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冰熊的呜咽,它紧闭的眼睛微微皱起。
渐渐地,一抹幽绿的火焰,从它分叉的熊掌中缓缓燃起。
『有此痛感做引,想必是成功的。』
冰熊睁眼略微看了看,一掌拍到林楚凡头顶。
那架势,罗绮见了尚有一句惨叫在喉,未曾吐出,便被林楚凡先声夺人。
“嗷……什么鬼东西!哪个混球不要命了?敢用阴火烧你林小爷?疼死我了!”
随着林楚凡呼天抢地的叫骂,那白光缓缓退去,人也清醒了过来。
不待罗绮发问。
只见努力救人却挨骂的冰熊气不过,熊掌顺势前推,将林楚凡按倒,就是一顿拳脚相加……
一场弥天大祸,就这样被他们一顿打闹,遮掩于无形。
林楚凡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心中对天纹的愤恨又加深一层。
甚至,他对拖延的无悔当、落宝斋都起了几分恨意。
也由此反思,冰岚之事过后,自己有些飘飘然。不如以往那么谨小慎微,这才给天纹钻了空子。
楚凡将身上大半灵力冲入枯竭的贮灵石中。也亏得林飞有心,未曾将之带走。
林楚凡早就想割舍掉‘殉葬品’一节,直接寻觅那地脉煞气浓郁之地潜修,却总是不得其时。
这不,秋闱竟然还有复试一说!
林楚凡接到消息的时候,内心是无比崩溃的。他初试都没去,哪来的资格复试?
然而,世事就是如此诡异而不讲道理。
也不知是哪个长舌头的,将他缺考初试的娄子捅到林凯那里。
他今次复试,由百战伯亲自‘护送’。
林凯信誓旦旦,“别再想逃。上次忘记与你说,老夫累军功得爵位,按律你可不取初试,直入复试。”
林楚凡还能有什么话说呢?这就是作茧自缚啊!
当初在碎冰城,若是自己偷个懒,耍个滑头,把那城打个稀碎,哪还有……好像不能,即使重新来过,他大抵还是会做类似的事情。
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复试地点,竟然在洛青禾她们家,王宫。
紫烟被留下看守车马,百战伯亲自押着林楚凡入场。
过宫门的时候,倒是又生了枝节,灵宠不得入内!
林楚凡一听,嘴就咧开了花,正想借此逃避考试。
却被老头子察觉,提前断了他的后路,“无妨,历来便是如此。不止灵宠,便是马匹也不准入宫的。老夫早已为它报请了寄存之处。”
一行人信步来到侧门旁边,还真有一处开窗的储藏室。
里面都是各种大小铁笼子,盛放的各种动物,也都五花八门。不仅有飞禽走兽,有些细纱里还裹着些类似飞蛾、蜜蜂之类的昆虫。
林楚凡扯着脖子大叫,“这不公平!熊哥这么大个儿,不让进也就罢了,怎么那些蚊子苍蝇也不让进?这是歧视我们这些,以灵兽为媒的修灵者?我可是听说,当日聆风郡主持剑入朝的。怎么灵具就能带,灵宠就带不得?”
哐!
林凯抬腿一脚,将他踹倒墙边,“逆子!此处是什么地界,是你能喧哗的?”
他还不忘掏出些金银串,塞入护卫的护腕之中,一面说着好话赔礼。
林楚凡见了,翻起白眼,“熊哥,要不你还是回家去吧?或者出门与紫烟留在车上?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你闻闻,味道是不是很大?”
