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戮像是活在所有人记忆中的存在。
尽管在宫里无人敢提及这个名字,可锦妃却是那个不怕强权的。
她总是会与宫里的人谈论沈戮的旧事,她唤他“七郎”,就连睡梦中也时常会念起。
珠玳在她身边做差久了,也就知道七郎便是沈戮。
想来锦妃忘不掉前朝也是人之常情,她毕竟姓沈,又是尊贵的三公主,总比现在被囚禁一般的日子要自由快乐。
其他妃嫔都认为锦妃独享皇宠,可珠玳却清楚锦妃整日郁郁寡欢。她被敌人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自然不会感激萧帝对她的格外“重视”。
而孟王口中所说,也足以证明沈戮和容妤的确是死了,毕竟当年的哥舒岐做的狠绝,一把大火烧尽城门,连蚂蚁都要被烧成焦炭。
“就算他们坠下高墙是还活着,可大火无情,他们无处藏身,也插翅难飞,根本不可能逃得掉……”孟王说到最后,还感到十分遗憾道:“可惜了,他在中原是个好皇帝,而那位贵妃娘娘也是个仁慈的人,我曾在她被囚禁期间为她亲自送过饭菜,她本想求我帮衬她离开,但考虑到会连累我,就作罢了……”
也是因此,孟王才记得她身上的那股香气。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没能忘得掉。
珠玳将得到的这些信息都禀报给了锦妃。
听罢,锦妃问道:“他真是这样说的?”
“回禀娘娘,奴婢一字不漏,他是如何说的,奴婢就是如何呈给娘娘的,不敢疏忽。”
锦妃默不作声的锁起眉,她像是在思虑,很快又问珠玳:“你离开孟王宫殿时,有人发现么?”
珠玳摇头道:“无人发现奴婢,奴婢谨遵娘娘吩咐,十分小心谨慎。”
“可有旁人见你去了孟王府?”
珠玳一听这话,不得不道出实情:“回娘娘的话,倒是有位王大人和崔侍郎来了孟王的住处,也……见到了奴婢。”
“你和他们说你的身份了?”
珠玳的神色略显惶恐:“奴婢不敢隐瞒,只好说了实话。”
锦妃无奈地轻叹一声,“无妨,他们那样的人也未必会把你的出现放在心上。”
珠玳也因此而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还有——”锦妃再次开口道:“你主子那边如何了?”
珠玳知晓她是在说金篱,便道:“娘娘,奴婢的主子只有娘娘您一位,如今在金婕妤身边做事,也都是听娘娘的吩咐,断不敢有二心的。”
“我又没有说你的不是,你急什么?”锦妃靠在玉榻上,媚眼一抬,打量着珠玳道:“凭你这些时日与她的相处,可发现她有何异样?”
“奴婢倒不曾觉得金婕妤有何不妥。”珠玳道:“奴婢见陛下对她很是宠爱,她也口口声声地念着陛下的好,两个人都在新鲜劲儿上,昨个还在一起的,很是难舍难分。”
锦妃听了这些也不恼,她本就不在意萧帝对自己是否忠诚,如今倒落得了个清净,便叮咛珠玳:“你要伺候好她,眼下,她才是你唯一的主子,你不可被她察觉到你出入我宫里,更不能被她知道那日是我派人找陛下来这的。”
珠玳连声称是,同时也要把自己知道的告诉锦妃:“娘娘,金婕妤昨夜又悄悄地出了陛下的寝宫。”
“你有悄悄地跟上她吗?”
