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雨下得多了,本是晚春好时节,却因着冷雨的浸染,有了些冬日寒凉的意味。
厨娘这碗姜糖水熬的好,一碗到了肚子里,侍女觉得自己四肢百骸都被暖流温暖着,整个人都舒展开了。
厨娘往陶罐里加了糖,搅拌均匀,从火炉端起来,拿了漆盘,又取了湿布垫着,替她放好。
转头说,“这又得拿东西又得拿雨伞,你一个人送不了,让小公公替你撑伞,送你过去吧。”
侍女连忙点头说好。
今日太后和皇上去了慈恩寺,宫里前头伺候的不少人跟着去。
剩下的一些奴才,都不知道躲哪里去偷懒了,一时间院子里也找不到人帮她。
不然这种时候,她便只能遮着瓦罐,自己淋着雨回去,总归是苦了自己,也不能让主子的吃食淋了。
小福子听了,点点头,一副很顺手帮忙的样子。
麻利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就替侍女打了油纸伞在外头等着她。
两人都小半边身子淋着雨,护着主子的吃食,把汤水完好地送到了魏兰心屋里。
送到后,侍女便端着东西进去,伺候魏兰心喝汤水。
小福子顺理成章到了这里,也没走,在外头找了个地方蹲着。
这宫里像他这样年纪的公公多如牛毛,因为去了根,公公们到了年纪却长得慢,身量都不高,还有些瘦弱女相,又都穿着宫服,许多脸庞乍一看,难以瞧出区别来。
所以他在这今日本就没什么人的后宫里,并不扎眼。
小福子算着时间,约莫一炷香,那药就能奏效。
他知道魏兰心姑娘吃了甜汤,便要午睡小憩一番,是以在她的甜汤里加了安神安眠的药丸子,让她今日睡得更沉。
而为了方便他行事,方才侍女那碗姜糖水里,也加了一点安眠药丸,但量少了很多,只为了让她打盹睡得沉。
不敢让侍女睡死,不然若是魏兰心起来了,却发现自己的侍女叫不起来。
若是心思细腻点,定然便会疑虑,知道有人在吃食里做了手脚。
他们,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魏兰心还有两个侍女伺候,她进宫小住,只带了一个,这另外两个,都是太后宫里安排给她的。
今日天气不好,也不用外出,没什么事情做,加上东太后又不在,魏兰心闲着,便只让这个自己的贴身侍女当值。
而那几个侍女,午后在小厨房吃饭时,厨娘也在汤水里加了些药。
不多,不会立即昏昏欲睡,但足够她们这个午觉打盹,睡得又沉又香。
如今在东太后宫里新来的这位厨娘,是前头那位被魏兰心欺辱的厨娘的姐妹。
东太后好江南菜,这几位厨娘,还是当年命人在江南“捉”回来的。
之所以是“捉”,是因为这两人进宫之前,已经成了亲,有了家世有孩子,本是不愿意进宫,只想守着自己的食肆过小日子。
但天大地大,皇帝最大,先皇为了博得美人笑,便将这两位都抓到宫里来了。
一位专门给当时的皇后,如今的东太后的小厨房做事,一位则留在尚食局。
宫里虽是一般人进不来的,许多人向往来宫里做工,到了年纪出去,有个皇家名头,也好打着招牌挣钱,但这两位厨娘,并不像有的人那般追求这些名禄。
在宫里当差,在乡里名声是好听,工钱是尚可,但也只是尚可。
他们在江南富庶之地开食肆,一年到头挣得银子,一点不比宫里的银两少。
在宫里当值,也不知何时才能出宫回乡。
东太后霸道,寻常人到了一定年限,便能衣锦还乡,她们就不一定了,贵人不点头,他们便走不了。
并且在宫里干活,赚的都是搏命钱,看的都是贵人脸色,仰人鼻息地讨生活。
在老家虽也有地痞流氓和地霸差役,但到底不似皇城皇权这般,压得她们有时候快喘不过气来。
前几日,不过是因着汤水没熬好,被魏兰心那样喊打喊杀,厨娘是真心吓破了胆子。
幸好被永嘉帝遣送去了尚食局,才留下一条命,便又换了她姐妹过来。
小福子和明月姑姑也是费了好大劲,才打听到厨娘这些故事。
原是想拿银两收买她们的,但秦婕妤说这样不妥。
她们宫外的小生意并不缺钱,用银两左右不得她们,她们缺的,是对家人思念的补偿。
秦柳瑟自己也是远离家乡,思念母亲,所以特别懂这种心态。
她们知道这两位厨娘姐妹,一位性子软,后面换过来的这位姐姐,性子要硬一些,在尚食局时常得罪人,因着刚进宫那会儿,不懂得许多规矩,吃了不少亏。
秦柳瑟便决定从她这边攻破。
她跟她保证,往后思念家人,想写信回家,可以把信件交给秦柳瑟,帮她们传信回去。
她们这些在宫里做下人的,自然也能与家里书信往来,但毫无背景,在宫里全是生意,就连与家人通信,也要时常被人算计。
既要收银子跑腿费,又有许多限制,一年到头也通不了几封家书。那些人可以帮她们给家里寄信,但家里寄过来的信件,能不能到他们手上,全看经手人的心情,以及她们给的银子够不够。
