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凡被自己可怕的想法吓到了!
他现在十分怀疑,这是他的想法,还是天纹老匹夫在潜移默化蛊惑他。
林楚凡将熊宝一个人留在车厢里望风,钻到车辕处,与紫烟并驾齐驱。
他蛊惑道,“如今你已到这步田地了,难道还想着和他双宿双栖,闲云野鹤共度余生?”
紫烟摇头,“痴心妄想罢了。在我决心归附公子那一刻起,便知晓此事无疾而终。如果公子需要紫烟修灵,那紫烟就会去修。此生所念,不过是勉力护他一场周全。毕竟,他身边的人,太可怕了。”
林楚凡目光转冷,“少拿这套话来诓我!我也不是当年的我了。府里有我买回的奴隶。我让他修灵,哪怕是死,他也要修了再死。现在我来问你,你是奴隶么?”
冰寒的目光刺得紫烟毛骨悚然。可两人分明同驾一车,行走在温暖的阳光之下。
此时林楚凡,令紫烟胆怯、恐惧,犹如被什么猛兽盯住,随时即将葬身兽口一般。
她用力握紧缰绳,使劲儿掐捏自己的手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公子的话,紫烟,想,想修灵力,增强实力。”
林楚凡翻着白眼,“早这么痛快不就结了!以后那些欲拒还迎、拿腔捏调的坏毛病,都改一改!罗绮只是在家里停留时间不长,并不代表她就要如何,你又能如何。摆正自己的位置,对你、我都好。变道,去相思豆花店。”
林楚凡翻身回车厢,抱着熊宝诉苦去了。
花了不少钱,买了一堆破烂,阴火修不成了……他呜呜一顿假哭,最主要是请求熊哥,最近千万别修炼,免得把他送上该死的‘灵月’。
冰熊嫌弃地用后脚将他踹远,『不就是禁酒么!绕这么大圈子,还至于装哭?』
紫烟碎发遮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其实,即便不加遮挡,也是看不出表情的。
她只觉得遍体生寒,烈日当空都晒之不去的冰寒。
林楚凡赌气冒泡地吃了一肚子豆花,仍旧不高兴,便乘车去南城门守着。
他要踩点儿,然后跟着秋闱散场的学子一道归家,这才不会引起老头子怀疑。
谁料,等来等去,率先回城的竟然是个他不喜欢的人。
罢了,且回府吧。最好能与罗绮商量一番?亦或写信给师叔请教?貌似都不太可行。
罗绮近来躲着他。大概缘故,林楚凡也能猜出七八。
至于师叔那边,他刚弄了冰岚,估计无梦气还没消,且她本就不支持自己修炼阴火。
母亲大人那处,他更不敢叨扰。没由来的,林楚凡突然怀念起师父来。如今若是有个师父引领,那该多好啊!
他不欲见人,却有人上赶着见他。
邢乐显然刚进城就发现了位置显眼的林楚凡,遂驱车前行,拦住去路。
邢公子趾高气扬,“这是谁啊?这不是名动炽焰的林楚凡,林三少么?今天怎么如此知理,见了本少自动退避。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
林楚凡笑道,“没,我只是刚才吃多了零食,怕见到你吐出来,这才躲开。”
邢乐脸一黑,“哼!你就只会逞口舌之利。今日秋闱,怎不见你入场?难道是怕了本少,自知不敌,所以避而不战?”
林楚凡无意与之纠缠,“罗绮不让我和傻子多说话。紫烟,撞过去,回府。”
侍女闻言就是一抖缰绳,马匹长嘶而起,两相对撞一番。谁也没能奈何得了对方,只是苦了那马儿,互相啃咬,渐渐显出伤痕。
邢乐忽然惊道,“这就是李紫烟,怎生得如此惨绝人寰?就这副鬼样子,你也下得去手?听闻你于火场强迫晴雨……”
“小乐!”
那后半句虽被车内传出的女声喝断,林楚凡也已听出言外之意。
他不由得扭头看向紫烟,如果记忆不错,当日互换身份,可是这女人亲手经办的。
后者被他看得紧张,略微发抖。
林楚凡眉目紧皱,就这点儿胆色,还敢扬言复仇?
他扯着紫烟手臂,将之送回车厢之内,“没用的东西!滚回车里待着!”