“奴婢只跟了一段路就跟丢了,她比想象中的还要警惕,奴婢料想她在宫里还有熟识的旁人要见。”
锦妃皱了皱眉,她心里其实有所猜疑,但事情在得到证实之前,她不敢妄自定论,只对珠玳道:“好了,你今日先回去,继续盯着她,莫要让她察觉出端倪。”
“奴婢遵命。”珠玳应下后,便退出了锦妃宫里。
日子一天天流逝,转眼间,金篱已经入宫有四个月了。
打从她侍奉萧帝的第二个月开始,萧帝便赏赐了她宫殿,就在他的寝宫旁。
他还亲自赐名给金篱的宫殿,叫做“若夏宫”。
萧帝觉得金篱性情温顺,像是他故乡草原的夏季,才有了“若夏”二字。
其实金篱并不在意住在何处,她在意的只是尽快下完这盘棋,但又不知何时才是终点,只能留在这深宫之中,望不见她自己的自由。
直到晚秋时节,她身子不适起来。
这日,金篱的脸色苍白,她吃不下早膳,轻轻捂住嘴,试图抑制住那股突如其来的恶心感。然而,一阵强烈的反胃让她不得不弯下腰,呕吐起来。
珠玳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她,眼中满是担忧。她细心地擦拭着金篱的嘴角,轻声问道:“婕妤,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您的月事……是不是已经推迟了?”
金篱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被深深的忧虑所取代。她缓缓点头,声音微颤:“月事的确有阵子没来了,我原以为只是身子乏了,没曾想……”
珠玳的心中已是波涛汹涌,她搀扶着金篱坐下,心中的猜想越发肯定:“婕妤,奴婢猜想,您可能是有喜了。”
金篱听闻此话,脸色愈发苍白,她紧紧握住珠玳的手,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珠玳,你……此事不可声张,这件事……我……”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眼中充满了恐惧与迷茫。她的目光在房间内游移,仿佛在寻找一个能够解答她心中疑惑的答案。
珠玳轻轻握紧了她的手:“婕妤放心,奴婢不是多嘴之人。只是,眼下还不确定您是否真的有孕在身,理应确认了才是。”
金篱沉默不语,她心中的恐惧与不安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让她无法平静。
如果真是有了身孕……那孩子的父亲……会是谁?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但是,萧帝每次都会要她喝下避子汤,真有了身孕,想必她心里是有数的。而倘若这事被萧帝知道的话……
一想到这,她便心头发怵,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她猛然起身,捂着胸口干呕了起来。
便是此时,门外传来了通报声:“陛下驾到——”
金篱全身一震,转头去看时,萧帝已经走了进来。
他瞧见金篱的模样,又见珠玳的神色显露惶恐,似乎察觉出了端倪。
“陛……陛下……”金篱仓皇地躬身问礼,一旁的珠玳也赶忙跪拜。
萧帝一抬手,免去金篱的礼数,上前几步打量着她:“你脸色不大好,身子不爽快了?”
金篱连连摇头,哪知萧帝却命内侍道:“去传赵太医来。”
“陛下!”金篱欲阻拦,“我、我不碍事的,陛下不必费心!”
“传太医来一趟若夏宫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萧帝全然不理会金篱的阻拦,只管命人去做。
金篱强装镇定地笑了笑,被珠玳扶回床榻去时,她觉得自己的双腿都是瘫软的,只怕事情要败露,她恐惧的就要尖叫出来。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
太医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手中的药箱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金篱坐在床榻上,双手紧握,眼神中满是不安与恐惧。她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尤为清晰,仿佛连她自己都能听到。
赵太医同萧帝问礼后,便随着珠玳去了金篱的床榻旁,隔着纱幔,他缓缓伸出手,金篱的视线紧紧跟随着那只手,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却始终不敢躲避。
手指悬浮在金篱的手腕处,太医的眉头紧锁,表情严肃,这更加深了金篱的紧张。
萧帝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眼神深邃,似乎能洞察一切。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金篱的呼吸与心跳声在交织。
倘若此事败露……
只一这样想,金篱的心就如同被重锤击中。
她紧紧握住被褥,指节发白。太医的嘀咕声如同刺耳的虫鸣,在她耳边回响,让她心神不宁。
她清楚,这不仅仅关乎她的性命,更是她与孩子唯一的希望。
纱幔外头,萧帝的声音低沉而威严:“赵太医,金婕妤的情况如何?”
赵太医小心翼翼地回答:“回陛下,婕妤脉象平和,但似有异常,臣需要再仔细诊断。”
金篱的心跳瞬间加速,她闭上眼睛,祈祷着能够安然度过这一关。
萧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不耐:“速速诊断,寡人要听实话。”
太医微微躬身,目光穿透纱幔,落在金篱的腹部,神情专注。他轻声细语地询问:“婕妤近日饮食可有什么特别之处?是否有食用过任何药物或补品?”