但秦柳瑟就不同了,毕竟是贵人,要让下人出入宫里,或是跟外头通信,就容易得多,更且不限次数,还能托一些小物件。
秦柳瑟是寻思着,将书信一起寄给扬州的闺中密友或母亲,再让她们转寄给厨娘家人。
如此一听,那厨娘果然答应帮忙。
寻思着不过加些安眠药,又不是大量,还能灭一灭这位魏姑娘的威风,何不畅快。
是以今日之事,开局才能如此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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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侍女给魏兰心舀了薏仁汤,伺候她用了,再端来热水盆,绞了湿毛巾给她擦脸擦手。
魏兰心吃完东西,便脱了衣服,躺到床上打盹。
侍女替她把床帘放下来,自去了外头把吃完的罐子碗勺收拾好,然后才又进了里间,在床尾的脚榻上躺下。
外头的天愈发阴沉,跟要塌下来一般,时不时还闪着电。
瞧着雷雨天又要来了。
小福子算着药物奏效的时间,见差不多了,走到门口,朝里头瞧一眼,静悄悄的。
应该是已经睡下。
又四下环顾外头院子,大雨洗刷刷下着,在地上打出水花。
院子里空无一人,这个时辰,都去躲雨和打盹了。
小福子这才伸脚,闪进了屋里。
……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小福子已经从魏兰心屋里出来。
办完事的时候,他从怀里掏出一颗不及指甲盖大小的药材片,丢到里屋的火炉里。
火苗滋滋滋地将药材片燃烧殆尽,一并升腾出一股清淡若无的味道。
这药材,是用来提神的。
子衿怕那安眠的药量效果因人而异,担心魏兰心对药性敏感,睡久了起疑心,便让小福子离开时,将这药材丢进火炉里。
如果把安眠药材当做“毒药”,那么这药材片,便可以看作是“解毒之药”,可以抵消掉她体内的困顿之感,说不定还能早些起来。
总归最后,一定不会发现自己睡死过,只以为自己今日身子乏了,睡得分外香甜。
而那药材片的份量也极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会烧得跟碳灰一样,最后与火灰融为一体,愣是老天爷来了,也无法从炭火灰里挑出来不一样的地方。
小福子打着油伞,小跑着回了舒月轩交代差事。
秦柳瑟看到他回来了,一颗心放下去一半。
剩下的一半,就等着今夜再去探听魏兰心的反应了。
午后,天上乌云滚滚,天上下起滂沱大雨,过了一会儿,便开始电闪雷鸣。
忽地,一道道闪电宛若从天而降的长蛇一般,扭曲着爬到这皇城,而后在后宫顶上,打了一个爆裂,仿佛就在脑袋上炸开一般。
青青原本以手支颐打着盹,被这个仿佛在身旁打开的雷,吓得直接跳起来了。
“啊!好大,好大的雷啊!”青青拍着胸脯说。
此时此刻,皇城里像她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慈宁宫的魏兰心,此时也被这个雷吓得从床上坐起来。
她伸出手,撩开床帘,便见到外头乌沉沉的,明明刚过晌午不久,却好似黄昏过后太阳已西沉一般。
侍女这时也醒过来,知道魏兰心醒来,便去了外头烧水,准备打点热水来给她净面簌口。
这一觉,因为忽然被惊醒,叫魏兰心心头有些忐忑。
怕还有雷声,反正睡不着,魏兰心便下了床,走到梳妆桌前等着侍女来给她伺候梳洗。
刚坐在凳子上,往镜子里头看自己,却在这时,窗外又钻来一道闪电,亮闪闪地将屋内晃了一瞬。
这一瞬,正好叫魏兰心看清了镜子里的自己。
她惊恐地“啊!”了一声。
她浑身发抖,难以置信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睁圆了眼睛,瞪大双眼,惊恐万分。
那道闪电,照亮了她的脸,她看到镜子里,镜子里的女人,似乎是自己,似乎不是自己,自己仿佛被先皇后附身了一般。
魏兰心颤抖着腿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被吓得双腿无力,仿佛控制不了自己。
她喃喃自语,“皇,皇后”,手里刚拿起来的玉梳子,清清脆脆掉到地上,却因为外头的雷电声,完全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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