『终究是个孩子啊!一国之主的面子都不给,还想活了不?』
冰熊摇晃着大脑袋,自行钻入一个空笼之内,默默趴好,给林楚凡一个‘安心’的眼神。
它任凭护卫上前,将笼门锁紧。
之所以闹这么一遭,是林楚凡动了一点儿歪心思。
他上次诈伤骗取赏金的时候,依稀记得,有一个任务是要王宫地图。
林楚凡自知脑子不行,幸而熊哥记忆不错,它连阴火都能自学的。本打算带着熊哥走马观花一番,记住地形地势,回头卖掉换钱……终究成空。
林楚凡七扭八拐,被带入一个宽敞的静室之内,举目四望,还真有不少熟人。
只见那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大展身手,博取一个好成绩,入朝为官,飞黄腾达。
林楚凡暗暗摇头,冥思苦想,怎么躲过这次闹剧。
在他看来,从这群孩子里选拔官吏,就是一场闹剧。他确实想不出国主的用意,外界传闻甚多,什么国主圣明不拘一格降人才,政通人和不以出身论贵贱……
他总觉得不像真的。
不待他想出对策,一队人已然进来分发试卷。
一个年迈者空手打头,身后跟着一群捧着托盘的小伙子,个个没胡须,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内侍吧。
看着他们光洁的下巴,林楚凡灵机一动,有了对策。
别管问什么鬼问题,他一律不知道不就行了?
刚开始他还比较文雅,写些什么‘吾不知也’,到后面直接烦了——‘不知道’,连个主语都能省略。
试卷中,问答之后,原本还有策论的。根据时事写一篇奏疏形式的文章,这也被他‘三字以蔽之’。
合该数个时辰的复试,被他一刻钟混了过去。
林楚凡交卷离场时,那老内侍看他的眼神儿都不对。奈何楚凡脸皮厚,还笑呵呵跟人家打了招呼,更恬不知耻地昂首挺胸而去。
结果他出门的时候,被刑部众人围堵。
之所以认出身份,还是领头的老尚书,他曾见过,正是黑脸的荆腾。
难怪最近事事诡异,缺考还能复试,原来在这等着他呢!只是不知是个什么罪名,呃,老头子咋也被抓了呢?
林楚凡看着林凯束手就缚的模样,思量再三,决定顺从一回。幸而今日复考,有老头子押送,他并未带什么敏感物件儿在身。
林楚凡笑脸相迎,“诸位莫慌,小子林楚凡有礼。今日情形如此,在下自知不敌,也不准备反抗。只不过,敢问荆尚书,因何缘故如此对待我父子?”
荆腾倒是沉稳,“林公子莫要紧张,不过是些碎冰城旧事。有人检举揭发,刑部不得不查探一二,这才请了百战伯与你,同去刑部小住几天。”
林楚凡点头,“哦!你们刑部请人的方式还蛮别致的。既是碎冰城旧事,怎不见兵部与吏部派人前来?彼时老头子,哦,就是家父,还不是六部内官,所领碎冰城兵马按律归兵部统辖;且碎冰城地域特殊,不归州郡,直属国主,故而这一应属官有失,合该吏部问责。怎的直接将您老和刑部给请了出来?”
荆腾听他扯了这一通,也略感头疼。此前听闻此子贪花好色、不学无术,怎的抓他时,又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荆腾冷道,“公子所言或许有理。然而,今次情况特殊,特事特办,还请公子莫要自误!”
林楚凡摇头,“没有自误的事儿!我已然准备随你前去刑部。只不过,有些事情不大放心。比如,此人为何在此?他有什么资格身穿朝服,参与探查碎冰城旧事?”
他剑指所向,正是躲躲藏藏的雷引,雷司御。
荆腾回首望去,整个人都不好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种时候,他来做什么?
荆腾皱眉道,“林公子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御灵司虽然独立在外,归属国主直接统御,可人员任命仍是挂在我刑部。如此要事,雷大人同来,也是共襄盛举。”
林楚凡嗤之以鼻,“笑死个活人!一个杀人犯堂而皇之在我朝为官,也还罢了。如今竟然有资格共襄盛举,他配么?还有诸位,堵着王宫门口捉人,这是捉给国主看的么?他老人家知道你们堵在家门口抓人么?”
雷引藏在人群里骂道,“林楚凡!任你舌绽莲花,今日也需束手就擒。否则,可别怪刀剑无眼!”
林楚凡一听就知道是雷引。他今日一改平日的老成,怎得开始破罐子破摔了?不对劲儿,他可能要害我!
