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妤这一胎生得有些吃力。
待沈戮步履不停地赶到花园里时，容妤的惨叫声喊得他心惊。
产婆们的身影映在幔子上，一道道的似鬼影一般张牙舞爪，都在催容妤再加把劲儿，必须用足了力道。
沈戮觉得不对劲，此前从未听她这样痛苦，到了这次，怎会如此难熬？
满头大汗的御医在这时端来了药汤，见了沈戮，慌忙要跪，沈戮却一把抓过他质问道：“贵妃生多久了？怎还没生出来？”
御医颤声道：“回禀陛下，娘娘她已生了一个时辰，大概是身子太虚，总是使不出力气，这才一直没能见孩子出来……”
沈戮气不可遏，想要大骂，又怕惊扰了容妤，再一低头，没好气地问御医道：“手里端着的是何物？！”
“回、回禀陛下，这是老臣熬出来给娘娘补气血的，姑姑们也端来了一些吃食，只盼着娘娘能再有力气……”
一听这话，沈戮连声催御医去幔子里头喂容妤服下。
他自己则是在外面来回踱步。
又过去了一个时辰，晌午的日头都**地照来。
沈戮鬓边开始出现细汗，他感到自己的双掌在颤个不停，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抖动。
守在他身旁的崔内侍见状，担忧地问了句：“陛下，老奴引陛下去阴凉处避避吧？”
沈戮没有回应，忽一挥手，命人搬来了椅子，他坐下等候，眼见幔子上的身影都像是疲了一般，行动起来也慢了许多，就连容妤的哭叫声也渐渐虚弱。
御医们又出来了，他们窃窃私语，忙着冲向药坊。
沈戮一直盯着他们的行踪，直至他们回来后，手里又多了几碗药汤。
容妤这次不再喊叫，而是低泣起来。
沈戮听得心里煎熬，猛地站起身，质问幔中做事的那群宫人：“她为何哭个不停？！你们究竟在对她做甚？！”
姑姑们惶恐地回话道：“回禀陛下，娘娘是太累了，这才要悲戚哭泣。奴婢们都在劝慰娘娘再撑上一会儿……”
沈戮很想再骂，可又不知能骂些什么好，他坐立不安，站起数次，想要冲进幔中，又遭崔内侍与御医们阻拦，只道龙体要紧，沾不得女子生产时的污秽浊气。
沈戮倒是怕自己会添了乱，便压下了去幔中的念头，也不知是怎的，他莫名传来了燕山卫，傅礼带着几名得力部下前来，见沈戮面色惨白，倒是吓了一跳。
何时见陛下有过这般仓皇无措的模样？
傅礼跪在地上候旨，沈戮时不时地回头去望那幔子，他怕极了，哪怕他也不清楚究竟在怕什么，转回头时，他连嘴唇都在哆嗦，竟是命傅礼道：“去把太子和襄王带来。”
傅礼一怔，很快便领命前去。
沈戮又一次起了身，他根本听不见周遭的奴才们都劝了他什么，只有容妤那气若游丝的哭泣声缠绕着他，他仿佛觉得自己和她一样痛、一样要撑不住了，以至于嘴里咕哝着：“再不生了，再不要生了……寡人再受不得这种痛苦了……”
于他而言，孩子本就是可有可无，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后继有人，更不在意他的血脉是男是女，无非是想要用孩子将她拴住。
可这是下下之策，是他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她已在他身边，他又何必一次次地用生育之苦来折磨她？
他不想她再承受任何疼痛，她的哭泣、喊叫更像是对他的折磨，他怕了。
竟也打算服软了。
直到傅礼将阿满和沈容带来，沈戮如梦初醒般地看向他的两个儿子，他抬起手，喊他们过来。
阿满满心喜悦地朝沈戮走去，他很少被召见，如今得沈戮亲自传旨，他自是开怀不已，可听见的却是：“去幔子外头陪你们的娘，告诉她你们来了，她念着你们也是舍不得的。”
阿满的笑意僵在嘴角旁。
原来这一次得召见，也还是为了取悦他的娘亲。
他的父皇心里好似从没有他的位置，平日里几乎从未想起，好不容易记了起来，也一定是因为娘亲。
为何娘亲对父皇那般不忠不义，父皇还是只把她放在心尖？
阿满不懂自己究竟是为何被生下来的，即便是坐着太子之位的沈容，也令他觉得可怜至极。
他们的父母自私、贪婪，从未尽过双亲该尽的陪伴之责，随时撇下他们，只顾着他们二人自己的情爱仇怨。
阿满牵着沈容走向幔子前头，他可以听见容妤因生产而难耐痛苦的哭泣声，竟在心里暗道：报应。
他恨容妤，恨她不肯在父皇面前乖顺，恨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皇权。
阿满眼底浮现一股森然怨气，他在心中诅咒起：生不下来也无所谓，反正也是个棋子，还不如是个瞎的、聋的，总比我这样要看见、听见不愿听的诋毁。
便是此时，幔中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
沈戮并未因得了孩儿还感到欣喜，他松了一口气的原因，是容妤终于不必再忍受这产痛了。
姑姑们抱着婴孩冲出帐幔，一路呈到沈戮面前，兴高采烈的恭贺道：“恭喜陛下得了一位公主！”
沈戮看也不看孩子，推开那姑姑，有些踉跄地朝幔中走去。
谁料那姑姑忽然喊了句：“公主的眼睛……怎么好像是瞎的？”
沈戮身形一怔，这才停住脚，欲回身。
然而幔中突然传来水盆摔到在地上的巨响，宫女惊呼道：“血！”继而跌跌撞撞的跑出来，双手染着鲜红血液，惊惶地颤声道：“娘娘她……她不好了，大出血！”
沈戮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
此时的容妤已是奄奄一息，汗水与泪水浸湿了鬓角，面色更是苍白得吓人，她嘴唇毫无血色，有气无力地微微喘息。
当沈戮急匆匆地冲进来时，她的眼神已经十分浑浊、涣散了。
沈戮见石地上满是鲜血，盖在她身上的锦被也浸染湿了，他双腿发软，几乎是跪在容妤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眼泪从他的脸颊上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