林楚凡唯恐她泄露行迹,届时引来更大祸患。如此想来,留她在身侧,恐怕是祸非福!
楚凡反问道,“你不是加入神谕教了么,怎么不专注传教,反而八卦起这类风月琐事?火灾相关事宜,自有刑部公断。我与你分说便是对牛弹琴。速速让开,否则,让你再求一次子曦!”
或是车厢内女子提醒,或是自觉失言,邢乐终究命人后退车马,将路让了开来。
林楚凡却未回车内,反而亲手驾驭,一路回家。他于途中恍然,这神谕教也要下场?难道天泪不想要了?或者,是洛宣在搞鬼呢?
终究是无计可施。
夜晚,林楚凡将日间之事说与罗绮诉苦。到底她是经过风浪的,想法比林楚凡通透些。
罗绮宽慰道,“落宝斋那个门派,一向如此。至于是否有意出卖,也在两可之间。
一方面,他们那派侧重经商,江湖上人人都喜欢。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都能入手。
另一面,他们太喜欢经商,修为暂且不论,已经有些唯利是图的苗头。只要钱给的起,他们是不会刻意保护什么客人隐秘的。”
林楚凡迟疑道,“难道是我错怪他?你说,他会不会已经与某位王子有所勾连?这城内论出价最高,除国主大人,便就只剩他那些好儿郎。”
此言既出,双方都有些沉默。
神谕教偏向洛宣;笔墨山看好洛云;落宝斋若是入场,很可能会选择同样喜好经商的洛奇。且看朱赫那一身胖肉,就与洛奇颇有眼缘。
此事不可再问,否则追问出天香阁的隐秘,反而不美。
天香与浣风一向纠缠不清。闻无声旧事,林楚凡不欲再提,可毕竟发生过的。如今敌我难辨的赵双簧也在红袖馆讨营生,这就有些玄妙了。
林楚凡转而提道,“咳咳,今天我和紫烟闲聊,说起修灵之事。如若方便,择日给她也唤灵一个试试?她一个普通人,没法子完全接手林飞那些事儿的。”
罗绮冷道,“你倒是信任她,直接提到林飞的高度。依我看,那人心思颇深,不可使其太快掌权,以免反反受其害。咱们府里,你领回的奴隶,不是尚有三人么?按照先来后到,也轮不着她。”
林楚凡稍微有些惋惜,“那些人先养着吧。都是些苦命人,说不准哪天出一次任务就没了。眼下也没什么事儿,何苦累他们受罪。”
罗绮却不赞同,“怎会无事?冰岚之死虽悬而未决,翠衣巷复建已然提上日程。正是各方安插人手的好时机,你怎如此后知后觉?”
林楚凡听闻,嘴里发苦,“你这是厌了盏么?好好一个姑娘,送到那里作什么?如若不是你在天香受制于慕……长老,我本打算送她到你身边做个侍女,由你一手调教的。”
罗绮潸然泪下,“由我一手调教,雕琢精致了,再送到你的嘴边儿。我看你分明是厌了我!呜呜……”
林楚凡被吓一跳,这次是真哭。他已经许久不见罗绮如此,一时间有些慌了神。
林楚凡联想起她孤苦的前半生,顿觉自己有错,温声软语安慰着,“好好好,听你的,先为盏唤灵,然后送去翠衣巷补位。”
罗绮哭了一会儿,也觉得自己太过敏感。
她最近实在是委屈得不行,整天与慕长老斗智斗勇,还要哄骗幼稚的泠杳,真是心力交瘁。
罗绮收敛哭声,“罢了,还是听你的,将紫烟培养起来吧。”
冰熊在屋外听得有趣儿,虽不能笑出声,却也乐得直打滚。
结果,它一不小心,踢到了凳子。发出的声响立即传入屋内。
『这里本来没有凳子的,怎么回事儿?』
冰熊左思右想,大概只有紫烟那女人会做这种小动作。『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林楚凡商量到,“既是如此,你我各退一步。将她二人一道唤灵,一同培养,都放在你门下,这样可好?”
罗绮见林楚凡服软,并未有什么过分的提议,也破涕为笑。
这二人,仿佛不知被冰熊偷听一般。
罗绮摇头道,“你既不愿,便不用送到翠衣巷去。盏也还罢了,那紫烟已然那副尊荣,你图她什么呢?”
