原是送了你。能想到这种方法藏剑,难为你了!”
罗绮面露妖艳的红色,一改先前的苍白,可是身躯却是止不住颤抖。
她略微后退几步,到台阶上坐下,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却不愿再起身。
不等她开口,另有一声大喝传来,“何方妖孽?竟敢毁我莲池!可知死字怎写?”
一个晴天穿蓑衣,戴斗笠的少年,背着一捆干柴,急冲冲跑了进来。
他是故意的!
一方面干柴可以献宝;另一方面,虽然不知缘故,却从二狗等人的描述之中,猜到来人是天心;更主要是,来者不善啊!
他打算先声夺人,趁机刺探一下虚实,“哎?天心?闹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欺负罗绮?你可真行!信不信我用涣灵散,把你捆起来打?瞧着一大把头发,可惜了,这得养多久,才能长出这么多。心疼死我了!”
看着他扛着一捆木柴,摘掉斗笠,装模作样捧着断发的模样,罗绮忽然想笑。
她嗔怪道,“你又胡闹什么?天心听说你要给池塘换水,这才帮了一手。再者,你何时种过莲花,哪来的莲池?”
楚凡扔掉干柴,捏着那缕青丝,来到罗绮身旁坐下,将青丝用她的手帕捆了,放回她手中。
林楚凡倾诉道,“我每天都种莲花,只是从来没开过。怎么受这么重的伤?是天心打的?我给你留的涣灵散呢,怎么不用上?”
他还真有那东西!竟然鼓动罗绮对我用?
天心一时有些尴尬,踩着游移的火蟒,站在高处俯瞰两人,有些别扭。
她悄悄散了火术,落在池边。不靠近,却也没想走。
罗绮却是温婉说道,“不关天心的事儿,我俩只是切磋一招兵刃。这伤势,唉,昨晚回家路上,被冰岚埋伏了……”
林楚凡噌一下站了起来,随手扯下蓑衣,向地上一扔,“又是雪域!狗贼,我去找无梦!约冰岚吃饭,在桌上做了他,一劳永逸!”
罗绮嗔了他一眼,拽着他坐下。那冰岚可是新任巡察使,即便你们师叔、师侄关系牢靠,她也不能帮你……若是那件事儿成了,未必不能更进一步,帮你去害冰岚。
罗绮想到这里,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她却是不知,林楚凡所言,即是心中所想。
他不满暗影楼和雪域久矣。
前者因为是地头蛇,还可能是遍及全国的地头蛇,不好再明着下手。后者接二连三,已经搞过许多小动作。
如今师叔有意另起炉灶,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弄死一个少一个。
神谕教已经上门讨债了,这种时候,最怕这种看似盟友,然后抽冷给你一刀的家伙。
简而言之,死的比活的有用。
“你的头发呢?”
一句问候,将楚凡的杀心拉扯回现实。这才想起,眼前还有一大危机尚未解除。
他偷瞄一眼,熊宝已经准备就绪,心中底气顿时充足不少。
林楚凡梗着脖子对天心眨眼睛,“向罗绮道歉!否则,欠你的东西,我不还了!”
二女两脸诧异,为何我们都不在意了,你还抓着不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