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皇宫里便传开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萧帝封了一个金婕妤。
这个金婕妤来路不明,既没有显赫家世,又无宫中亲故,忽然就一夜之间飞上了枝头,着实让前朝后宫都为之讶异。
虽说萧帝能宠爱起别的女子来是件好事,可如此之快的封了个婕妤,也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云舒途经御花园时,正听见宫女宦官们在七嘴八舌:“既然已经是婕妤了,定是被陛下临幸过,可见资色是非凡的,听说是个貌美年轻的。”
“那就难怪了,陛下也非圣贤,年轻美人在怀自然是抵挡不住。我听陛下寝宫里的人说,这个金婕妤是昨天才被送进宫里来的,不过才一夜就得了这赏赐,可见也不是寻常人物。”
“陛下一直在锦妃娘娘那里吃苦头,需要慰藉也不为过,从前倒是没有哪个女子送进宫里就得了这待遇,不过,好像是云大人送给陛下的……”话到这里便没了下文,只因宫女们察觉到了云舒,赶忙请安道:“奴婢见过云大人。”
云舒摆摆手,要她们退下,他一边走着,一边思虑着宫女们刚刚的话,心中颇为疑惑。
他倒也是今早便听闻萧帝新得了一位美人,自己府中都传遍了此事,自然是从皇宫里流出来的消息,可见萧帝很满意金篱,这也令云舒感到意外。
他本来没有对金篱抱有多大希望,她虽然长得秀丽,却也称不上多么惊艳,谁能料到萧帝还真就中意了她。
云舒想着要尽快将此事告知云施,免得沈容还要为此忧心。
一晃过了晌午光景,金篱小睡醒来,已经是临近黄昏时分了。她有些口渴,看到桌子上有一壶茶,喝过之后,便出门寻人。
宫女珠玳正在亭里照看花花草草,见金篱来了,她立即问候道:“婕妤醒了?奴婢为婕妤准备了桃花茶,婕妤可喝过?”
金篱点点头,道了谢,珠玳连说承受不起,金篱问她道:“陛下回来了吗?”
珠玳道:“还没有,但陛下今早交代过,他会回来婕妤这里用晚膳。”
金篱便更加觉得无所事事了,好在天气炎热,她想着可以洗澡。珠玳便为她在木桶里准备好水,她用着桂花做的皂角擦拭身体,极为柔和的香气,珠玳说,这是外族人进贡来的,做工十分细致。
金篱在这一刻感到了难得的放松,自从旱灾开始,洗澡的次数少之又少,是在来到了沈容的府苑后,她才发现权贵们仍旧掌握着水源,再到如今的皇宫,连宫女都可以随意洗澡,唯独百姓们的日子是苦不堪言的。
洗完澡,珠玳为金篱擦拭干了头发,并仔细梳好,插上簪子,换上藕粉色的裙衫,点一抹红唇,铜镜里映出的是一个明艳美丽的妙龄女子。
珠玳便赞叹道:“奴婢进宫八年之久,还从未见过谁有婕妤这般美貌,简直就像是天上来的仙子。”
金篱莞尔一笑,未等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珠玳首先回头去看,吃惊道:“云大人?”
只此一句,金篱的笑意便僵在脸上。
酉时初,云舒正独自负手而立,站在皇上寝宫殿外的偏远小亭里等候。
当金篱走来时,正值清风扫娥,桃花纷落的光景。
她远远就望见他锦绣华衣上纹着水墨海波金线,腰间坠着相思花叶的香囊。
云舒闻声看来,盯着金篱走近。
金篱微微颔首,恭敬道:“云大人。”
云舒的脸色并不好看,语调也好听不到哪里去:“金篱姑娘,也许你会觉得我多嘴,但我还是要叮嘱你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就算眼下成为了婕妤,也不代表你能长得盛宠,你身后的人才是你的靠山,不可背弃主子。”
金篱直起了身形,面不改色地凝视着云舒的眼睛,淡淡地道:“云大人言重了,我只是被你们放在棋盘上的棋子罢了,怎敢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呢?更何况,教会我来攀龙附凤的,也是我背后之人,我一直都在听从他的差遣,怎会让云大人这般担忧?”
