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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降临
    一旁的士兵已经不耐烦了,跃跃欲试地要冲入半生堂。

    花子摩一把拉住冲出半步的士兵,咬着牙说:“你忘了,咱们在徐安西手里死了多少人?你若是真这么急着死,说清楚,我再不拦着你。”

    冲在前头的士兵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变了变,悻悻后退。

    花子摩不再理会旁人,重新望向藏人。

    “达瓦,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有很多卫兵在保卫圣女吗?卫兵为何不见了?”

    达瓦被反绑着双手,也疑惑地四处打量。

    “从前,这里的确是有好多卫兵把守……应该不下百人的。我听说……都是徐……安西为保护他义母派遣而来的。”

    半生堂外面,荒无人迹,半个卫兵的影子都没有。

    花子摩站在原地,狐疑地四处探看。的确是没有卫兵。半生堂大门洞开,可以看到里面偶尔有人走动,也是不慌不忙地,闲适如同平日。

    不,要说如同平日也不准确。平日里,半生堂外面的确是有卫兵的,关于这个,花子摩奉命来抓圣女前早就调查清楚了。现在,外面却没有半个卫兵把守,这——会不会有什么埋伏?

    最叫花子摩在意的是那个夏人小姑娘的话,什么叫让他们“有来无回”。

    花子摩踌躇了,他是来抓丹朱圣女挟持徐安西的,可不想弄出别的事端。此行,若顺利抓住圣女,他花子摩就立下了大功。可若是对方早就知道了消息,并且布置好了埋伏,那他们就危险了。徐定坤用兵之神,在西戎是人尽皆知的,现在,徐定坤的儿子徐安西用兵奇诡,有远在其父之上的势头。西戎内部,已经隐隐有怯惧徐安西的苗头了。

    大酋长为此很恼火,就有人给大酋长出主意,说只要抓住丹朱圣女,徐安西必然会言听计从,再不敢反抗西戎人,就是藏人,也会跪着祈求放了他们的圣女。

    这个任务,是花子摩强讨来的,他是西戎贵族当年劫掠大越时,在兖州掳走的一个夏人姑娘所生。他并不是纯正的西戎人血统,在族内一直被排挤、歧视,他迫切需要一个了不得的军功,来证明他的勇敢和提高他在族内的地位。

    可是,若他不但没有顺利抓到圣女,还损兵折将,回去就万万不好交代了!

    “花子摩,你怕了?早说,此次任务由我来指挥,你偏要抢在我前头求了酋长的许可。怎么,这没有卫兵,就几个娘们在里头,你也不敢上去抓人了?”

    不用回头,花子摩也知道说话的人是副什么样的嘴脸了。菲力格,一个身份和武力都同他相当的人,处处跟他较劲作对,但因为菲力格纯正的西戎血统的缘故,往往是他花子摩吃亏上当。

    咬了咬牙,花子摩没有回头,只冷冷地说:“菲力格,从前如何我不管,这次大酋长是指名让我指挥行动的,你若是不听指挥,我可以就地处决你!”

    “你……”菲力格气得气血倒流,也无可奈何。

    “还有,你的堂兄是在上次大撤退的时候阵亡的吧,听说他最是不服气徐家军,冲在最前头。结果……连头颅都没有找到吧。我想大约是被自己人踏烂了吧!他——就是太轻敌冒进了!”

    菲力格牙齿咬得咯咯响,却也没敢再多说什么,堂兄的惨状历历在目,他也怕啊!

    “这太不正常了,跟我们从前探听到来的情报太不吻合。圣女私邸外有近百人在守卫着,如今,这些守卫一个不见,私邸的大门洞开,似乎是开门迎客的样子。我怕我们贸然走进去,就是上次大撤退时的样子了!”花子摩似乎是在对着虚空说话,其实,他是说给身后所有士兵,包括他自己听的。

    诶,有人出来了!三三两两,仆人打扮的藏人,拎着一捆捆干柴,放到广场中央后就走回去,不久后又拎来一捆。如此,不慌不忙间,也很快在广场上垒起了一座小柴山。其间,没有一个人向外张望,都在庄严、肃穆地干活。

    这?花子摩越发摸不清这是什么路数了。

    突然,鼓乐声起,一对簇新装扮的年轻武士鱼贯走出,在小广场上围成一圈后,就踏着乐声,载歌载舞起来。他们脸上涂了斑斓油彩,腿上绑着铜铃。随着武士们跳跃的节奏,铜铃声汇成一片,竟不输乐声的高亢。

    小柴火山,也早被点燃,火苗高蹿,浓烟滚滚。

    不管不顾地将藏人俘虏扯到身前,花子摩已经咬牙切齿了。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达瓦眯着眼睛往里看,透过浓烟和火苗,看到里面的情形,不由露出虔诚的神态。

    “这是圣女大人在举行驱魔仪式呢!”