林楚凡大急,抢着解释道,“荆大人,小子无意抵抗。然而,此人在场,我担心自己性命不保,请恕在下难以配合。当日翠衣巷火起,雷引便蓄谋已久,他一脚将逃离火场的我们踢还火堆,终究导致冰岚被害。如今细细想来,他大概是踢错了人,冰岚也是代我受过。在下怀疑,他想杀我。我检举揭发,还请刑部先行受理此案。”
雷引见被识破,排众而出吼道,“林楚凡,你莫要胡搅蛮缠!世人皆知,冰岚乃是被你所害。今日在此妖言惑众,说不得老夫要强行带你归去。”
雷引话音尚未尽落,挥手甩出三道水剑,直取林楚凡头顶,左右胸口。
“雷引,你放肆!”
荆腾怒喝,却并未下任何命令。
林楚凡冷眼瞧着,假意不敌,扔开拐棍向一侧摔倒。
他刻意缓了一步,在左肩略微留下些伤口,不深,但是血流如注,很是骇人。
林楚凡索性坐地耍赖,不再起身,“你个杀人凶手!被我说破,还想当众灭口不成?
荆尚书,小子有一言相劝,希望您仔细斟酌。冰岚之死,虽可大可小,但北蛮之祸,却不可不防。
在下久居碎冰城,深知北地兵祸之惨烈。如今和谈堪堪不到两载,北蛮借由通商,正是休养生息之后。若是借此发难,说不得,碎冰城又要易主了。
另外,你刑部徇私舞弊,放任属官行凶后逍遥法外。
当日冰岚被害,虽不见凶手真容,但能确定雷引是帮凶。我即人证,物证就在冰岚身上。
若我所记不错,那当胸一脚,该是在冰岚胸前留有脚印的。命人拓下,与雷引的臭脚相互比对,定然能有结果。
如此奸贼不能伏法,让我如何心甘情愿与你同归刑部?
你们若想仗着人多,强逼我就范,说不得,小爷也只好大逆不道一次。
我纵火烧了这王宫大门,且看国主肯不肯陪你们丢这个天大的脸面!”
林楚凡是真的没招了!
父亲被捉,熊宝被困,身侧又无人相助。
他原本抱公主殿下大腿还挺不错,奈何子曦横空出世,将洛青禾迷得不知南北东西,眼下必然是指望不上的。
林楚凡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双手合十,揉搓出一条三寸来长的火蛇,作势就要投放身后王宫方向。
荆腾被吓得眼皮乱跳!
这是烧宫门么?这玩意儿一旦扔出去,若是没了控制,指不定小半个王宫都能搭进去。
为求稳妥,荆腾回头,示意被俘的林凯出言相劝。这一幕也落在了林楚凡眼里。
好笑的是,林凯望天,仿佛那里有仙女飞过,久久不能回神。
就在此时,宫门内传出一声长喝:“准林楚凡所请,将雷引一同收押,两案并行。刑部从速审理,不得拖延。”
不用说,又是国主的手笔。
难怪自己缺考都能复试,都是他在搞鬼呗,图什么呢?难道他知道天泪在自己身上?
林楚凡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如此,直接抓了人像天纹一般圈禁也就是了,何苦如此周折?且在碎冰城时,他还没有天泪呢。
一场闹剧,草草收尾。
最庆幸的却是那些负责看守宫门的禁军。这位爷胆子是真大,宫门都敢扬言火烧,不服不行。
林凯父子入狱的消息不胫而走。
与之相比,御灵司首官获罪,显得微不足道。
论官职合该御灵司首官更高,奈何林楚凡风头更盛,都是风月杂谈积累的人气,雷引是比不过的。
似乎他如今也听不得这些,一样在刑部关押着。
惊闻噩耗,反应最快的当属罗绮。她从红袖馆出来,一路身法连闪,回到林府,去西院请楚氏安。
楚氏宽慰道,“你是个好孩子。去收拾一下行李,暂时搬回红袖馆吧。能带的人、能带的物,都带上,别给楚凡留下麻烦。”
纵有千言万语,也抵不住楚氏事不关己的神色,挥手之间便将罗绮打发。
罗绮无奈之下,也只好收拾些细软,领着展盏盏离府。
她本欲返回红袖馆的,却在途中动了心思,转到之风别院,将包裹交托给了林楚夕。
是以之风别院也收到消息。
无梦有意给刑部施压,催促冰岚一案;另外传书北上,将事态发展回禀上去。
除却冰岚之死不谈,林楚凡这个和亲候选人,恐怕北面有人不会放手。
林楚夕相比之下,更加担心熊宝。她有意寻青禾帮手,却苦于许久不见,并不知道她此刻会在何处。
正踌蹰间,门房来报,说是一个叫紫烟的丑八怪有事求见。
这姑娘倒是有几分机敏,老爷和少爷都出事儿,索性不回林府,直接找到别院里来。
相较于诸女消息闭塞,紫烟反而有些门路,熟知洛青禾此刻应该在幻真楼,与那子曦听戏。
这才使得林楚夕打发火苗同紫烟一块,去戏楼寻公主殿下求助。
待诸事交托完毕,无梦有意留罗绮商议。后者便将默不作声的盏盏留在了屋外。
无梦探寻道,“此事师姐有何看法?”
