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胆堂内,陷入了长久的静默,谁都没有心思说话。
过了很久,李瑰月的身子都有些僵硬了,她才恍然想起一个重要也不是很重要的问题。
“金铃夫人,叫崔明柔吗?”瑰月问着查罗巴,美丽的大眼睛幽幽地锁定了他。
查罗巴先是大惊失色,旋即立刻故作镇定地反问:“什么柔,我不懂呢,金铃夫人自来南诏,就一直被称作金铃夫人,并没有听说过有其他的名字!”
呵呵呵,李瑰月冷笑。
“查罗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富户女子叫阿柔,她看上另外一个更富有的人家的儿子,那儿子叫君宝。
本来,阿柔的家境远远不如君宝家。但因为阿柔家里有些秘技,被君宝的父亲看好,君宝父亲做主聘阿柔为君宝的媳妇。
阿柔是个好强的女子,她进了夫家,不但给君宝生儿育女,还把家里的内事管理地井井有条。
她嫁到了心仪的夫君,有了位高权重的夫家,她相当满意,她常常充满爱意地看着夫君发呆。
可,天有不测风云,君宝结识了身份、地位、美貌远胜阿柔的女子阿城,君宝想别妻再娶。
眼见夫君的心难以挽回,但阿柔又不甘心沦为下堂妇。于是,她想出了一个自以为的好办法。
阿柔吞了假死药,在她长子及侄女的见证下“死去”,这样她不会是君宝家的下堂妇,儿子也会永远记住她死得多么惨,必然要为她报仇。是的,比起夫君她更恨夺了她夫君心魂的阿城姑娘。
阿柔被埋入君宝家的祖陵里,后来她的友人把她从坟墓里救出来。
故国自然是不能待了,友人将她送入了异国王廷。
异国国王很是宠爱了她一阵子,然而王者的爱哪能长久,更何况她一直没有生育,渐渐被王所厌弃。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形,可怕的是王为了讨好一个蛮荒部落,居然要拿她去和亲。
想到要成为茹毛饮血的蛮荒部落酋长的玩物,她那颗凌云之心又如何能接受得了呢!
好在她有家族秘技傍身!当年她能凭借这项秘技讨好公婆,自然也能守住异国国王的心。
她给国王饮下一种掺了秘药的酒,这种酒能让人欲仙欲死,一次成瘾。从此,国王不问国事,只要“美酒”就满足了。
阿柔成了这个异国真正意义上的王者,如果她就此止步,也许能就此一生富贵荣华地活着。然而,她忘不了被君宝抛弃的恨意,与人做局合谋,非要毁了君宝不可。
后来,她真的办成了这桩复仇,君宝同他的下属全部战死!
异国国王虽然颓废已久,但他不是不能思考的废物,阿柔复私仇,却得罪了中原大国,异国王担心再不作为,会招致大国的反扑报复,打算问罪阿柔,拿阿柔向大国请罪。
阿柔只有逃之夭夭了。
深深地叹了口气,李瑰月望着查罗巴,半是讽刺半是怜悯地说:“现在你知道了吧,她从来恨的是君宝,爱的——自然也是君宝,和你没有半分关系!”
查罗巴跌坐在腿上,恍若失魂。
良久后,他抬头,脸上肌肉颤抖,笑不像笑,哭不像哭。
“我从小是个孤儿,我渴望被爱,可是没有人爱我。人人都嫌弃我身上的穷酸味,可她——曾经给了我一段很美好的时光,我感觉到了被爱的滋味……”
李瑰月不客气地打断了查罗巴的话:“相信我,那绝对是假象!她连至亲骨肉都可以弃而不管,你在她心里,能算什么?还有,萧天佑龙章凤姿、威武英俊,满大越都是数得着的美男子,而且他身份尊贵,你觉得你哪里能比他强?”
“我比他爱她!”查罗巴抡圆了眼睛,梗着脖子反驳。
“爱?”李瑰月讥诮地笑着:“你的爱对她来说一文不值!她走了,没有带走你吧?你还好心地替她隐瞒行踪?”