“金篱姑娘,现在就你我二人,我也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你——殿下能选中你,也能毁了你,你眼下还没有筹码。”
“倘若你今日之言被陛下听见,云大人就不怕会身首异处么?”
云舒的表情变了变,可他毕竟是游走在朝廷数年的重臣,即便心中已勃然大怒,展现在脸上的也只是寥寥几分。他奚落她道:“看来,你已经认为自己的翅膀硬起来了。”
“云大人高估我了。”金篱反唇相讥道:“我才刚刚进宫两日,云大人根本不必这般慌乱,除非云大人心中有鬼,害怕你与沈容无法再控制我了。”
云舒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漠然道:“你最好万分小心,方才那个名字,可不是随便能在皇宫里提起的。”
金篱弯过眼睛,她上扬嘴角,嘲讽地轻笑道:“只怕你也无法时时刻刻地盯着我做事了吧?我想怎样做,可由不得云大人。”
云舒绷紧下颚,他感受到了金篱话语中的挑衅,也察觉出了她眼神里闪现出的野心。
“金篱姑娘,我最后奉劝你一句。”云舒靠近金篱耳边,沉声道:“就算我不能时刻替殿下盯着你,可总有千百双眼睛能为我做好这差事,你不要小看殿下的能力,也不要高看陛下的权势,时机还未成熟,乾坤也仍旧未定,你莫要投错了主。”说罢,他轻拍了拍金篱的肩膀,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之后,便转身离去了。
金篱的心“怦怦”直跳,她自然感觉得到云舒传递给她的那份无形的震慑,双腿都不自觉的发软。
可她又不愿做案板上的鱼肉,必定要相当设法的反击,更要让沈容知晓,她不是他的玩物。
“她真是这样说的?”
面对沈容的问话,云施躬身道:“回禀殿下,兄长派人来将这话传给属下,错不了。”
沈容摩挲着食指上的玉扳指,心里飞掠过很多个疯狂的念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只想提了剑冲去皇宫里把她抓回来好生收拾一番。
到底都被他压了下去。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怎要上她的当?她无非是嘴上功夫了得些,他何必真的与她动气?
这会儿的云施则是将沈容的神色变化都尽收眼底,他心里有些不安宁,毕竟他跟在沈容身边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他会因为何人而显露出自己的情绪。
比起他父亲的喜怒无常,沈容却不是能轻易被人瞧出心中所想的性情。
不过是突然冒出来一个村姑,如何能波动了他的心弦?
总归不会是那一晚的肌肤相亲……
“云施。”沈容在这时唤道。
“是。”云施立即收回了心绪,等候差遣。
“云舒放在她身边的眼线,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人吧?”