林楚凡眉毛竖起,“都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你在,我还培养她们做什么!只是咱们常遇到非常之事,若无灵力在身,总觉得难以自保。你也不希望,每次遇事还要我分心护着她吧?”
罗绮娇嗔,“哼!好人都被你做了!我早就问过那姑娘,她自己不愿意的。怎么到你这就改了口呢?”
林楚凡坏笑,“那是你问的方式不对。如果两人一起,咱们手里只有这一块石头,没问题么?”
美人用手指轻点他的脑门,“这有何难。不是从无悔当退还不少金币么?再买一块也就是了。”
林楚凡点头,忽又抬头,“说的也是。罗绮,我怎么觉得,这贮灵石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珍贵呢?”
一句话,勾起了许多往事与回忆。
罗绮沉默稍许,回身搂着他肉乎乎的大脑袋,反复摩擦着,“本也不是什么珍贵物件儿。传承至今的大门小派,不说存货几多,总归是见过几块的。”
她察觉林楚凡下颚似乎动了动,该是欲言又止,“你是不是想问,当初炽焰城南,我等缘何为了一块并不珍贵的石头争执不下?”
林楚凡瓮声瓮气的,“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问。”
罗绮不觉得搂得更紧了些,“小机灵鬼!你以为我们是为了几万金币的石头么?当初那两块,都是炎国王室放出。大块被他们自己买回去,小块放出来,就是给我等争抢的。这便是阳谋!明知其意在离间我等,为了争夺日后在此城中的话语权,我们却不得不互相争夺。”
听闻此事,林楚凡也有些恍然。难怪自己刚拜托青禾查探消息,很快便有了回应。竟是国主之意。
楚凡又问,“你如此说,我还想到另外一事。今日城南遇到邢乐,听他言下之意,神谕教似乎准备造我的谣言,我们是不是该早做准备?”
罗绮不愿松手,“你都说是谣言了,有什么好准备的!我们给盏取个名字吧。既然你不想她蹚浑水,便取个正经名字,日后再谋差事。先跟在我身边,做个侍女。”
林楚凡一听,头就变两个大,“取名字最麻烦了。明天写信问问楚夕,有没有什么好选择。”
罗绮耍起小性儿,“不要!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情,不要你那古灵精怪的妹妹参与。不然,就叫盏盏怎么样?”
林楚凡不知说什么好,“那就……叠词呗,怪省事的。”
罗绮却意犹未尽,“也可以姓展的,叫展盏盏,好听吧。”
林楚凡果断装睡,这什么鬼名字,像砍人,还不如‘冷香’通俗易懂。
据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没过几日,罗绮便带回一块不那么规则的贮灵石。比起楚凡反复折磨的那一块,品相差了些,好在灵力充盈。
他们本也是想夜里唤灵的,奈何最近风头太盛,不好再弄什么‘皓月凌空’的噱头,便改为白日。
林楚凡口述,紫烟往返腾挪,一切准备工序。仍然是熊哥发威,凝出平整的冰面。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令郝元带人的时候,出了点儿插曲。
林楚凡惊讶地看着郝队长身后,那个穿红挂绿的姑娘,仿佛大两号的林楚夕。
哪里还有小奴隶的模样?
林楚凡不断将之与记忆中瘦弱枯黄的形象作对比,真是一模不一样。这府里的吃穿用度,水平提高成这样?
林楚凡大怒,“我不是让你带着他们学规矩,认字,做些军营的日常操练么?你家军营里有千金小姐?”
郝元被吓了一跳!
他第一反应就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待看到少爷身后冷笑不止的少夫人,他仿佛一切都明白了。
郝元赶紧跪倒向前,扑在三少完好的腿上,大哭特哭起来。什么女奴身世可怜,管家爱心泛滥,唠叨一堆。
总之,这事儿绝不是少爷授意的,绝对是他们自作主张。
这套说辞倒也合理。
只不过,好话不好好地说,他非要弄成这样,反倒令罗绮起了疑心。
林楚凡心累,这比晴雨死状凄惨那事儿还复杂,根本解释不清,索性随他去吧。
留下冰熊与罗绮合力为两女唤灵。
林楚凡将郝元喊到墙边,“谁给你出的馊主意?另外两个呢?也这样?”
