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托付了家人之后,刘贵匆忙出发,这一次任务是九死无生,但是刘贵毅然前往。
当年他在洛阳不得志,后来来到秀荣后,得到了尔朱荣礼遇甚重,以国士待之,如今到了需要用刘贵的地方,刘贵自然决定效死。
这就是南北朝。
有一诺千金的真君子,也有谎话连篇的真小人。
这是一个古文尚存,但世风日下的时代。
刘贵带着护卫的随从,从晋阳往东,出太远盆地就进入到了太行山中。
滏口线是一条古道,战国时期的赵国,就是通过这条要道沟通山西的晋阳和太行以东的邯郸城。
刘贵赶路数日,来到了战国时期建造的重镇镣阳邑,此地是控制滏口线的重镇。
镣阳邑的险要,一直到了近代都具有重大的战略价值,后来此地改名为“左权县”,用来纪念一位牺牲的将领。
刘贵不敢耽误时间,他继续向东翻越山路,从茫茫太行山中的古栈道而行,经过十日才出太行山,这时候就进入了滏口。
此地也是一等一的险地,西边是太行山,东面则是滏口山,又有漳水隔断,守住此关就可以将敌人挡在并州之外。
但是太行八陉之中,只有北面的井陉道路宽阔可以通行大车,滏口陉山路盘旋,仅仅可以用牲畜运输物资,一旦大军作战耗费巨大,所以这既是并州的屏障,同时也是并州的枷锁。
战国时期的赵国,就是在邯郸和晋阳两个中心之间摇摆不定,又要在各地驻军防守四面开战,最终失去了争霸的资格。
刘贵终于明白了尔朱荣的想法,以并州的条件要和叛军打持久战,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
尔朱荣是精兵,精兵就意味着要补给充分才能作战。
这就等于后世那些精贵的战争兵器,需要充足的后勤才能玩得转,一旦后勤补给跟不上就会趴窝。
而葛荣麾下的六镇兵,其实和乞活军差不多了,除了少数精锐之外,就是流民军的水平。
流民军的好处,就是抗饿耐操,而且用来根本不心疼。
如果让葛荣用十个流民军换尔朱荣一个精兵,他都会觉得大赚,就算是一百个换一个,葛荣都不会觉得心疼。
流民军打到哪里吃到哪里,反正补给基本上靠抢,根本没有后勤补给这种东西。
所以长线作战,对尔朱荣是非常不利的。
这是尔朱家积攒了三代人才攒下来的精锐,他的精锐一旦陷入到消耗中,就是持续不断的放血。
所以尔朱荣来派遣刘贵前往邺城,用激将法引邺城的葛荣领兵出来和尔朱荣决战。
如果葛荣同意决战,那只要能正面击溃他的军队,就可以一战而胜了。
大兵团本身就是最大的风险,超过一定规模的军团,别说是普通士兵了,就连中低层的将领,都不知道战场的局势,只能依靠军令行动。
一旦出现落败的迹象,哪怕只是谣言,也足以造成连锁反应式的溃败。
这就是当年东晋北府军击败苻坚前秦大军的方法。
刘贵艰难的走出滏口陉后,就立刻向着邺城方向而去。
——
武德元年,二月。
永乐城中的苏泽突然宣布聚集兵马,宣布起兵北上五原城,理由自然是草原不宁。
永乐城中的群臣议论纷纷,不过在开春接羔期北上草原打击游牧民族,也是中原王朝的常有操作,当年北魏太武帝基本上每年都会定期在这个时候北上打秋风,北魏最早的起家资本就是这样攒下的。
接羔期,就是羔羊分娩的时期,也是整个草原最虚弱的时期。
这是汉代霍去病总结的对付游牧民族的经验。
苏泽这次只携带五千兵马,议论很快平息。
但是只有少数近臣知道,苏泽并不是去草原的,而是要绕道草原进攻恒州的鲜于阿胡。
不过对于这个计划,苏亮和苏绰还是表示反对。
苏亮是站在军事角度上反对:
“郡公,五千兵马虽然可以就地补给,但是我们的粮草只能安全送到五原城,从五原城再到武川,这一路都是匪盗丛生的赤地,还要通过白道才能进入恒州,粮道断绝可是兵家大忌啊!”
苏亮觉得苏泽这个计划有些异想天开,自古以来从没有哪个走过这样的路线进攻晋阳的。
苏亮当然不知道,这个线路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由北周大将杨忠领兵走过,而且走过两次,全都完完整整的将军队带了回来。
苏泽说道:“景顺放心,我准备先在草原会盟,领着草原各部一同南下。”
说是会盟,其实是准备先将草原揍服了再说。
想到苏泽在草原上的战绩,苏亮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苏绰又站出来说道:
“郡公,关中初定,中原战事正焦灼,本是我们在关中好好发展的时期,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涉险?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啊!”
