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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前辈高人要有风度
    有些人遇事不怕,是因为胆大。准备充分,心里有底,自然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而有些人,却是因为心大……

    名曰‘广进’的雅间,被开了一门一窗,勉强名副其实。

    众人各自疗伤,尚嫌匆忙。

    只有林楚凡,甩着两根破布条,小半个身体伸出窗外,享受看戏的乐趣。

    紫葫芦与黄唢呐,笑着对视。

    似乎之前的一曲《凤舞九天》,以及一段,听起来仿佛很有道理的诗朗诵,就将千言万语,一言以蔽之?

    更加有趣的是,街道之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就连商贩,都不知何时,收拾利索,无声隐去。故尔,视野开阔,一目了然。

    谁也没看到,天心手中的火蛇是如何熄灭的。

    但见她顶着烈日,仍然裹着暗红的斗篷,寸步不退的样子,倒是比某些惯于以多欺少的男子,更胜几分风采。

    其实,在紫金与白黄对峙的时候。天心也在打量远处走来的,同样戴着面纱的两女。

    罗绮气色不错,她自己便是医者,想来上次的伤早已痊愈。

    无梦仍是那副清冷的样子,盘起一头秀发,不伦不类地簪着根亮银色的发钗。

    她竟然连墨剑都不带,倒是看不出敌意。尤其是她身旁,还跟着调皮骑熊的小姑娘。

    楼上一声戏谑,“这么热的天,她们那面纱还不舍得摘下来。”

    “别吵!看……”

    林楚凡刚刚开始揶揄半句,就被莫韭捅了一拳,幸尔没有隔空。

    这姑娘体力是真不错,接连打了几场,现在如同没事人一样。若非她嘴角残留零星血迹,绝对看不出是个负伤之人。

    莫韭刚数落二三个字,立时收了声。

    楼下,有人动了。

    一场憋得熊宝想打哈欠的冷战,终于被紫铜葫芦抱拳行礼打破。冰熊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从极动到极静,由欢快鸟鸣至鸦雀无声,中间只有象征性的两句寒暄,委实让熊难以适应。

    若非楚夕在背,它早就跑得无影无踪。曲终人未散的街道,尚且弥漫着火灵气的炙热余温,真不是熊待的地方。

    大汉抱拳行礼,“书斋岑明浊,见过浣风谷赵前辈。”

    他晃得一阵哗哗响,显然葫芦并未封紧。随着他开口,似乎有某种无形屏障被打破。

    至少熊宝感觉,火灵的味道淡化不少。

    反观赵姓老者,却是垂下眼帘,更添几分老态,“看你的胡须,虽然不够白,但也不算少…咳咳…听你吟诗的腔调,再加那一口酒气,距离耀阳亦不远矣…咳…前辈之言,愧不敢当。”

    似乎先前一曲《凤舞九天》消耗了老人不少精力,也许还要算上,两人对峙的一阵,总之,赵老头状态不高。

    他怀抱着唢呐,紧紧贴着墙,尽可能躲到阴凉区域。

    岑司学举止恭敬,“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尊,前辈不必过谦。”

    他继而转为自嘲:“这‘不远’二字,已桎梏许多岁月。”

    赵老头劝勉道,“灵月之上的境界,已非等闲人力所及。三分悟性,四分机缘,太过强求,往往适得其反。唉,咳咳,扯远了。司学大人,所为何来?”

    哗哗水声再度响起,岑明浊依旧硬朗严谨,礼数不减,“多谢前辈指点!赵前辈所为何来,岑某便为何而来。”

    赵老头闻言,半开半合的眼猛地一亮,又很快收敛。

    他微不可察地左右扫过一眼,在天心、无梦身上略停驻一瞬,“既是如此,你又何苦阻我?”