    “驱魔仪式?”花子摩冷笑,用藏语问:“她是把我们当魔了,不过,她现在驱魔,未免来不及了吧!”

    瞥了眼花子摩,达瓦淡淡地回了句:“倒是有些人信这个的,当年,兖州大捷之前,‘帝国三杰’据说都信这个,恭请圣女莅临的态度,虔诚无比!”

    “你胡说!当年,这位还不是圣女吧,她当时不是一门心思要嫁给徐定坤?”花子摩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他可是做过功课的,对对手了解得很详尽了。

    “多可笑,好像咱们藏地就一位圣女似的。那位已经圆满,去了天国。这位是她的继任。”

    花子摩不说话了,难道,丹朱圣女举行完驱魔仪式,就等着他们进去,再将他们一举歼灭?

    冷汗立刻渗出,黏腻在花子摩的后背前襟,他不自在地松了松领口。现在,真是进退维谷啊!

    高台上,圣女跌坐蒲团,嘴里念念有词。

    她身后,夏人小姑娘稳稳安坐。

    圣女肃穆端坐,宝相庄严。

    小姑娘一脸闲适地看着驱魔舞,甚至偶露笑容。

    花子摩不由自主地往前几步,抬头看着阆风台上的女子。在他看来,这个小姑娘似乎更具有一种吸引人的气质。这种气质,竟然让她比藏地万人爱戴的圣女还光彩夺目!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驱魔舞跳完,武士们退去,偌大的广场就静了下来。

    花子摩试探着又往前走了几步,没有异常!

    难道是他多想了,并没有什么埋伏,这些藏人不过是虚张声势?

    这时候,露台上一个年老的阿妈领着人,搬来了小茶几,笑眯眯地安置上精致的茶点。

    “圣女大人,您真是太热情好客了,方才承蒙款待美味的午饭,现在又上来这样精美的茶点!”

    高台上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站在大门外的花子摩不但听得清楚,还看到圣女含笑颔首间,淡漠地瞥了他们方向一眼。

    旋即少女回过头,举杯说话。

    “圣女大人,我敬您,预祝我们这次合作成功。从此,彻底——打垮西戎人的锐气,让他们再不敢直视大越国土!”

    少女娇脆的声音并不输铿锵有力的男声,只因为她话里透露的信息。通过达瓦的翻译,花子摩皱了眉毛。谁和谁要合作?打垮西戎人的锐气,那不是一点儿人能做到的!她们是在说大话吧?可是,在这样的场合说大话,她有必要吗?

    “是的,万千藏民一定会支持你们的!天神也会保佑你们的,因为你们是正义的一方!”

    卓玛说话的时候,又若有若无地看了花子摩方向,带着点儿淡漠的微笑,像是俯视苍生的神只。

    “我们将军敬仰圣女,特地派我来表示敬意,从此后,夏人、藏人联成一块铁板,定叫那些宵小,有——来——无——回!”

    先前,李瑰月目力不及圣女,看不太真切西戎人的动向,现在,就是她也看得清西戎人深鼻凹目的脸容了。

    她怕吗?她当然怕!西戎人的残忍嗜血,深深植入了每个夏人的脑海之中。宽大的袖子里,她的指甲已经刺进了她的手掌,她在用痛楚提醒她自己,不能怯懦,不能退却!一旦现出胆怯之态,马上是半生堂倾覆之时。

    李瑰月索性大胆地站起身,走到阳台栏杆边,从这里,她甚至可以俯视到下面的西戎人了。

    “月儿,回来!危险!”

    卓玛端着不动如山的姿态,略动了动视角,小声警告着瑰月。

    “圣女大人,从这里看下去,景色更加美丽呢!这里不愧是布日拉风景最好的地方!”

