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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江湖事 江湖了
    事情的结果,在揭晓之前,任何事情都可能有发生。大概是因此,才有功败垂成一说。

    大概是感觉胜券在握,诸事定矣。洛宣蜡黄的脸上,也微微泛起红光,这次绝对不是难堪与愤慨。

    他也有心情礼贤下士,吩咐剑客三人归到身后休养。

    无非就是,两个重伤清醒的,拖着那个昏死的,挪到屏风附近,远离战场。

    子曦,也不介意送个顺水人情。白光洒下,三人外伤齐愈。内伤么,一时半会看不出来。

    两人千恩万谢一通,扶着老三退去。

    洛宣朗声道,“子曦所言甚是!此乃七派于炽焰城之纠纷,没必要牵扯旁人。”

    此言一出,许多墙头草心中大石落地,总算不必被迫站队。能无伤看戏,谁愿意打生打死呢?

    三王子继续蛊惑道,“甚至没必要扩大战圈!我炎国幅员辽阔,境内门派众多,诸派弟子,但凡遵守我炎国律法,皆是我炎国子民。今就神谕传教一事,于此地与诸位做个了结。既然道理讲不通,难免要动用江湖规矩。大家手底下见真章!”

    “你?是江湖人?”默默无闻的朱赫掌柜,总能找到这种七寸一般的切入点。

    洛宣一时不察,说错了话,此时被怼的哑口无言。

    子曦见状,替盟友背过铁锅,单手一挥,身后的火拳大汉上前三步;“他不是,我是!”

    随着这一句,门口处涌入一票人马,各个刀剑在手,其意不言而喻。

    就在此时,一阵清越的箫声响起:“我有一曲,请诸位共鉴!”

    也不见那女子开口,墨玉长箫也不曾离开唇边,愣是传出一句话来,且不影响吹奏!

    林楚凡喃喃着;“神乎其技!”

    他赞叹之余,却是到处摸索,撕下中衣边角绵软的布条。此时,也顾不得装病,一手一个,快速塞入耳中。

    林飞等人,有样学样。

    只有青荷,依旧捻着酒壶,小口倒酒。不知不觉,她酒量见长!也不知,她这次是怎么‘出来’的。

    箫声清越起,众人甫一听闻,很是吃惊,纷纷开始做出防御、抵挡状。

    静静候了数息,却是毫发未损。

    只见那乐师怡然自得,吹得很是欢快。非但手指灵动,就连脚步也细碎很多。

    “虚张声势!”

    随着三王子愤恨的怒吼,一群手下如恶虎一般,扑向窗边那个不算好看的女子。

    林楚凡气定神闲,等着看好戏,他可依稀记得,当初遇到唐小青时,那一曲箫声……好像自己用棉花塞住了耳朵,没听到吧?

    总之威力不容小觑,尤其是动用灵力,共鸣震声之后。

    忽然屋内气氛陡变,婉转欢愉之音,瞬间变得低迷凄清,呜咽之声如泣如诉。

    声闻之人,无不动容,纷纷想起心中憾事。有人流泪,有人叹息……就是没人劈刀刺剑。

    林楚凡确实又被上了一课!

    唐小青或许近年又有进益?总之,他堵着耳朵,仍旧听了不少,而且很不舒服。

    他听着萧声,想起母亲抽他一耳光;父亲身具灵力,却放任楚夕被人捉走;二哥于军营遇刺;师父死后蒙冤……噗!

    最终,却是问心帮他醒了神。

    也得益于,这具身体,对心脉绞痛的本能反应。只是他这一口下去,涣灵散排解稍许,药效恐怕要打折扣。

    还有,这半桌冷菜恐怕不能入口了。

    屋里其余人等,听闻此声,反应各异。

    最先开口的,却是子曦,或许他没有伤心事,或许是他擅长抵御这类攻击。

    “用灵力护住耳脉!”

    原地垂泪的一群狗腿纷纷惊醒,擦抹一番,吵嚷着,继续进攻。

    唐小青短淡的眉毛一皱,手指切动的频率提高不少,曲调也从凄清婉转入了欢快之中。只是这次,无法再迷惑敌人的脚步。

    泠杳背负双手,缓缓走到乐师身前,两臂前伸,一手握拳在上,一手成爪在下。

    不知何时,她竟然带上一双指虎。看着那泛光的外沿,楚凡就是一阵心疼。

    其实,是箫声有些过于欢快,完全带动了他心跳的节奏,长此以往,他早晚还要吐血!