云施点头道:“回禀殿下,兄长做事向来缜密,断不会出任何差池的。”
“既是如此,就要那眼线每隔半日便将听到的、看到的情形都禀奏云舒,你知晓之后,要一字不漏地全都告诉我。”沈容的手指轻敲桌案,冷声道:“我倒要看看,她究竟如何能逃得出我的五指山。”
云施恭恭敬敬地领了命,离开之前,余光悄悄地打量着沈容的神色,见他眼神黯然,真像是动了气的。
沈容自然生气。
寻到一个合适的棋子本就不易,这棋子是他选出来的,又是他带回来的,连彻夜调教的事情都由他亲自做过,真被她逃之夭夭了,他可不会甘心。
但他又不愿承认自己这份心思,强迫自己往另外的方向想去,反正天下女子这样多,大不了再培养出来一个新的,送进宫里制衡她,要她知道他能托她上云端,也能拉她入深渊。
然而,就只是这样轻飘飘地一想,他竟会觉得没有那个兴致,若不是她的顺从,他就觉得没有意思。
思及此,沈容蹙紧眉头,他心中有了盘算,并打算尽快实施。
当天夜里,萧帝与金篱缠绵了许久,他大汗淋漓地从床榻下来,命人却准备夜食,都是些补气血的,还有一碗避子汤,率先要宫女给金篱服下。
金篱迷迷糊糊地喝下了那碗药,听珠玳说,每个伺候过陛下的女子都要喝这药汤,无论是后宫妃嫔还是从外面送进皇宫里的,总是无一例外。
唯一被允许诞下子嗣的,就只是锦妃。
金篱喝光了药汤,接过珠玳递来的帕子擦拭嘴角,透过纱幔,她能看见披着外衫的萧帝正坐在桌案旁饮茶。
她眼神沉了沉,心道:他堤防着其他女子怀有身孕,目的便是想要让锦妃的孩儿在日后成为太子,可见他对锦妃爱慕极深,绝非旁人能够轻易撼动。
但金篱还是使出了小算计,她刻意咳嗽起来,在第三声时,萧帝回头看向了她。
金篱察觉到他的视线,便躲去了纱幔最里头,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了眼。
她是故意做出这副我见犹怜的姿态的,萧帝见的女人不计其数,她在使什么路数,他一眼便能看穿。
可人人都在使手段,哪个能瘙到他心坎处的痒痒,就算是手段,那也是个高明的。
萧帝并不嫌恶金篱这做派,反倒是能耐着性子坐回到她身旁,单手支撑在床榻上凑近她一些,低声问了句:“折腾久了,伤身子了?”
金篱摇摇头,低垂下了眼睫,轻声回应道:“回禀陛下,倒不是身子不适,反倒是刚刚喝的那药汤呛了嗓子。”
萧帝便道:“寡人下次要他们给你带甜味来,喝完了药汤,吃了甜,便不会觉得难受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喜欢吃甜。”金篱已经被允许在萧帝的面前以“我”来自称,她借着这份殊荣还想要得到更多,毕竟打铁是要趁热的,过去了这个阶段,她很难再从萧帝的身上拿到好处。
萧帝听见她这说辞,竟是笑了,“与寡人相比,你就是个孩子。”
金篱打量着他的眉目,虽说他已过而立之龄,但眼角并没有丝毫褶皱与纹路,眼神里还透露出少年才会有的贪婪之色,她同他道:“你若真觉得我是个孩子,便不会这般对待我了。”
很少有人敢称皇帝为“你”,早在很多年前,他曾经被这样呼唤过,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萧帝心觉恍如隔世,只对金篱叹道:“你莫要得寸进尺。”
“不想喝那奇怪的药汤,竟成了得寸进尺么?”金篱的语气、眼神都显得十分无辜,“为何一定要喝,我不想喝。”
萧帝静默不语,他并不习惯有人在他面前说“不想”,他也忘记了要去尊重世间的任何一个人。
可规矩就是规矩,是他自己定下的规矩,更不会因为几次**就有所改变,他再不多说,捏了捏金篱的脸,转身撩开纱幔,一边系着外衫的衣带,一边走出了寝宫。
金篱望着他的背影,她猜想,他一定又是去找锦妃了。
即便萧帝允许金篱在他的寝宫里留宿了两个夜晚,这已经难得,可他心之所向,仍旧是那个不愿多瞧他一眼的徐娘半老。
**的满足极其容易,灵魂上的慰藉却难于登天。
萧帝每夜都会在踱步在锦妃的宫殿外,明知她不会见他,他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
都说帝王拥有天下,但他坐上了这位置,最想得到的,从未真正地抓到过。
她究竟想要什么?
他无数次地问她,也问自己,总是没有两全的答案。
而这夜却不同,锦妃的宫门竟然打开了,萧帝诧异之际,宫女已经走了出来,她躬身道:“陛下,娘娘有请。”
萧帝愣住了,他竟有一瞬的惊恐,本能地回了句“不进”,可话音刚落,他人已经急匆匆地跑进了宫门里,根本顾不得什么帝王之姿,只管大步流星地去寻锦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