    司学摇头苦笑,“前辈修为精深,技艺玄妙,乐理旷达,令人望尘莫及。然曲声远播,难免伤及无辜。”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并不避讳旁人。

    林楚凡看了也听了,似乎有所得,却又有些模棱两可,抓捏不准。

    他忍不住挥手向下打招呼,结果无人理会,自讨没趣。

    楼下四女一熊,各有所感,又以冰熊释然最快。

    它心如明镜,深知自己突破境界,全赖楚凡催化,或者说是受他所限,索性全当笑话。

    它反而心中腹诽,『无梦日日找自己尝雷,应该属于强求吧。要不然,找个时机劝劝她?』

    赵老头却不认可,“无辜?此间哪有无辜之人。况且,我谷中弟子,也在上头。”

    司学并不退让,“睌辈亦然。我书斋弟子,同在楼上。幸尔,你我同道,并无纷争,大可不必动手。”

    老者闻言,默不作声,仍将隐晦的目光,向两侧投去。

    楼上众人经过一段休整,暂时压制伤势。

    一部分忙着护主表忠心;一些人接连开启窗户,加入围观;更有甚者,竟然因为挤不到看戏的好位置,在一旁谈笑风生……

    林楚凡很诧异。

    周羽怎么与邢、徐二人走得那么近?即使他们不大需要守在‘恩人’身边,你也不能忘了,上次那女人挟持过你吧?

    出于种种考量,楚凡决定装没看见,嘴里却无意间说出声音,“不动手怎么行?楼上可是死了一地,伤了一屋。你们吹个小曲儿,背几句诗,就不打啦?江济海和唐……”

    他忽然捂住嘴,蹲下身子,不敢出声音,就连滴落的汗水都不顾。

    周围的人,也都像看傻猫一样。

    别人议论,皆是交头接耳,小声嘀咕;林楚凡正在窗口,还不知收敛。底下两个,可都是耳聪目明的高手,即使年岁一个赛一个大……

    “哎,哎……”

    林楚凡慌了,他忽然身体一轻,被人提着后脖,低声惊叫着,拎到窗前。

    他张牙舞爪一阵,虽未能解脱,但也通过排除法知晓,举起自己的人,是莫韭。

    不难想象,她一手举起‘战利品’的样子。脸上的神情,应该是在告诉众人:是他说的。

    面对两大高手的眼神攻势,林楚凡除了挠头讪笑,还能做什么呢?

    当然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乖巧可爱。

    他胖脸之上,嘴角咧开带动耳垂;眼睛也随着眯起,不管别人看清与否。

    情急之下,他还不小心用出了本该重伤的左臂……

    “江济海和唐小青如何?”

    岑、赵二位齐声开口,只是其中之一,并未回头。

    不待楚凡回话。忽然一抹青色倩影,闪烁起落,斜掠至窗边,拥着他落回屋内。

    莫韭想必知晓来人身份,冷哼一声,也不为难。

    与此同时,江济海也挣扎起身,虚弱地向岑司学大人报平安。

    美人问道,“你如何仍在此处?且弄得这般狼狈?”

    双脚落地林楚凡,顾不得赘述闲话,连忙拉扯罗绮,送到乐师身边。更没留意她口中的‘仍’。

    在场相熟之人不少,均互相点头示意,惟有泠杳委屈上前,跟师姐讨要几颗丹药。

    很快,唐姓乐师性命无碍的好消息,便通过热心书童林飞,传了下去。

    一群人被老乐师一曲重伤,各自心有余悸,噤若寒蝉。同时也无人敢轻视,之前脱力昏睡的女子,尽管她不那么好看。

    本以为此间事了,应该各自散去。

    却又在无人问津处,横生枝节。

    出岫城主之子,今日宴会名义上的东道,邢乐公子。

    他不知何时撇下两位姑娘,凭借王子之友的超然身份,说不准也有神谕信徒的光环加持。

    总之,他挤到了另一窗口,朝着楼外大喊大叫,“司学大人,林楚凡身具重大嫌疑!与前任司学之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学生邢乐,愿为书斋尽心,敢为此事佐证。恳请大人出手,为旧事昭雪!”

    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甚至林楚凡都没想到,他竟还是书斋学子。只是这话听着,怎么如此耳熟?

    感觉耳熟的,远不止楚凡一人,然而当时的情形,已经容不得此类遐想。

    罗绮闻言,略微斜了一眼,随手甩了根银针。

    一屋之内,彼此本就不远,且罗绮顾及对方身份,也没有加持任何灵力。

    本该轻松遮挡的小小暗器,沿途之人却譬如蛇蝎。不论是否隶属三王子一伙,这些围观者全无硬碰之打算。

    林楚凡甚至从他们眼里看到些许幸灾乐祸。

    也是,此间如此多的江湖好手,皆沉默静观,以彰显对二位前辈的尊重。

    你个富家公子,王室与神谕教共用的幌子,竟敢开口叫嚣?