这回,查罗巴直起了身子,郑重地说:“我曾发誓,不向外人吐露她的真实姓名,方才那些都是你的猜测,我从来都没有这样说过。至于她去了哪里——我真的不知道!”
看着这个尚算英俊高大的男人,李瑰月有片刻怔忡。原本,查罗巴囚禁萧碧玉,又将萧碧玉出卖给皮罗异,她很是看不上这样的人。然而,这样的人也有真性情的时候,他对金铃夫人的情意还算是真挚的,哪怕金铃夫人最终抛弃了他,他也不肯吐露金铃夫人的真实身份和去向。也是金铃夫人过于自私了,若是她肯重新经营这段情,未必没有好的结果。只可惜,她选择了向前夫泄愤,哪怕牺牲五万同胞的性命也在所不惜。这样的人,实在凉薄自私得可怕!
安排卫兵把查罗巴拉下去关押后,徐安西略略审视了一下眼前女子。
之前他太看重她殷桓娥之女的身份,竟然忽略了她另外一重身份,她还是——萧家妇!那么,知道了那么多秘辛后,她选择站什么立场呢?这点很重要,他必须确认。
“你那么看着我干什么?”李瑰月毫不留情地挑破了这个局面:“我知道,你认为我会包庇萧家?我索性告诉你,在南诏流行着一种说法,说萧天佑没有死!我现在告诉了你,你该明白我的立场了吧?更何况,我人在这里,不是说明了很多问题吗?”
觑了娇俏女孩一眼,徐安西沉肃地在屋里踱步,良久后,他沉吟着说:“你确定萧天佑没有死?”
“嗤!”李瑰月苦笑:“我哪里能确定,德康之殇时,我在章台宫。我流落南诏的时候,听蒙好义,也就是皮罗异说,查罗巴在外面放话,说萧天佑没有死。不过,看今日情形,这话,反而像是蒙好义放出来的,查罗巴并不知情。他只是不愿意出卖金铃夫人,但对于旁人,尤其是金铃夫人的前夫,他还是愿意知无不言的!”
“不错!这点我也看出来了。”徐安西点头附和,然后认真地问:“我可以认为,你选择了公理正义的立场吗,李姑娘?”
坚定地点头,李瑰月说:“你可以这样想!哪怕我还在章台宫,也改变不了这个事情,我李氏瑰月选择公理正义!因为我的祖宗先人一直这样教诲着我。无论我的身份如何改变,这一点,不会变!”
异样的光彩在徐安西的眸中绽放:这就是殷桓娥的女儿?!
最后,李瑰月还是被徐安西赶去了厨房,当然口气比之前客气多了。
“难得念月喜欢吃你做的饭食,那麻烦你再给她做点儿?当然,我对江南美食也很垂涎,不知道能不能沾念月的光,也能蹭上一顿?”
李瑰月揉面的时候,一边揉,一边把面团当徐安西狠狠地摔打,一边嘀咕:“你好大的脸哦,居然要我给你做吃的!”
旋即,她又沮丧地说:“做了碧玉的,哪里能不做哥哥的,做了哥哥的,哪里好少了徐安西的那一份?唉,我好——难啊!”
当然,李瑰月不是真的不愿意做顿饭给这几个人吃,而是人家的确不会做什么美食,实在是羞于出手而已。先前,给碧玉做的那顿,完全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赌对了而已。如今,也拿那清汤寡水的面条招待哥哥同安西将军吗?
李瑰月很窘迫。
“干什么呢?一会儿横眉立目,一会儿傻傻发笑,我说你这些毛病怎么一点都没变?”
李琅抱臂,斜倚在门框边,温煦地笑着。
瑰月再也无法压抑住情绪,冲上前去用拳头轻轻擂着李琅的肩头。
“你……你这个家伙,我们……我们……以为你死了,心里多难过……你知道吗?你没死,为什么……不给家里去个信?”
“好了,好了,小脸都哭花了!”李琅像从前一样,温柔地哄着小妹,用大拇指轻轻地抹去妹妹脸上的泪。
此时,李瑰月猛然回神,机警地四处查看,这是藏地的徐家军,他们可都是隐瞒着身份的,可不能这样随意哭泣!可是,梅朵阿妈他们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偌大厨房里,就是她们兄妹二人而已。
“别看了,梅多阿妈早做好了大伙儿的晚饭,多仁阿哥来了,她少不了要去嘘寒问暖的。这里,她不会再来了。”
“哦!”瑰月轻放下肩膀,这样就好了,她生怕被梅朵阿妈听到端倪呢。
“那——念月呢?”
