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波西米亚摄政王伊日·波杰布拉德邀请,全体罗马人的国王、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奥地利及施蒂利亚公爵,哈布斯堡施蒂利亚支系的弗雷德里克·冯·哈布斯堡前往波西米亚王国首都布拉格参加宴会。
而就在禁卫军护送皇帝的车驾离开维也纳的十天后,一则爆炸性的通告如风卷残云般席卷全奥、乃至波及附近的十几个邻国,最终惊动了位于罗马的教廷本部。
罗马,教皇寝宫,一个任何外来者都无法发现的秘密隔间。
尼古拉五世和他的心腹红衣主教以及一个理论上绝对没资格出现在此的男人——格热戈日·德力格尔,聚集在此,数人面面相觑。
良久,尼古拉教皇主动打破了诡异的沉默,开口道:
“维也纳大主教的请柬……你们都收到了吗?”
“呃……收到是收到了,不过……”白发苍苍的博尔哈欲言又止。
格热戈日面露无奈之色:“不过我家那小子的话太过惊世骇俗了,对吧?”
“确实如此。”另一位红衣主教安德烈深以为然。
尼古拉五世这才捏起罗贝尔亲笔信的一角,摆在了密室中央的桌板上。
“三天前,维也纳教会分会的使者把这封信送到了我的手里,信里面,那位已经与老夫‘割席断义’的罗贝尔大主教邀请我去维也纳,参观他最近新得到的一件圣遗物。”
教皇嘴唇嗡动,一字一顿地念道。
“约、柜。”
密室内顿时充满古怪的气氛。
倒不是对约柜这件圣物有何意见,主要是这件事……荒唐的有些离谱了。
众所周知,圣遗物展览会是基督教会最常用的募捐手段之一。
根据有心之人记载,至今为止,天主教所展览的不同“圣指骨”高达一百多根,“圣裹尸布”加起来足足有半个罗马那么大,“朗基努斯之枪”的碎片足够锻造一支罗马军团的盔甲,“圣包皮”更不用多说,基本都是猪皮伪造……其实根本就是教会和贵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陈腐骗局,上层人士基本都心知肚明。
但为了维持基本的体面,教会一般不会展览太过分的圣遗物,以免严重损害教会在信徒心中的神圣性。
诸如钉死耶稣的真十字架,盛放耶稣鲜血的圣杯,耶稣死亡时头戴的荆棘王冠,还有,存放有上帝与以色列人签订的契约书的“约柜”,这些圣物要么被存放在守备森严的堡垒,要么压根没有被发掘出来。
罗贝尔身为一地大主教,公然宣称自己得到了基督教最重要的圣遗物之一的“约柜”,已经离谱到正常人不会相信的地步。
但就是这样,尼古拉五世等人反而才有点信了。
“格热戈日主教。”尼古拉期待地看向他,“罗贝尔主教真的没有给你其他信件吗?”
