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子虚乌有之事,只要重复的人次足够多,那听到的人早晚会相信。
所谓三人成虎,大抵如此。
这天下午,雷司御换上他的朝服,怀揣一份密报,伴着夕阳的余晖,入了王宫。
很快,三王子门客,于幻真楼刺杀公主的消息,不胫而走。
事情就是如此离奇,那哑女刺客,死后虽未招认幕后主谋,却证实了自己门客的身份。
至于刺杀公主,更是无稽之谈!人家兄妹之间,感情很好的。
即便不好,说青禾公主拿刀砍她三哥,炽焰城里找出上万人相信,倒也不难。反之么,嗤之以鼻!
早有知情人透露,那刺客是冲林家姑娘去的。
然后,他就不敢继续说了。
三王子刺杀林姑娘?这事儿不论真假,都不是好玩的。那林楚凡,虽然长得一副窝囊样子,却是在翠衣巷拳打大王子的狠人。
时过境迁,当日的细节,早已在茶馆酒肆流传开。众人津津乐道,两位少年郎,为了郡主争风吃醋,竟有如此多的趣事儿。
只是,那林楚凡,未免有些太过色胆包天。他才多大啊?什么,罗绮已经住到林府?那……是在下僭越了。
对于这个行刺公主的说法,国主洛长风,刚开始听闻,也是一阵膈应。
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并未作出任何评价,听之任之。
有了国主默许,雷引可算名正言顺。他都没隔夜,就把消息散出大街小巷。霎时间,盖住了林楚凡与天心的风流韵事,荣登谣言榜首。
这一切,都和林楚凡无关。
他安抚好了皿,传其简单的吐纳修炼方法。皿之前学过一些粗浅的炼体术,此时倒也学得明快。
林楚凡将那指环灵具,作为他的灵媒传下,并由林飞传授一应规矩方法。
那皿的确是个机灵的,知晓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
他听完之后,略微转了转念头,又给楚凡跪下。
林楚凡将他拉起,“你别怕,少爷我不要你的性命。再者说,以你现在的水平,比普通人高些有限,你能办的事儿,林飞都能办,我又何必舍近求远。”
似乎是这个道理。皿放下心,又忍不住将疑问的目光,看向林楚凡,却是不敢开口。
林楚凡也不在意,“阴阳路那遭,我买全价,是附赠合法文书的。你帮我办一件小事儿,我保证没有生命危险。报酬,是为你脱去奴隶身份,做个自由百姓。”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林飞已经取出几张文书。当先一张,名讳一行,是空白的,只需填上姓名,拿去炽焰府衙登记即可。
说起这个,府尹衙门改了御灵司,原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也不知划到哪里去了。
林楚凡安抚道,“这些日子,郝元教过你们写字吧?这些文书你拿去,自己想好名字,就填上。官府登记的事儿,你问问郝元,我还真不晓得,御灵司如今管不管这档子。”
林楚凡挥手散去两人,抱着空乏的贮灵石,浑身舒畅!
这回再也不怕熊哥胡乱修炼了,一石在手,反馈再多的灵力,我也能给你糟蹋精光。
说来这石头还真是刚强,里外折腾了两回,愣是没碎。
林楚凡也是个没人性的家伙,换了旁人,还不留着慢慢修炼取用,亦或者辅以冲击境界瓶颈?他倒是接连拿着为别人唤灵!
殊不知,无论是借助修炼,还是辅佐破境,都同样是取用灵力,而后缓缓充盈。
只不过,林楚凡这一手,以自身灵力反充,频率高了些。
说到底贮灵石的作用没变,哪怕它有核心,是特殊的,却依然是贮灵石。
林飞陪着皿,一道去郝元那里,打听了相关事宜。
皿在两位同伴艳羡的目光下,带着书童交与的一荷包钱币,背着简易的包裹,披着若有若无的余晖,出府了。
至于为何是两位同伴,林飞也有些没底,还在纠结是否要转告少爷。
舒闲静雅度日,再安逸不过。
任凭府外谣言乱飞,林楚凡置若罔闻。他与罗绮研讨许久,终于对那涣灵散下手了。
罗绮用一个瓶口略粗的瓷罐装着那圆球,堵住封口,再用细长的银针,向内戳。
只听一声压抑的屁响,并无臭味传来。
静置良久,罗绮才缓缓抽出银针,并用特制的细纱包裹严密。这一针,也算淬过涣灵散之毒了?