真是个爱操心的小丫头,李琅忍不住揉揉妹妹的头发,笑得温暖又舒心。
“她方才吃了一些云片糕,还红着脸让我求你再给做碗面条呢!我说,你到底给她做了什么面条,能让她念念不忘的?”
听到这个问题,李瑰月老脸一红。唉,悔不该当初袁嬷嬷她们劝她学点儿烹饪之术时,她全当了耳旁风。
“呵呵呵,所以我就好奇啊,我跟爹爹都没有吃到你做的饭食,你居然还会做面条?”
对兄长的调侃,瑰月也只是笑笑而已,并没有像从前般一蹦三丈高,。她可不敢告诉哥哥,她曾经也怀过身孕,也害过喜,有一位善良的妇人就做过这种面条,让她食欲大开的。倒是没有想到这样的面条也能对了萧碧玉的胃口。然而说了这些,哥哥该问,她的孩子呢?她怎么回答?!
李琅心宽,并不是傻,对唯一的妹妹他尤其上心,妹妹这样笑,他就知道,他的妹妹受了天大的委屈。
“先说说吧,你怎么会到了这里?”
口气已经不是很好,李琅的脸色也阴沉起来,萧长空那小子对他妹妹不好!否则,妹妹怎么会流落藏地?
“我……”李瑰月张了张口,发现竟不知道怎么说了。她如何出现在徐家军里,这里面的事儿千头万绪。可是哥哥对碧玉隐瞒了他的身份,碧玉对哥哥隐瞒了她的身份,他们俩同时对徐安西隐瞒了身份,她不想骗哥哥,也不想骗徐安西,可她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为每个人圆谎了。她真怕一个不留意,说漏了嘴,后果不堪设想啊!
很快发现妹妹欲言又止的情态,李琅皱眉摆手,道:“罢了,先说说,你们方才审的如何?”
这个能说!
李瑰月立刻将之前审理查罗巴的情形说了一下。
托着下巴,李琅拧眉思量着。
“你的意思是说,金铃夫人就是崔明柔,是萧长空的生母?”
是的!瑰月在心中补充了一句:也是你媳妇的生母!
唉,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一团乱麻!
“依你的意思,将军……萧天佑没死?他早就同他的前妻见过面,两人密谋了合击西隆军的阴谋,出卖了五万将士的性命?”李琅满面罩霜地问。
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瑰月摇头:“不,他们是各取所需,应该不是合谋。但他们的确是葬送了五万儿郎的性命,犯了天罪!”
“砰”,一掌击打在案板上,李琅愤恨地说:“我必要将这两个国贼正法!”
闭了闭眼,李瑰月也心潮起伏。虽然离开了萧家,她却并不希望萧家倒霉。但是,萧家犯了这样的大罪,将五万儿郎性命葬送,还借着这件事,大做文章,作为自立为王的由头。真是无耻之尤!有朝一日,真相大白,萧家大约也该完了。
“查罗巴说了金铃夫人去向了吗?会不会金铃夫人知道萧天佑藏在哪里?”李琅问。
“他不肯说,他好像是真的喜欢金铃夫人。只是崔明柔哪里配得上这样的真情!”李瑰月沮丧地垂头,突然,她扭过头,问:“哥,那你是怎么发现查罗巴的?”
李琅鼻头耸动,有些无奈地说:“他曾经欺负过念月,我的确想捉住他报仇,但我并不知道他在察隅。我在察隅寻摸江南糕点的时候,有个叫竹风的人上来搭讪,说知道查罗巴在哪里!”
“谁?”瑰月惊问:“你说谁?”
李琅迷惑不解地看妹妹,她怎么反应这样大?
“竹风啊,他说他叫竹风,要送我份大礼赔罪。他送的就是查罗巴!哦,他身边还有个穿得花里胡哨的男人,他说他叫花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