郝元眉梢上挑,“少爷放心!都是李管家和在下自作主张,绝对没有问题。另外那俩还算勤勉,大盆喜欢做饭,训练之余整日在伙房帮厨;小盘子也不偷懒,有事儿没事儿帮家丁洒扫,都是勤快孩子。”
林楚凡还能说什么呢?
二人勾肩搭背,就着上次商定的策略,又复盘了一遍口供,以备不时之需。
临分开之前,林楚凡终究没忍住,“郝队啊,老李经验丰富是不错,但是你不要什么都听。今次恰逢罗绮心情好。若是换个时段,恐怕少不了你的苦头。”
罗绮的修为似乎也有精进,连续催动二场唤灵,竟然脸不红气不喘。比起当初给林楚凡唤灵的雷引,也强了不止一筹。
林楚凡看着一人一熊互相辅佐,正在传授两个初学菜鸟寻找气感,吐纳修灵。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初修灵的情景。
这一路走来,与熊哥结契,遇师叔修灵,得师父传艺,被叶霜掳走,替二哥战于碎冰城头……
后来到炽焰城,进书斋修过灵,帮天纹托过孤,入红袖馆捡过花魁为妻,围猎场受过青荷改命……
他身边来过许多人,又都相继离开。
如今,师叔深陷和亲泥潭,师姐逃难而去,妹妹带着火苗躲在别院。
他好心接了天纹托孤之事,却惹来一身麻烦,倘若阴火修不成,难免英年早逝的下场。
倘若明日便会死去,林楚凡此生最大的憾事,应该是师父和二哥的仇没报。
如若尹风不算的话,还剩一个暗影楼,以及他们楼上的,某人。
林楚凡念及此处,心情激荡难抑。一身紊乱的灵力,随气血而行,渐渐焕发出银白色的光辉,萦绕他周身。
率先发现他身体有异的,并不是林楚凡,而是熊哥。乱窜的灵力已经自发涌入他们之间的契印。
突如其来的灵力,吓冰熊一跳。
它回首看去,更是魂不附体。熊宝嗷嗷叫着,将供桌上尚有余温的贮灵石用冰封住,叼到林楚凡怀里解封。
『小凡子!不,凡哥,你可是我亲哥!你可不能把老王八蛋放出来。万一他提前出世,咱俩整不好就是一尸两命的下场呀!』
突如其来的变故,同样惊扰了罗绮等三女。
只见林少爷团坐在地,周身泛起洁白光华,犹如天神降世,圣洁不可方物,一时之间竟看得痴了。
罗绮迅速反应过来,连闪几下回到林楚凡身旁。
冰熊早已经将空乏的贮灵石奉上,只是林楚凡双眼无神,目光飘忽,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情急之下,罗绮取出银针,直戳他人中。
不料,她手腕被白光反弹开来,且刺得玉手酸痛,竟然提不起灵力。
惊骇莫名的罗绮,将情况与熊哥讲出。二者同时想起,去年围猎后期,城南乱战遭遇子曦那一幕。
冰熊比罗绮想得更深一层。
『这副神光普照的鬼样子,分明有些类似前次天纹附身。只不过此时未曾显现那老狗的形象罢了,未必他无知无觉。』
这才是最可怕的。
未知的敌人,就有未知的弱点,让熊无从下手。
冰熊急得绕林楚凡转圈,对着周遭地面好一阵抓挠。它忽然停下,似乎想起什么,扭头对罗绮吐出一个字——‘涣’!
美人摇头,“恐怕无用。适才我戳他人中那一针上,便淬了涣灵散之毒,仍被他这净化之光反弹了开来。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楚凡他怎会突然如此模样?”
『有没有事儿瞒着你,你心里没点数么?前有问心之毒,后有林飞暴露。为了你,小凡子喝着药酒,将冰岚硬生生磕死。你们天香阁倒是热衷看戏。』
冰熊碎碎念之余,也不至于同罗绮计较。
毕竟二者之间的纽带是林楚凡。若无楚凡,什么罗绮、无梦、天心、紫烟……对冰熊来说,都是扯淡!
『无计可施,只好出此下策。』
熊宝呜咽一声,开始回忆最近与林楚凡研习的阴火修炼之法。
『当一切办法都无效之后,剩下的唯一选择再怎么差劲儿,那都是好方法!』
它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做最后的挣扎。
否则天纹出世,恐有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