楚凡偷偷解开瓶口,向内看去,惊喜非常。
那么一小颗珠子,戳开之后,竟然有大半瓶。难怪当时,烟雾弥漫,瞬间笼罩一方舞台。
他略微用细针搅动一番,还拨弄出不少蛋壳来。
罗绮见多识广,一眼认出是琉璃。这才发觉,涣灵散本身不是橙黄色,只是白色略带浅黄,那橙色却是这琉璃壳的光彩。
火苗自那日,惊闻真相而痛哭之后,仅在府里留了一日,便抿着笑返回之风别院,陪伴大小姐去了。
楚凡并不干涉,她开心就好,总比哭丧着脸强。至于下嫁王鸣言,以及帮王老爷子续弦的事儿,二人很默契的没再提及。
倒是临走前,楚凡画了一封狗爬的信,托火苗带给师叔。
罗绮好奇观摩了一阵,发现竟还是请冰岚吃饭的琐事,顿觉无聊。还不如,他这几天用火蛇炙烤镔铁,看着有趣儿。
自从楚凡为她手臂疗伤,争吵一番之后,两人都没再提起‘戒灵养身’的旧事。
楚凡也开始尝试锻炼那块镔铁。事实证明,若是没有涣灵散加持,镔铁只是比寻常刀剑更坚硬些,时间一久,同样会被火蛇熔做汁水。
幸好他早早准备了一缸水,否则这东西流到哪里都是大麻烦。
这才想起,之前朱赫曾略提过,冶炼这种东西,需要专门的铁匠铺,或者是黑作坊?
林楚凡反复折腾几个来回,非但没有掌握锻造的窍门儿,反而将一方铁块,搞成了一摊很不雅的事物。
他眼下根本无法盛放那熔化的汁水,更别提锻造和加料了。
这颗涣灵散算是白戳了!
放在瓶子里,用着不方便。倒是可以慢慢取用,做些别的坏事儿。
林楚凡郁闷之余,翻箱倒柜,摸出两个酒葫芦。据说是师叔送来的青云露,罗绮还想私藏,怎能逃得过我的法眼?
洋洋得意的林楚凡,拔开葫芦嘴儿,就想嘬上一口。
却被闻风而至的罗绮,劈手夺过,顺便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罗绮训诫道,“你这些天演练灵力,已是我容忍的极限。饮酒是万万不能的!你的心脉,受不住。”
林楚凡大怒,“这不有两葫芦么?少尝几口没事儿的。我之前就能喝七杯十年陈,现在身体强了许多,少来一点儿,无妨。”
罗绮不允,一点儿都不能通融。她被林楚凡软磨硬泡,闹得烦了,忍不住曝光了这酒的来历。
楚凡听了,茫然无措。两人相互对视良久,直到罗绮面色微微泛红,楚凡这才意识到不妥。
非是不能饮酒,而是这酒不能饮。
林楚凡长叹,“唉!洛云还没死心,也难为他,这种办法都想得到。不如,我们成全他?”
罗绮冷笑,“呵!我巴不得无梦早点儿嫁过去,免得和我抢……你敢当面对她说么?”
林楚凡当场就怂了。我皮痒了?还当面和师叔说。
他越看这出双入对的葫芦,愈发不顺眼。林楚凡眯缝着小眼睛,来回扫视良久,抬起头,笑呵呵的看着罗绮。
他一脸坏笑,“我们把这酒,送给那个梁红叶吧。上次讨要涣灵散,她也从中出力不少,我们总要有些回报。”
罗绮眨着大眼睛,看他不似作伪,回味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林楚凡,够阴损的!他这两年,变化有些太大了。
罗绮反而有些迟疑,“平白无故,送两葫芦陈年佳酿,算是怎么回事儿?人家可还是云英未嫁,即便声名不佳,可也是高门大户。再者,这两葫芦送出去,不喝还好;若是喝出事端,你能逃过干系?”