    有了冷香下场,也唤醒了魔隐宗二人。既然是以少对多的大混战,还管什么规矩,直接从后面偷袭入手!

    莫柴不负其名,真就砍人如劈柴,阔剑左右抡上半圈,就有三人倒地哀嚎。不是缺了胳膊,就是少了某条腿,皆是重伤,至少短时间无法恢复战力。

    这人出手很有针对性!专挑那些神思不熟,修为浅薄者下手,效果显着。

    相比之下,莫韭显得不那么挑食。或者,在她眼里,这根本就一群乌合之众,选与不选,差别不大。

    她小拳头在身前一顿伸缩,人群里,听闻惨叫,回身欲对莫柴反击的,全被隔空拳力当头砸下。

    有两个大概是脑子进了水吧,当场裂开,西瓜瓤四溅而出,看的楚凡就想拍手叫好。

    结果他嘴一咧,喷出一口血来!

    这次林飞机敏,急忙上前擦拭,安抚一番。楚凡苦笑,倒了杯酒入喉。许久不曾品尝的味道,就着隔空拳砸西瓜的戏份,平添几分余韵悠扬。

    眼见莫韭出手必伤人命,这群楼下涌入的乌合之众,士气当场降低半数不止。

    前有泠杳指虎拦路,不惧刀剑;后有阔剑削肩割腿,出手伤人。更有一个黑衣魔女,功法诡异,拳力外放,打人如砸瓜。

    这会儿尚且没有后退逃亡,一大部分原因,还是那急促的箫声,滋生一股勇往直前,不惧生死的锐意。

    子曦见情况不妙,再次捧起白光,为这群不知名的手下保驾护航。

    他身后那中年汉子,硬着头皮拦下莫韭,阻止她继续伤人。这群杂鱼虽弱,但就这么三拳两脚死在此处,也未免太亏。

    他想得也算周全,有子曦在旁策应,自己硬接几拳,躲避牵扯一会儿,等她脱力便不足为惧。

    眼见魔隐宗入场扳回的劣势,逐渐又被子曦所领神谕教逐渐碾压收复。唐小青玉箫转了又转,换上一段悲凉却短促的音律。

    且她蜡黄的面色,越吹越显得苍白,白中还泛起点点红润,十分诡异。

    当场最先察觉此事的,是林楚凡。

    他因问心之故,对于心跳与情绪的切换,十分敏感。

    虽疼痛难忍,却也知晓,这说不定就是扭转局势的大杀招。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做那个背后捅刀的人。

    念及此处,他忍不住去瞄了冰岚一眼。没法子,已经被雪域坑出心理阴影。

    这一看不要紧,果然出事了!

    冰岚面色不愉,双手托着一股隐含冰霜的旋风。

    与之类似的画面,楚凡见过几次,无非是叶霜、师叔都有过类似的小招数。只是看他面纱里的眼神,似乎也不是冲唐乐师。

    若说他正义感太强,自发加入弱者一方,公然叫板洛宣,楚凡是不信的。

    不论是从他个人,还是从雪域巡查使的身份出发,这种做法都不符合利益。

    林楚凡忍着疼痛,正思忖的时候,冰岚动手了。也在这会儿,楚凡才灵光一闪,还有一种可能性!

    他记仇,想报复。

    “冷香!身呕……”

    他双耳塞着布条,所以喊得特别大声。

    林楚凡忍着绞痛,听了许久悲促箫音,实在是忍不住。一股逆流而上的血水,溢满喉管,破口而出,打断了后半句话。

    但,已然足够。

    如此诡异的名字,又是这种奇怪的声音,在场大概只有他一人,会如此称呼自己。

    泠杳借着身法之利,一番踢踏暂时逼退了围攻的数人。她转身偷瞄,却感觉一股寒风扑面而来,急忙撑起灵力抵挡。

    风力不强,却带有一定冰冻迟缓的效果,使其灵动身法大打折扣,恐怕还会波及窗边的乐师。

    泠杳心中叹口气,站在一层冰霜之上,鼓起周身灵力,打算硬抗一阵,护住唐小青周全。

    这种多人混战,有乐师控场,的确轻松许多。

    却在此时,一直装病的江济海,刺斜杀出。跟着他成名江湖的绝技,浊浪掌,一道向着窗边推进。

    屋内狭小,他这掌法本不利施展,此时却是顾不得许多。

    他嘴里还大喊着:“浊浪排空!”

