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无忆独自坐在湖边的岩石上。
他俯身,注视着自已在湖面上的倒影,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真是没办法,长得太像了就是有这种困扰。
本来想要独自冷静一下,不是打算来思念她,怪矫情的。
……好吧,只有自已的时候,就不必自我欺骗了。
在想念她。
明明只是一个月没见。
月无忆和水中的倒影对视了良久,又在倒影的身边,描摹着记忆里另一张熟悉的容颜。
再柔和一些,再冷淡一些,然后,还要有一些悲悯和惆怅。
相比于月无忆,阿月的情感显得更加纯粹深沉,每一种感情都浓烈地沉淀在她澄澈的眼底,只是透露出几分,就足够让月无忆乱了心神。
月无忆知道自已生来就擅长自欺欺人。
但是在阿月面前,这种招数不奏效。
阿月一定已经看出来了。
爱上世界上另一个“自已”,这种事情听起来说是荒诞离奇,倒不如说是罕见。
能和另一个自已朝夕相处,这不是所有人都能获得的机会。
对于月无忆来说,这是世间的恩赐。
那对于阿月来说呢?
这样的命中注定,她没得选、既然没得选,她又如何知道,她对月无忆的情感真的出自真心?
这就是月无忆永远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阿月曾说,一切“如果”在已经发生的事情面前,都毫无意义。
因此月无忆没办法抛弃阿月的存在本身,思考她对自已的爱究竟如何组成。
想到最后,总是会怪罪自已,把原本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
那就换个方式,想想他想做什么。
想要让阿月真的幸福。
她的幸福,可以是任何模样、可以来源于任何人。
只要是她真正想要的。
问题再次回到原点,阿月知道她真的想要什么吗?月无忆又能弄清楚这一点吗?
无解的问题横亘在中间,反倒让月无忆的纠结显得无足轻重。
他没什么需要解决的事情,他不期待自已不该出现的情感得到什么回应。
没错,“不该出现”的情感。
在阿月看清楚她自已的心之前,月无忆的爱慕,不应该显露。
就算阿月已经看出来了月无忆的念头,月无忆也没有资格肆意要求更多,哪怕知道,只要他想要,阿月就一定会给。
不应该这样的。
因为这对阿月不公平。
月无忆躺在岩石上,仰望着天边的月亮,盯到眼眶发酸。
阿月会怎么想呢?
说不定会嫌他平日嘻嘻哈哈,这种时候反倒较真。
说不定会揪着他教训。
草药采完了吗?给孩子们的花篮编好了吗?怎么又让凡人们比赛嚼着花椒唱山歌啊?怎么还把烛火变成绿色的吓唬凡人啊?不是说过山神大人要淡漠出尘吗?
耳边似乎听到了熟悉的碎碎念。
月无忆笑着倚在岩石上,随手从地上捞了一块石头,在湖面上打了个水漂。
涟漪带着一连串清脆的水声漂向了对岸。
月无忆没有目送那串涟漪消失。
他收回了视线,注视着今夜的月亮。
谁让他并不是真正的山神,也并非六根清净四大皆空。
否则就不会在这么静谧的月色下,害了相思病。
涟漪停在了湖对岸,那里空无一人。
或者说,空无一“神”。
阿月攒的供奉越来越多,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她真的会成为山神,甚至这世界上唯一的神明。
到那时,月无忆会在什么地方呢?
也许会在这座荒山,也许会在更远的地方。
希望那时,阿月终于想清楚了她想要的事,不会再说“要用一生爱着月无忆”这种话。
那样的话,月无忆一定会比她更开心。
————?————
【75%的爱意值!主人,月无忆这自我攻略的效率太惊人了吧!】
【自我感动的效率更惊人。现在明白为什么最初成为任务者的时候,我会把自已弄得身心俱疲了吧?按照这个“深情隐忍”的程度,我没有在二百岁之前把自已闷死就是奇迹了。】
【虽然没见过那时候的您,但是确实……】
【提醒一下,星目,不要想着找你的系统前辈们去翻我的黑历史。】
【您怎么知道?!】
【要是连你的想法都猜不出来,我就可以直接下岗了。好了,别贫嘴,看看这个世界的进度还差多少。没记错的话,萧颂山的剧情已经开始了。】
【我看看!距离他遇到命中注定的缘分还有半年,距离他收服云明故国还有两年,距离他……】
【说重点,距离荒山沦陷还有多久?】
【还有三年。】
【好。那接下来的三年,我们要做的,就是帮月无忆做好最后一件事了。】
————?————
荒山脚下的凡人在山神的庇佑中安宁地生活着。
此地隔绝于战乱之外,美好得如同一场幻梦。
阿月在三年后的一个雨夜回到了山神庙。
月无忆第一时间感受到了阿月的归来。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身体已经被越发明显的感知催促着奔向山神庙,月无忆才明白,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雀跃意味着什么。
他站在山神庙里,看着阿月在濛濛细雨中走来。
月色为她披上一层细纱,将她隔绝在雨水之外。她就这样应和着月无忆的心跳声,一步步走近。
直到踏进山神庙,阿月终于如同卸下了满身防备,任由自已露出疲惫的神色。
月无忆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拢好她额前的几缕碎发。
阿月侧过头,不着痕迹地躲过了月无忆的手。
月无忆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最后讪讪放下。
他轻声问:“还好吗?”
月无忆听得到山外从未止息的杀伐与悲泣声,他知道这些年阿月看到的都是怎样的场景。
他原本想过,等阿月回来之后,要安慰她,还是要给她准备一些乐子,让她笑一笑。
可现在看来……
阿月哪种都不需要。
她足够坚强,她眼底悲伤的坚定就是最好的证明。就算没有月无忆,她也能清楚地知道自已该做什么,想做什么。
这不正是月无忆最想要看到的场面吗。
可月无忆没法忽视掌心落空的那一瞬,心跳漏掉的那一拍落寞。
阿月抬起眼眸,勉强笑了笑,回答:
“还好,别担心。”
说完,就化为流光,回到了瓷神像中。
月无忆怔怔地站在原地,视线像是被那缕流光灼烫,一瞬间不敢直视那尊瓷神像。
“那就好。”
他垂着眼帘,低声说。
不知道是说给阿月,还是说给他自已。
这样很好。
他踏入夜雨中,走向荒山深处。
心跳声已经没能平复,一半的喜悦,一半的落寞,共同组成此刻的茫然。
原本应该很好的。
只是可惜,月无忆没能忽略重逢时,阿月眼中那抹与他相似的思念。
他究竟应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