苏泽知道苏绰也是劝谏他,但是他也实在没办法向苏绰说,“尔朱荣马上就要灭了葛荣了,再不赶紧动手就没机会了!”
如果能在尔朱荣灭到葛荣之前,夺取恒州幽州之地,那尚且还能保证军事上的优势。
要不然光靠着关中之地,对抗整个中原,其实是非常吃力的。
没办法,自秦汉开始,政治版图的中心是不断东移的。
秦汉皆以关中为根基,逐步吞并天下,那时候关中就是霸王之基。
但是关中逐渐凋敝,魏晋以后都将洛阳作为政治中心。
唐是最后一个以关中为基业鲸吞天下的,这是因为李世民超人的军事能力,再加上中原各路反王把狗脑子都打出来了,给了关中最后一次定鼎的机会。
唐以关中得天下,依然要将洛阳定为东都。
宋代进一步东移,将漕运中心汴京作为政治中心。
等到了明清,关中已经无足轻重了。
即使是北周北齐争霸,实际上在高欢在世的时候,北齐的整体实力还是压着北周打的。
只可惜高家连续出了一堆不靠谱的皇帝,最后将偌大的家业败坏干净。
可就是高家这么败家,在局势形成后,北周每次出关都费老劲了,好几次都损兵折将。
苏泽很清楚自己和尔朱荣的优劣。
尔朱荣的军队更精锐,苏泽的普通水平的军队更多一些,后勤补给更科学。
所以对付尔朱荣最好的办法,就是多路出击,将他的精锐调动起来,分开他的精锐力量逐步击破。
所以苏泽迫切的需要恒州这个战略支点,有了这个战略支点,苏泽就可以南下雁门袭扰并州,尔朱荣就必须要在雁门关驻军防守。
此外河东郡也在苏泽掌握中,苏泽可以出潼关,进攻上党地区。
因为其他人还不知道尔朱荣的恐怖,所以苏泽要不惜一切代价将筹码抓到手上。
总不能指望尔朱荣再被“好女婿”杀死吧?
苏泽坚持要出战,苏氏兄弟也知道再劝无用,只能放手去给苏泽准备出兵事宜。
二月二十五日,当高归义快马传回了突厥人要求娶大魏公主的消息,苏泽这位大魏“忠臣”震怒,决定要去好好教训一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突厥人。
——
今年注定是动乱的一年,二月末,洛阳又接到了消息,葛荣派遣了他麾下的邢杲,带领青州兵攻破了汲郡,兵锋直指洛阳。
洛阳公卿们再次惊惶不安。
大将军尔朱荣不在洛阳,主持朝局的上党王元天穆只能站出来。
元天穆带领洛阳剩余的兵马出征汲郡,势要夺回汲郡这座洛阳东面门户。
可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元天穆刚刚起兵之后,洛阳东面的重镇睢阳也向洛阳发出十万火急的求援信,南梁大将陈庆之,护送废北海王元颢北上,已经兵临睢阳城下了。
睢阳是洛阳沟通齐鲁青徐地区的水运重镇,由当年在第一次徐州之战中,和陈庆之对垒的丘大千镇守。
丘大千在信中说,睢阳还有三千守军,以睢阳之坚固,一定能够守住,所以请求朝堂立刻发兵支援。
加急军情送到了洛阳,留守主持的奚毅召集群臣商讨,最后的结论就是两个字——不救。
其实是想救也没办法救,洛阳城中剩余的军队,全部都被元天穆带走了,留在函谷关的贺拔胜要防备关中的苏泽,不能动。
而且朝堂诸公的理由也充分,这丘大千是前兖州刺史元延明的部将,元延明已经投降南梁,谁知道丘大千是真的求援,还是准备诓骗朝廷的军队来个一网打尽?
甚至丘大千说睢阳城内有三千人,朝堂上熟悉军事的大臣都不相信,黄河沿线被葛荣自然严重,附近州郡投降南梁的也不少,睢阳哪里能养活这么多的军队。
在这中原的一片纷乱中,南梁菩萨皇帝登临同泰寺亲授佛法,讲法期间地涌金莲、瑞兽听经、灵禽飞舞盘桓不去,参加无遮大会的四部僧俗全都虔诚的向萧衍五体投地跪拜。
北地战乱难休,南国风景独好。
只是这风景独好下,是不是潜藏着涌动的暗流,那就难说了。
纷纷乱乱中,更动荡的三月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