    倒是令楚凡哭笑不得,连连咳嗽。

    他想起了孟今、无情墨,是否笔墨山的绝招,都要自报名目,才可以施展。亦或是,叫了它一声,绝招会答应,甚至提升威力?

    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暂且不论。林楚凡看着大吼大叫,举着黑色掌印冲杀的男人,很想接他一句‘惊涛拍岸’,然而口舌暂且不允许。

    短短这一会儿,他已接连吐出三四口逆血,罗绮若在,非扯耳朵扯死他不可!

    只是那江济海,这一掌有些,暧昧?

    说他是支援盟友呢,他先将三王子手下冲杀了一阵;说他是回归诸派共抗神谕呢,他冲杀的目标,却是泠、唐二女;即便说,他与冰岚狼狈为奸,就为了算计泠杳,都有人信。

    这一掌偏左一分,就会擦到乐师,偏右一寸,泠杳正首当其冲。

    值此危急时刻,胖乎乎的朱掌柜,举着满手金银璀璨,闪身切入三者之间。

    他依旧是笑呵呵,慈眉善目的模样,双手却是不凡。

    朱掌柜撑起一层金银二色的灵力护罩,将二女笼罩在内。直到此刻,楚凡一颗心,才算放入肚子里。

    倒不是对泠杳有什么异样好感,只是,罗绮一向待她这爱作妖的师妹不错。难道是爱屋及乌?也不像啊,他和罗绮虽然相处融洽,却还没到那一步。

    事实证明,只有众人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冰岚既已出手,又岂会只有一阵冰风?凝滞泠杳身形之后,他两手圆形斩击,随后而至。

    楚凡初见此招,还以为《半月斩》被他补全呢。细看之下,只是两个边缘锋利的冰盘。

    下一息,冰盘、护罩、黑掌三者相遇,轰鸣大震,劲风四起。

    一阵黑白不均的雾气蒸腾而起,许久不散。

    这会儿,楚凡有些怀念桑蜃。她若在此,一场大雾,说不定即可扭转战局。然后……大概会被御灵司缉拿归案。

    烟尘散去时,最先遭殃的,却是那些顶着箫声肆虐,勉力出战的狗腿们。

    三大强者相击,光是溅射的灵气波动,就掀翻了不少人去。

    冰岚离得远,两次出手之后,也知晓分寸,不再纠缠。

    江教习不知如何冲入了护罩之内,仍旧抱着那条碰瓷伤到的臂膀,当场栽倒,又被泠杳一脚踢到了乐师脚下。

    无人敢想,最终完好无损的,却是那个灵月都不到的朱掌柜。

    他双手指环烨烨,双色护罩逐渐收敛,露出其后二女。

    恰巧箫声也在此时收尾。

    看着唐小青那苍白复转红润的面庞,楚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箫音不闻声渐消,却在最后,乐师身子一震,红润的脸色迅速收敛隐去。

    更有一股殷红汁水,从墨箫六孔激射而出,手指根本按压不住,竟还先后传出五个不同的单音。

    此音,如珠玉碎,又似纹锦裂。隔着耳塞布条,林楚凡都觉得它不凡,虽然他不通音律,却是不妨碍他空想猜测。

    泠杳急忙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乐师,却是胸肺一紧,嘴角溢血。

    她惊悚的看着乐师,却还是没有松手。后者勉强一笑,实在是有气无力,她黄脸变得愈发苍白,犹胜过子曦的面具。

    自泠杳之后,屋内众人,无一幸免。尽皆感到一阵心肺不舒,气血凝滞之感,只是程度不同。

    就连最角落的周羽,都好一番捶胸舒气,久久不能平静。更别提那些,舞刀弄剑,全程都在乐师重点关照之下的人。

    但凡被气劲冲荡倒地的,没一个能自己站起身。个别运气不佳者,已显七窍流血相。

    甚至胜券在握,冷眼旁观的子曦、洛宣之流,都没能幸免。

    相比之下,林楚凡大概是适应最快的。

    听得不清楚是一方面,其次,吐血这方面,他经验丰富。稍轻微些的,可以自行缓解压制。

    子曦不信邪,捧着白光反复挥洒,他们那些手下愣是一个都站不起来。

    屋内顿时寂静,压抑得有些可怕。

    一场乱战,竟然如此收场。众人吃惊之余,又觉得合情合理。

    却是对浣风谷的手段,有了一个新的认知——不容小觑!