格热戈日痛快地拿出厚厚一沓信纸。
尼古拉五世一边欣赏着信纸上优美的拉丁文字。
信件的发送日期都是每月的第一天,看起来罗贝尔从未中断与格热戈日的联络,没有斩断自己跟教廷的最后一根联系,着实令尼古拉着实欣慰了不少。
但令人失望的是,信中内容都是日常琐事,最旧的一封信写满了对一个葡萄牙女人唐突告白的吐槽,哪怕冷漠如罗贝尔也对热情似火的伊比利亚女人头痛不已——在场诸位明白的,维也纳大主教也到了为女人发愁的年纪了。
在座的各位红衣大主教纷纷露出“我懂”的淫荡笑意,但在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后连忙摆正表情,可惜早已被尼古拉五世看在了眼里。
“哎。”
教皇大人心累地叹了口气。
烂完了,真的烂完了。
前辈们把烂摊子交到我的手里,他们真是愧对祖宗,愧对神明。
“罢了,不说这些闲杂。”尼古拉展开信纸:“罗贝尔主教在信中邀请我与格热戈日主教前去维也纳朝圣,瞻仰神迹,信中言语,近乎恳切。
怎么样,议一下吧,赞同的举手。”
一众红衣主教全部举起了右手。
反正教皇国最近国泰民安,他们这些枢机主教闲得长草,看热闹又不会掉几两肉,旅行的钱也都是公家出,不去白不去。
尼古拉点点头:“和我想象的一样,那就这么办了,你们留下一个人监理政事,其余人与我一起前往朝圣,瞧瞧那小子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博尔哈主教,你年纪大了,不好舟车劳顿,就劳烦你摄政了。”
博尔哈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遵命。”
匈牙利王国,佩斯。
自从在1448年的科索沃战役里惨败于奥斯曼苏丹穆拉德二世之手后,匈牙利王国进入了漫长的战败阵痛期。
十万数量级征召男丁的损失令第二年的春耕以惨淡收场,先是劳动力短缺与旱灾,紧接着大饥荒接踵而至,无数难民流离失所。
肩负战败罪责的摄政王匈雅提难辞其咎。
短短一年,匈牙利境内匪寇四起,强大的地方公爵与中央离心离德,北有尼特拉大公马修什与德意志人勾勾搭搭,南有特兰西瓦尼亚总督与瓦拉几亚人眉来眼去,王国威望大损,暂时无力响应尼古拉五世的十字军号召。
时年六十三岁的匈雅提·亚诺什第一次体会到何谓力不从心。
奥斯曼的异教徒拥有远强于传统欧罗巴封建主的经济能力和动员效率,他们热衷于参与地中海贸易,擅长将帝国的控制力深入基层,总能在每次大战时都动员出数以十万计的庞大军势,并以同样充裕的财政武装大军。
匈牙利砸锅卖铁才凑出来的两万军团,而奥斯曼人只需要动员新近征服的希腊领地就能动员出足足六万人,他优雅如艺术般的调兵遣将在敌人的绝对优势兵力面前宛如一个上蹿下跳的小丑。
匈雅提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后辈们都做得比他更出色。
一旦认识到自己正在衰老的事实,他原本健康的身体立刻如绷断的弓弦般,绷断了。
这一天,病榻之上的白骑士收到了罗贝尔的亲笔信,邀请他参加位于维也纳的朝圣,瞻仰传说中的圣遗物——约柜。
“咳咳咳……”
老人苍白的面庞难得地浮现些许红润。
对一个虔诚的匈牙利人而言,瞻仰圣遗物的诱惑无与伦比。假如放在平时,他巴不得第一时间抛下一切飞向维也纳。
但现在,他只是一个躺在病榻上的老人,有心无力矣。
一边剧烈地咳嗽着,面色苍白的匈雅提亲笔写下了一封充满遗憾与歉意的信,婉拒罗贝尔的邀请。
“父亲大人!”
就在他打算把信交给信使的前一刻,一声稚嫩的喊声传入房间。
他年仅七岁的小儿子马加什兴奋地冲进他的病房,围着他又跑又跳。
“父亲!父亲!康拉德大总管说我们要去维也纳旅游了!是真的吗?”
马加什是匈雅提的次子,也是他唯一还活着的儿子。老来得子加上唯一的继承人,马加什所获得的重视与宠溺远超一般人所理解。
“呵呵,康拉德那家伙的嘴还是这么没把门。”老人露出一丝亲切的微笑,“抱歉啦,我也很想带你和你的母亲去一趟美丽的维也纳,可老爹我的身体不允许啊。”
“哦……”小马加什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那,那能不能让康拉德叔叔只带我去啊?”