金篱不知他此话何意,但也还是她摇了摇头,轻声回答:“并无特别,饮食皆是宫中常例,未曾擅自服用任何药物。”
纱幔外的萧帝眉头紧锁,声音中透出一丝紧张:“赵太医,你为何问这些?”
赵太医略微回了身形,缓缓道:“陛下,微臣是担心婕妤的饮食或药物可能对腹中胎儿有所影响。宫中饮食虽精细,但也要确保万无一失。”他的话语中透露着医者的严谨与关怀。
听闻此言,金篱愣住了,萧帝也面露惊色。
“你方才说什么?”萧帝站起身来,“胎儿?”太医的话如同重锤,砸在萧帝的心头。他瞪大了双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紧接着便是滔天的怒意。他的手指颤抖地指向太医,声音带着难掩的震怒:“你再说一遍,这、这怎么可能?”
赵太医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医箱,声音虽小却坚定:“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金婕妤她……她确实有了身孕。”
金篱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仿佛已经预见到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双眼紧闭,不敢直视萧帝愤怒的脸庞。
而萧帝的眼神如利剑般刺向她,仿佛要将她穿透。
那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珠玳惶恐,只得带着赵太医一同离开。
房间内顿时只剩下金篱与萧帝二人。
金篱从床榻上直起了身形,她双手紧紧攥着衣角,颤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陛下,我……”
不等金篱说完,萧帝猛地撩起纱幔,露出他那张刚毅而冷峻的脸庞。他俯身逼近金篱,目光如炬,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金篱,寡人问你,那避子汤,你到底喝了没有?”
金篱抬头对上萧帝的目光,眼中满是惊恐与无助。她咬紧牙关,嘴唇微微颤抖,却终究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萧帝一把掐住她的脸颊,一字一顿道:“寡人在问你话,说!”
避子汤……
金篱这才反应过来。
也许,她可以在避子汤上做文章。
于是乎,她试着嗫嚅地回答道:“回禀陛下,我……我这几次,没有服用过避子汤……”
萧帝绷紧了下颚,“你竟胆敢不听寡人的话?”
“我只是想与陛下有个孩子!”金篱故作娇弱地看着萧帝,泪水涌出双眸,滑落到了萧帝的手背上,“我羡慕锦妃娘娘,只有她配拥有陛下赐予的孩儿,我为何不可与她一样,我也想为陛下诞下骨血!”
萧帝气不可遏地甩开手,斥责道:“简直荒唐!寡人不要你生,自有其中道理,你怎敢擅作主张?!”
金篱委屈地别开脸去,她抽噎着哭泣,心里却是落下了一块巨石。
他竟没有怀疑过她,可见宫里的确无人瞧见她与沈容私会过。而避子汤她次次不落的喝下,这孩子必定不会是萧帝的,她很清楚孩子的父亲是谁,眼下,也只能借由避子汤逃过一劫了。
“若陛下实在不肯让我怀有子嗣,那便赐我红花,打落这孩子便是了。”金篱哭哭啼啼地说道:“从今以后,我一定会听从陛下的吩咐,绝不会落下半碗避子汤,只求陛下不要记恨我……”
她哭得梨花带雨,说得也情真意切,逐渐令萧帝消下了心头怒火。
再转头看向她,那纤柔年轻的**的确是美丽可人,萧帝倒是有些不忍让她这般难过,长叹一声后,他竟回身坐去了她的床榻边,连他自己也惊奇他这么快就不再生气。
“分明是你的错,为何还要哭得这般委屈,倒成了寡人的不是了。”他探出手掌,为她抹掉泪水的同时,又扳过她的脸颊,“你就这么想生?”
金篱的泪眼凝视着他,轻轻点头道:“既是陛下的骨血,我当然想要为陛下留住这孩儿,只求陛下怜悯疼惜我……”说着,她凑近萧帝一些,在靠近他嘴唇时,又欲擒故纵地停了下来。
萧帝的眼睛盯着她朱红的唇瓣,喉结哽咽了下,忽然问房外的赵太医:“婕妤如今的身子可否伺候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