    该!中针了吧。这种人就应该让他受点教训。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看他不顺眼。至少徐继春救护迟迟,只来得及帮忙拔出暗器。

    邢乐惊骇莫名,空口张合,手舞足蹈,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这令他恐慌的面容,增添不少扭曲。

    一旁的女子,倒是有些见识,知晓此乃经脉凝滞,很快便可恢复。因而,她轻声慢语安慰之余,偷眼瞄着那边,在唐小青身上忙活的面纱女子。

    楼下两大高手,也有些尴尬。

    多年不在江湖行走,如今的世道,有点今非昔比的意思。

    非但神谕教传及一国之都城,就连一些无名小卒,也敢拿他们当刀使。

    先有一个略胖的少年,挑拨二人对打;后来一号称书生的年轻人,当场指认疑凶。

    相比之下,岑明浊更觉不堪。那个妄图借刀杀人的小子,还自称是书斋学子。

    赵老头笑得很是无良。

    此时又有后辈问候,“晚辈神谕教弟子,子曦,见过二位前辈。请恕小子伤重,不能全礼。邢公子所言,绝非空穴来风。经在下查证,当夜天香阁罗绮,曾携林楚凡秘密出城。宛前辈之死,与此二人,脱不了关系!”

    且不论岑明浊闻言作何感想,林楚凡是彻底震惊。

    吐血过多,还会伤及头脑?难怪,罗绮一向不许我逆血行险,真是用心良苦啊!

    我当引以为戒。

    众人看到楚凡目瞪口呆的样子,还以为悬案告破,水落石出。

    尤其是,先前弹针惩戒的罗绮,此时专心针灸,佯装不闻。这更佐证了猜想。

    以至于莫韭,直接扯着楚凡感慨,“真是小看你了!不声不响做出如此大事。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林楚凡咧嘴,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青禾扶着子曦,也忍不住偷瞄几人神色,她属于半场切入,仍然懵懂。

    邢乐得到支持,也不再惶恐,反而露出略显克制的笑容。

    莫韭却发现了异常,“他先前可没这么笃定吧?伤了一回,脑筋也被打通啦?”

    林楚凡冷哼,“我看啊,是脑筋被打断才对。”

    楚凡摇头,不再理会屋内的目光,反而回到窗前,对着楼下挥手,顺便擦拭混在暑气中的冷汗。

    他的想法,一点都不复杂。

    既然瞒不住,与其等人‘栽赃嫁祸’,不如自己主动出击。尤其是在罗绮变得沉默之后。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他甚至有那么一丝丝后悔。当初,不该把罗绮卷进来,或者说,不该拉扯天香阁。

    扪心自问,若是重新来过,似乎,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转而又一想,自己与罗绮如今的关系,勉强算半个天香弟子吧?早已卷入其中,无须过多牵扯。

    如此这般,简直豁然开朗!

    林楚凡厚颜道,“在下无名小卒林楚凡,见过望诸位老侠、中侠、大侠和少侠。既然邢公子,还有子执事,如此好奇心重,在下勉为其难,愿澄清两件事,为大家解惑。”

    “嘻嘻,他名为子曦,却不是姓子。”

    此时仍有心情调笑的,大概只有青禾公主吧。

    楚凡不以为意,反而侧脸一笑,顺便瞧一眼,子曦苍白的半面。

    林楚凡装腔作势,“咳咳,首先,两位不惜深挖陈年旧事,也要扞卫《炎律》公正的心情,在下深感钦佩。但是,依《炎律》,二位所言、所行似乎找错人了。”

    忽然有声音从右边传来,“林楚凡,神教早已查明真相。岂是你一句‘找错’就能敷衍了事。”

    邢乐失声的一针,终于缓解,忍不住英勇反驳,好趁机对子曦表忠心。

    连神谕教都简化为‘神教’,其心可见一斑。

    林楚凡根本不理他,反而是看着紫铜葫芦,学着老乐师的口吻,“嘿嘿,司学大人,以为然否?”

    岑明浊无奈摇头,缓缓转身,露出络腮胡子的老脸,“口口声声‘大人’、‘前辈’的叫着,人却居高临下,有你这样做晚辈的?”