    乐师略微调息一会儿,兴许是恢复些体力。她依着窗边,将那二尺墨箫,捏在手中轻甩,伴着好听的呜咽声,红色液体滴滴洒落。

    洛宣顺气之后,暗自衡量双方实力一番,觉得还有机会,忍不住抢先开口,欲为此事定性。

    他冷声道,“哼!好一个天香泠杳,浣风谷唐小青。你二人在我炎国都城,大肆屠杀江湖人士,此举有违《炎律》,必将受到御灵……”

    却被人当场打断,“吓唬谁呢?雷引若是有子曦一半听话,幻真楼那晚,某人还至于装死退场?”

    洛宣快被气炸!

    早知如此,就该在开场之前,将这混球扔出去!

    这会儿出言讥讽的,正是林楚凡。

    大战过后,双方各有损伤。林楚凡反而成了最安全的人,近有青荷遮风挡雨,远有天心顾念旧情?

    好像也不对,她应该是顾念天泪归属?

    反观洛宣,今天已经不止一次,想把宛天华的死‘栽’到林楚凡头上。

    既然已经开战,索性不留什么情面。这会儿,老头子林凯的劝诫,被他抛之脑后。

    洛宣仍不服输,“炎国又不止御灵司一处衙门。本殿先将人犯拿下,随后交由刑部发落,也是一样。”

    诸派高手闻声,又是一惊。

    国主之子,原来也这么无耻!提出‘江湖事江湖了’的是你,如今一战不胜,又搬出律法压人。

    看来,阻止神谕传教王国都城,是对的!

    这就是那群墙头草此刻内心的真实写照。

    此时,窗边的乐师,嘴角一咧。她将滴血的墨箫,缓缓伸出,捅了捅身旁装死的江教习。

    后者朦胧睁眼,初见的却是乐师苍白的脸色,以及,双手捂耳的动作。

    随后,乐师又将动作,传给了身旁的泠杳,以及仍然坚持护罩的朱掌柜。至于远在一屋之隔,墙根底下歇息的诸邪道二人,她实在是顾不上了。

    唐小青心里微微遗憾,反手将染血的箫管,嗤得一声,捅出了窗棂。

    窗外,一只不知何时挂缀的雪色箫穗,沾染点滴红霞,迎着正午的骄阳,轻轻摆动。

    窗内,乐师低眉睡眼,将头埋入膝盖中,双手抱着,情绪不高。

    墨箫扛在她肩上,借着窗纸竟也稳稳横置,竟不滑落。

    三王子以理服人,师出有名,大力拍击手掌,这次,一长两短又一长。

    适才先后冒出三剑客、传讯人的末席区域,忽然站出七八个人。其中,竟以冰岚为首,许进扛刀竟也混入其中,稳占一席之地。

    这一刻,林楚凡悟了!

    难怪冰岚出手偷袭,怪不得许进大胆入城,真是找到个好靠山。

    内有三王子照拂,外有神谕教策应,炎国之大,何处去不得?

    莫韭却是个暴脾气。见此情景,她分明没有调息顺畅,也知晓大概是于事无补的,却还是捏着拳头起身,给了子曦一拳!

    街对面,一条细小巷弄的阴凉里,走出一位黄发老者。

    他身穿麻衣,背着一条细长的包袱,面容清瘦,眼神却很凌厉。

    老者缓步走出小巷,倚着墙角,手搭凉棚,细细瞧了对面二层楼的窗户。

    他来回扫视一圈,终于在中间偏下位置,看到了那一节墨色细管,以及一缕红白相间的箫穗。

    老者咧嘴,无声一笑。

    他从身后的包袱中,摸出一把与他头发颜色相近的唢呐。

    老者舔了舔略显干瘪的嘴唇,轻吸一口长气,将那光滑扁平的一段,轻轻放入口中。

    而后,一串清脆的鸟鸣声,响彻整条街,且有愈演愈烈,向外扩散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