林楚凡大言不惭,“我也没想瞒着她!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我可做不出来。咱们想个借口,就说,就说想换回那两把折扇。你帮忙写一封拜帖,将这酒的事儿,模棱两可捎带一提。不论她换还是不换,有了这个前提,这酒也就送得出去了。”
罗绮疑窦丛生,“林楚凡!你老实交代,之前那些懵懂无知,都是装出来的吧?如今混熟了,就摘下伪装,开始腹黑阴险算计人了?”
林楚凡嘴一撇,“这话,你留着给梁红叶说吧。若非洛云的酒好,我也想不到这一步。”
饮酒未遂,楚凡倒是琢磨到一些别的灵感。
他寻来几个脆皮儿小瓷瓶,将那涣灵散挨个放入少许;又呼喊林飞,弄来不少烟花爆竹。
他挑拣细小的,偷偷塞入小瓷瓶里,前前后后灌了十多个。
罗绮看着直摇头,也不知他又想坑谁了。这些爆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开,我还是躲起来,写那劳什子拜帖吧。
说起来这事儿,也有些难为罗绮。她与梁红叶,本不相识,机缘巧合帮她做过一些身体护理,最多算是医者与病患之间的关系。
奈何那女子,为帮洛云上位,被荤油蒙了心肠,不知怎么,竟想派人除去林楚凡。
众多参与者之中,她是最愚蠢的一个,也就成了公认替罪羊。之后名声败坏,也是罗绮盛怒之下,散播出的真实‘谣言’。
想到这里,笔尖在砚台里撒拨打滚,她就是提不起来!
罗绮看着窗外拽着林飞鼓捣各种奇思妙想的林楚凡,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有了决断。笔尖款款,忽疾如风:鸣蝉姑娘,许久不见,可还安好?今绮有一事相托。素闻姑娘与梁、梅二府……
谣言四起的时日,幻真楼直接开门传教。
前来皈依,聆听天神教诲的信徒,却少得可怜。
除却闲极无聊,围观看热闹的混混,再排除江湖门派的暗探,就不难发现,这简直是没有信徒!
所以三王子和子曦这出传教的双簧,唱得究竟是什么?
甚至有些消息灵通之人,已经开始反思,那不准都城传教的规矩,还是很中肯的。
答案很快就被揭晓。
忽一阵锣鼓吹打,管弦齐鸣。
街面上行来一行队伍,前后都是乐师,中间两人一组,抬着许多捆绑红绸的木箱。粗略一数,大小不一,估计不下二十只。
这难道是来提亲的?礼可真是不轻!看那木箱上的云纹和雕花,内里的物件,价值不菲!
当先骑马领队之人,却没有穿红戴绿,也没绑什么红花,反而是一身普通的书生长袍。
他来到楼前,远远下马行礼,双手托着一份精致的拜帖,小步送入楼内。他竟然连个随从都没带,亲自递帖,可见诚意?
约么茶盏时间,楼内二层,派遣一人出门,将那书生迎了进去。
消息却传了出来,神谕传教第一篇,总算是唱响。此人携重礼而来,一定是虔诚的信徒。
街角处,两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儿,静静看了一遍,摇头轻笑而去,留下两支梅花剪影。
左边一人,身高脸长,面容却稍显年轻,衣领绣着梅花,忍不住扭头问;“这法子算不得高明,却也管用。大哥怎么有心情,管起这等闲事来了?”
右侧之人回道,“非是我想管。不论是祖父,还是表哥,都有意寻些事端,打开局面。这邢乐,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他不知从何处听闻,神谕教有恢复容貌的医术,便想方设法地钻营这条门路。”
左边公子评道,“这人看似精明,实则草包一个!有备礼的钱财,多少张貌美如花的俏脸买不到?”
不料,这么划算的一句话,却惹来兄长的纸扇捶头。
他那大哥训斥道,“你在书斋里,整日学了些什么?邢、徐二人之事,我等不在其中,岂能以些许钱币衡量?”
这是些许?少说也过万金了吧。梅温竹不大高兴,却不敢嘀咕出声,捂着头一道跟随兄长离去。
他心里期盼着,也不知,今天能否跟着大哥,去那红袖馆长长见识……
这哥俩走得倒是轻快,却不知,此时幻真楼内,却是不太乐观。
并非邢乐礼轻。二十箱重礼之中有两箱装满金币,只这一笔已然过万!