臭小子,你爹我一副要死的样子,还惦记着出远门,也不知道性格随了谁。
匈雅提嘴角抽搐,连哄带骗地把乖儿子劝回了家。
收到邀请函的当然不仅只有王侯贵族,教会在敛财上向来秉持不挑食的规矩,贵族的好处要拿,老百姓裤兜里那点钢镚也不嫌弃,这才称得上健全。
但显然,能体会到罗贝尔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图的只有少数人。
而唯一没有收到邀请函的伊日正是其中之一。
波西米亚,布拉格王宫。
通宵的欢饮达旦,让正值壮年的伊日也有些吃不消。
作为宴席无可争议的主角,他一门心思地致力于恢复自己在贵族圈内的地位,这几天喝酒喝到失忆,这已经是梅伦娜第三次把喝得神志不清的他带回寝殿。
“唔……”
伊日拨开额头冷敷的毛巾,费力地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政事汇报,半个身子都探到了床外,眼看即将要摔到地上。
梅伦娜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替他把十几本简报放到了盖住双腿的被子上。
“哈哈,谢啦。”伊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总是被你这么照顾,感觉就像娶了个老妈回家一样。”
梅伦娜突然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知道啦知道啦,我会注意身体健康的,争取比你死得晚,好吧?”
“嗯。”
“对了,你听说了没。”伊日翻开一册布拉格的通行税统计单,“当年把你丈夫我欺负的够呛的那个年轻人,现在似乎在维也纳很不好受哟?你瞧,梅尔尼克伯爵发信询问我是否要一起赴约,但我根本没收到罗贝尔的邀请函,这家伙,连的男爵都邀请到了,偏偏不带我玩。”
“他讨厌你。”
“不对,他不是那种会因为讨厌就无视某人的人,猜猜为什么?”
“不知道。”
“这是在跟我抱怨呢,抱怨我在邀请函里将他和皇帝陛下并列,把他架在火上烤。”伊日轻笑道,“说一千道一万,他才不到二十岁,心高气傲的年纪,赌气都赌得这么幼稚,就跟……”
他的话停顿在这里。
“以前的你一样。”
梅伦娜接住了他的话。
伊日勾勒起嘴角:“是啊,但愿他不会步我的后尘,你知道,我其实还蛮看好他的——对手间的惺惺相惜。”
梅伦娜:“前提是,他还记得你。”
年轻的摄政王痛苦地捂住心口:“你的嘴怎么还那么毒,是不是欠亲了?来,亲一个。”
“不要,唔……”
把嘴唇从美丽妻子的嘴上移开,他顿时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起来。
“酒味,好浓……”
“没办法啊,我也是为了咱们的家在奋斗呢,再亲一个好不好。”
“唔……”
“啊!”
趴在桌子上午睡的罗贝尔突然抽搐了一下,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用袖子擦掉嘴角的口水。
又起猛了,他又梦见伊日在秀恩爱。
自从听说伊日结婚以后,他就时常梦见自己的朋友与妻子恩爱的画面,克里斯托弗、朱利奥、伊日、弗雷德里克……哦,对了,最后一个还没结婚,莱昂诺尔还太小了。
他从小立志成为一名恪守清规戒律的苦修士,世俗的享受,凡间的婚姻全部与他无干系——没有那种世俗的**。
但现在,他已经不打算替那个虚妄的神明“守身如玉”了。
况且……
在朱利奥他们大多离开自己身边的这个如今,这座空荡荡的花园别墅——罗贝尔稍微有点寂寞了。
“约拿!约拿!”
他走到书房门口,对着走廊喊了两嗓子,忙碌了一天而满脸困乏的约拿很快从相邻的房间探出脑袋:
“睡醒了,大人?”
罗贝尔尴尬地“嘿”了两声:“约拿,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女人既无聊又麻烦,而且我讨厌其他人干扰我的生活。”约拿冷漠地说,“我是独身主义者,不打算结婚。”
“哦……”
本打算找最信赖的秘书取经的罗贝尔失望地回到了书房,按照白袍人之前的建议,继续撰写一张张布告单。
“……兹于是者,特邀全体国民前来首都朝圣……全奥地利及维也纳大主教,罗贝尔·诺贝尔亲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