    和花子摩视线交汇,李瑰月露出了一抹倾倒众生的微笑,雍容华贵中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她甚至冲着花子摩举了举杯。

    花子摩被这抹笑震慑住了,直到很多年后,也忘不了。当然,这是后话。此刻,他只是震撼于眼前女子的勇敢,他的族人总是在说夏人是如何如何的孱弱怯懦,可是,这个娇娇俏俏的女孩儿却敢直视他,继而忽视他!

    倚着栏杆,李瑰月慵懒地将青稞酒倒入嘴里。

    太阳西斜过来,在她身上镀上金色的光芒,让她墨发愈黑,红唇更艳,就是身姿也是绝世窈窕。仙宫娇客,神仙妃子,也不过如此吧!

    李瑰月突然扭头,又向下看,直视着西戎人,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你们进来啊!你们不是来抓圣女的?进来抓啊!哈哈哈,一群胆小鬼!”

    ”她说什么了?“花子摩问达瓦。

    达瓦抿唇,半天不肯说。

    “嗯——”花子摩眼神锋利地看向达瓦,威胁的意味十分明显。

    “她说请你们进去抓人,她说你们都是——一群胆小鬼!”达瓦嘴角带着一丝惬意的弧度,慢慢复述上面夏人小姑娘的话。

    “哇呀呀!气死老子了!今天老子非要抓住这个小娘们,让她知道知道我们西戎人的厉害!”

    以菲力格为首的不少士兵已经被气得面红耳赤,撸起袖子,就要冲进半生堂。

    “且慢!”

    花子摩一把拉住菲力格,脸色严峻。

    “菲力格,你不要冲动,我们抓圣女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挟持徐安西。他的老巢就在山下,若是他早收到消息,设下埋伏,就在此处等着我们进入彀中……你想过后果没有?”

    菲力格愣了愣,一把甩开花子摩的钳制。

    “我们秘密潜入这里,就是要抓他们个措手不及,像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早就错过最佳时机了。”

    “是吗?”花子摩冷声反问:“那当日,你料到徐安西敢在接近我们大本营的时候反击我们吗?那次,我们死了多少人?徐安西用了多少人就打败了我们?”

    菲力格半天没有说话,只呼哧呼哧喘气,这是他们西戎人的耻辱。据说,徐安西手里只不过不到一千人的兵马,让西戎几万大军吃了闷亏,近一万将士殒命归家的途中。

    “可是,若他们只是虚张声势,我们不是错失良机了?”菲力格倔强地反问。

    “再看看,再看看!”花子摩望着上面饮酒的女孩喃喃。

    拉姆阿妈照顾瑰月,拿来的是精致的夏人酒杯,就是盛酒的壶也是精巧的青瓷高脚长嘴壶。

    李瑰月来来回回倒了几杯酒,就觉得太不符合她此刻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豪迈形象了,索性拿了酒壶,站在栏杆边一口一杯,喝得欢畅。

    卓玛欲言又止,唉!这小姑娘勇气可嘉,酒量好像不行,怎么步履有些飘忽了?

    酒真能壮胆啊!李瑰月喝得尽兴,再也不觉得当前是多么危急的时刻了,喝着、喝着,居然还哼起了小曲。

    “狂笑一声,长叹一声,

    快活一生,悲哀一生,

    谁与我生死与共?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恨不能相逢!

    爱也匆匆,恨也匆匆,

    一切都随风……”

    这是哪里的曲子,花子摩有些痴了,豪迈中带着点儿凄凉,被小女孩娇软的声音唱来,别有一番悠长韵味。

    所有人都被唱曲的小姑娘惊艳到了,芙蓉面染霞,杨柳腰轻折。有一刻,小姑娘歪倒在栏杆边,差点儿掉下去尤不自知,只吓得旁观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此刻完全没有了危机感,只尖着嗓子,伸着秀美的脖子,情绪昂扬地唱着结束句。

    “谁与我生死与共?!”

    “嗖”羽箭破空而来,直直飞向李瑰月。

    她打着酒嗝,双眼迷离,满是懵懂。

    万千清影晃动,李瑰月已经被人带离原地。

    抬眸,傻姑娘圈起斜抱她身子的男子的脖子,嫣然一笑。

    “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