此时他正与传教第一负责人,子曦,商讨疗伤事宜。
邢乐时常听闻,不算隔壁的隔壁,传出摔打、砸碎物件的声音。他见对面的高人不以为意,察言观色之下,便也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可惜了洛宣王子一番肆虐,竟然被为数不多的两位听客置若罔闻。
说起这一点,他和青禾倒是有些亲兄妹的样子。尽管同父异母,这拆屋的习惯,倒是一脉相承。也不知兄妹两个,谁传给了谁。
青禾好歹还是有选择的,玉器、瓷器二者得一,可碎出短暂的好心情。
这位仁兄,可谓来者不拒,满屋凌乱。只要有些形状的,除却四面墙壁、门窗、天棚地板幸存,余者皆为亟粉。
一位门客小心回禀道,“王,王子…殿下,已经查明,那女子的确是府内门客。只是她入府已久,又没什么特点,许多人都不记得。尚未离府的老仆人,个别对她有些印象,推测下来,入府已有,已有五年左右……”
砰!
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肆虐,气愤之下,洛宣狠狠跺脚,地板龟裂数尺,也不知他腿疼不疼。
“何人指使?”
那门客额头见汗,“回殿下,此事实难查证。若非御灵司提供刺客画像,我等就连辨认都做不到,实在是……”
洛宣摆手,“罢了。开始对府内门客清洗,只留那些全无瑕疵之人,同时招揽新人入府。另外,安排人将此事润色成文,在楼中接连演绎一旬。”
那人弯腰领命的脸色,微微泛起苦涩。
殿下如此精明之人,怎么如此不知?清洗招新,这不正是外人混入的好机会么?
幻真楼已经送人传教,这排演大戏的场地,又要另寻他处。希望还来得及,多少挽回一些,以免被人拿捏了。
之风别院,书屋。
无梦看了那狗爬一样的书信,不置可否,随手烧了。
她见火苗有些拘谨,便挥手命二人退去,自己领着熊宝,继续钻研那些修灵札记。
当日为了一块贮灵石大闹一遭,青禾讨要这些藏书,本是为了找茬,想不到却成全了无梦。
说起青禾,这姑娘许久不曾露面,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离去的二人,自然是楚夕和火苗。
林姑娘一手提着一串,左边是一串水果杂烩,右边却是一些肉丸、豆腐……
二狗终于还是被带坏了!
火苗捧着食盒,亦步亦趋跟着,偶尔还会从送到嘴边的竹签上,咬下一颗,甜甜的,很好吃。
对于林姑娘略微有些猜度的火苗,并未说出什么感人至深,令人回味的豪言壮语。
主仆二人相处多年,虽不如与楚凡相伴日久,但同是女子,便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许多事情,早已心照。
细细想来,这全是王鸣言的锅!
小姐再怎么早慧,侍女再如何本分,这男女情事,终归是头一遭遇到。
幸而,两人都还不到动心的程度,只是略微考虑些个。
火苗如今也想得通顺,小姐刻意疏远,想必是有‘赶人’的念头。
从那日掌掴子曦看来,小姐的身手,早已不是剑法精通的程度。似乎就连灵力都有所修习,还真是天赋异禀呢!不愧是我家小姐。
林楚夕俏脸通红,“火苗!你可真是够了。此前没发觉你有花痴的毛病。怎么回府一遭,变得如此油嘴滑舌?林楚凡给你灌了什么**汤?”
侍女分明没出一声,听了此言反而会心一笑。她却又想起另外一事来:“小姐,少爷他猜测,老爷,老爷可能也……”
她言尽于此,不再出口,对方则顺势探查了内情。
可是林姑娘那表情,的确有几分玩味。她三两口撸光两根竹签,两指捏紧,缓缓退入身旁的廊柱之中。
只留下一句感慨;“难怪!”
“楚夕姐姐!你们在这里呢。我也要吃!”
一个小胖丫头,骑着稳步前行的棕熊,缓缓入了廊道。
自从熊宝回到别院,她就不曾离去。几经周折下来,终于继楚夕之后,荣登熊骑士第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