    “这有何难?”林楚凡脱口而出。

    大概吐血过多,真的会伤害脑袋吧。

    林楚凡差点被忽悠瘸了。

    他左手一撑,跃出窗棂,这才想起自己灵力被封。

    窗框到地面,估计有一丈二三尺,虽然不致命,腿恐怕是要折,辛苦罗绮。

    若是此前学些轻身的步法……那也不够用!这一身的肉,我是不是该减肥了?

    “少爷!”

    林楚凡憧憬自己熟悉的轮椅生活之时。书童林飞,伸着双臂,惊呼着扑了出去。

    无愧其名!

    罗绮终于搁置了病患,闪至窗前,正看到一黑骨雪面的折扇,疾速盘旋而至。

    扇子掠过楚凡脚下,啪一声脆响,将略胖的身体微微修正。

    林公子总算无伤落地,折扇却歪歪扭扭,有些摇摇欲坠。

    楼上窗边的女子,急忙从袖中抽取一柄相似的折扇,笔直向下激射而出。

    堪堪在前者落地之前,两扇相遇,无声一击。

    前者如鸟投林,向左收拢,最终回到白衣无梦手中;后者反弹向上,被罗绮轻轻握住。

    两女相顾,尽在不言。

    至于林飞,已经被冷汗、热汗交替的林少爷,抱在怀里稳稳接住。

    问心总会伴随情绪激动而发作,深受其害的林楚凡,早已练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冰块脸。

    于是,这一幕,落入有心之人眼中,就成为事先演练好的耍帅、作秀。

    很少有人注意,短短一个瞬间,所蕴涵的情谊、技巧与默契。

    尤其是,红袖馆二楼,临街某扇开合的纱窗背后。

    看到林公子环抱着书童,某位头脸方正的仁兄,握拳举在身前,神情激动,忍不忘向身边的同伴解说:“梁大哥!没错吧!他们必然也……”

    林楚凡放好书童,对师叔点头示意。

    他转身掏出折扇,对着楼上一摇三晃,完全把岑司学晾在一边。只是他一心为了清凉,毫无风度可言。

    林楚凡大言不惭,“说你们找错人,意不在我,而是岑司学。即使你们说得天花乱坠,这事也该归属御灵司首官,雷引,雷司御管辖。你们在这扯着脖子乱叫,简直不知所云!”

    他扇了许久,也不见凉,反而累得愈发燥热。这才想起,灵力修行小成,还有一点寒暑不避的功效。

    他转回身,又重复一遍:“司学大人,以为然否?”

    岑明浊略感不耐,拎过铜壶喝了一口,泄露不少酒气。他还未开口,身后却有声音传来。

    司学听了,又是一阵苦笑,摇身晃脑让到一边,露出赵老头,“你就是林楚凡?果然平平无奇,泯然众人。楼上那丫头跟了你,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嘿嘿…”

    林楚凡有意忽略他,就是不想弄得太复杂,以免不好收场。

    想不到那老头,自己找上门来。听着他冷嘲热讽,再联想他的门派身份,楚凡难免心中腻味。

    林楚凡笑道,“您老是浣风谷的?吹得不错呀,再来一个?”

    若是嘴上调笑几句,虽然无礼,却也无伤大雅。

    但是,他接下来的行为,就有些胡搅蛮缠。

    林楚凡笑着倒出一把银币,十几二十来个,扬臂洒了出去。

    他头也不回,给罗绮放话,“唐小青的针,拔掉,人,扔出来。请老人家品鉴,一根狗尾草插在地上的风情。”

    语毕,他先学岑明浊的作派,摇头晃脑让到一旁。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罗绮一声不吭,竟真的照做。很快,一道灰色倩影,坠落楼下。

    随着一声惊叫,另有一只黑影,学林飞的样子,扑出窗外。这二人,一个脱力未醒,一个伤重无力,林楚凡却不担心。

    那黑衣分明是浊浪掌江济海,岑明浊在侧,应该不会放任他俩摔出个好歹?大概吧。

    殊不知,司学大人恰在此时,捧着洒葫喝得正欢,丝毫不理周边事。

    林楚凡不无恶意地猜想,这酒鬼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