“师姐?”
罗绮被问得有些摸不到头脑,游移不定地看着无梦。
林楚夕解释道,“哎呀,就是我娘呗!父亲与三哥都被捉走,母亲就没什么表示?”
罗绮迟疑道,“母亲令我搬离林府,嘱咐我带走可疑物品。我恐怕天香阁人多眼杂,这才想着将一些微妙之物,交由别院存放。”
无梦微微皱眉,想不出师姐意欲如何。即便儿子并非亲生,名义上也是丈夫与亲子,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她余光却见楚夕一脸雀跃,十分反常,“你知晓什么内幕消息么?怎么一点儿也不急的样子。”
林楚夕被吓一跳,赶紧收敛了情绪。她的雀跃,非是为此,而是想到别处去了。
林姑娘嘟囔道,“什么内幕消息,怎么可能?我是想着,既然母亲并不心急,恐怕事情也没那么严重,至少没那么大罪名。哎?对了,说得挺热闹,父亲和三哥究竟定的什么名目被捉走的?”
罗绮也被问住,她只是听闻有异,回府去请示的,哪里知道具体因由。
她只笼统答道,“听闻事关北地,恐怕是碎冰城旧事,有人刨根问底,死死抓着不放,甚至捅到刑部去了。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林姑娘如释重负道,“碎冰城旧事,那就没事。都是些死无对证的东西,谁都说自己有理,结果不免又是不了了之那一套。吓我一跳,还以为是翠衣巷的事儿瞒不住呢。”
林楚夕说着,不忘拍打自己并不存在的小胸脯。
无梦摇头,“此事恐怕不对。罗绮不知碎冰旧事,你应该是经历过的。明眼人都知道不可能有结果,为何还有人在此纠缠?除非……”
无梦话音未尽,林楚夕面色陡然一变,她猛然记起二哥的死来。
原本她是刻意去忽略这些不美好的回忆的,尤其是听闻母亲爆料的身世之谜,更加坚定了自己告别过去的心念。
而今想来,不过是逃避罢了。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不是她想忘记,别人也会陪她忘记的。
罗绮追问道,“怎么了?楚夕,可是想到什么?”
罗绮虽然心中不忿,却也深知自己的位置,毕竟没有无梦与他们兄妹结识的早。
如今还证实了无梦与母亲楚氏那‘师姐妹’的关系。她也不知无梦怎么想的,既然有这样一层关系,和亲人选怎能如此草率?
林姑娘缓缓说道,“碎冰旧事本来并无不妥。若说错漏,恐怕出在三哥拜师那回事上。
他拜师学艺不足半月,便被歹徒掳走北去。若非路遇师叔,恐怕小命不在。
且在那时期,他师父死得不明不白。三哥还家之后,为此闹了好大的脾气,碎冰城府衙可遭了大罪的。
不好!林飞呢?怎么不见你带他同来?”
罗绮被问得一怔,林飞?不是早就送走了么,难道楚凡未曾与这边通气?
罗绮解释道,“月前,就是翠衣巷火起当夜,楚凡他就嘱托我将林飞送走。那时候,他说,林飞的身份泄露,恐怕会惹杀身之祸,便命我将之送出城外去了。”
此言一出,无梦和楚夕都不大高兴。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俩就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呢?
无梦冷静道,“既是如此,便也不必太过忧虑。他既早有预料,便不会轻易留下把柄。我们守好外围,别自乱阵脚,伺机帮他策应才是。”
三女如此定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