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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挣钱不要命
    人生际遇妙不可言,郑直之所以有如此感叹,是因为他刚刚为一位中官写了墓志铭。这位中官名叫汪直,昨天死了。也许是昨日他的手书让叶广很满意,这才让张荣将他寻来。

    他本来以为依旧是誊抄,却不想墓志还没有写好。面对一百五十两银子的润笔费,郑直犹豫片刻后答应包揽墓志、誊抄、篆额。他从小就跟着陈守瑄等人走村串城做法事,墓志铭见得太多了。虽说是第一次下场,却并不似秋闱,不管遣词还是造句都是信手拈来。

    郑直也不是傻子,按照行状所写,这个汪直在前朝曾经呼风唤雨,想来是类似王振一般的人物,之后调去南都也没有受到苛待,如今算是善终。按理说朝廷应该会有相应规格的祭奠礼仪相赠,因此不需要太过急匆匆寻人做志,可不管是叶广还是在场的中官似乎都不这么想。再说了,每个人五十两银子的润笔费,已经算是天价,按理说就是请九卿做志都不算寒酸,可偏偏没有人愿意。这内里就有说道,可有啥说道,郑直不懂啊。

    更何况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要想不向郑宽低头,必须短时间内赚到八十多两银子。这笔款子不但可以替他挡了书铺的债,富裕的还可以给边璋凑够一百两的仪程。再说了,他既然已经答应誊抄了,再多赚一点又能咋滴?虱子多了不怕咬。

    “解元说的是钱宁啊。”张荣看样子同样得了好处,还不小,以至于平日嘴严的他少有的在回去路上絮叨起来。郑直索性旁敲侧击起钱宁的底细,他始终没有搞明白那位沈大姑怎么就悄无声息的有了这么大一个儿子。

    “那位是南京镇守中官钱能的义子。”张荣低声讲了一句,然后才放开音量“这月才来京师荫了之职。”

    “中官?”郑直懂了,沈大姑并没有出宫,依旧在宫内担任女官。不过与钱宁的义父是菜户关系,也就是对食。当然也有可能是大皇帝赐给钱能的,总之就是钱宁和沈大姑并不是真的母子关系,最多就是义母子。

    “可别小瞧了这位钱太监,刚刚那位汪中官都是他的名下。”张荣解释一句“最早是宪宗朝万贵妃跟前得用的。去了云南十几年刮地三尺,换别人不死也脱层皮,可人家啥事都没有,不过就是换到南京继续做镇守。”他作为半个京师人,对于这些门道自然比郑直清楚。

    “难怪汪中官在南京如此清闲。”看来钱宁拿着钱却找不到体面人愿意为沈传做志是受了沈氏牵累。郑直解开了一个疑惑,又得陇望蜀的想要探寻另一个难题。

    “呵呵。”张荣是啥人,插上尾巴比猴都精,这次只是干笑几声,不吭声了。

    郑直也不强求,推开车窗一条缝透透气。对于钱能,张荣尚且敢私下嘀咕几句,可面对钱能的门下汪直,张荣怂了。也就是说,汪直的地位远比他在行状上看到的要高得多。果然,一百五十两银子不是这么容易拿的。

    车子来到禄米仓郑家门口,郑直下车和张荣道别后,直接进门找到了正在房间读书的边璋“师兄即将回乡,小弟没有脸面挽留,这点东西是俺的心意,请师兄莫要嫌弃。”

    边璋看了看鼓鼓囊囊的包袱,想着刚刚放在桌上时传来的叮当之音,笑了笑“俺本来以为要在师弟这里过年,然后看师弟登皇榜的。”却没有拒绝。

    “会试不比乡试,天下英才荟聚于此,俺会竭尽全力,剩下的就看造化了。”郑直‘谦虚’的回了一句。

    “如此俺就在家中静候佳音了。”边璋说着把包袱拿过来,直接打开,颇为意外的看了看里边的银锭“一百两?”

    “不成敬意。”郑直也听不出边璋是嫌弃少还是意外多。

    “师弟若是日后还想读书,尽管找俺。”显然边璋对郑直的仪程是满意的“算了,这话不吉利。”

    “无妨,无妨。俺就是中了状元,要学的也……”郑直同样不在状态的吐露心声,二人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俺收拾一下,估计三日后启程。”边璋一边说一边收拾包袱“师弟差的不是书本上的东西,而是顾虑太多。有些东西该放下就要放下,该争的就要争。可这火候如何把握,俺也没学会。”

    “五虎受教。”郑直说着拱手,边璋显然意有所指。这院子究竟是郭勋送给他的,所以下人们晓得领的是谁的工食银。最近赵耀庆上蹿下跳,上午又拜了郑宽为师,郑直都晓得。他不是不明白赵耀庆想要做啥,关键时候未到。

    从边璋房间出来,郑直这才疲惫的进了后院,不想郑宽已经等着他了。

    “颜家这门亲还是不错的。”郑宽一边说一边将一封信递给郑直“你祖母讲的对,要厚实根基。”

    “可眼看就是会试,倘若高中,说不得还会有更好的。”郑直有些不甘心“南宫白家同样……”

    “五虎,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掩藏锋芒。”郑宽劝了一句。

    “可叔父就妙顺一个闺女,那颜家子不但是次子,还是……”郑直赶紧闭嘴,他差点忘了郑宽同样是庶出“总之除非走科举,否则不是和俺一样,做个啥也不是的舍人。太委屈俺姐了。”祖母尉氏来信,说府城里的颜家上门求娶郑宽唯一女儿郑妙顺,询问郑宽的意见。信是昨天到的,可是郑直直到现在才得空。按理说郑直作为晚辈,对堂姐的婚事没什么发言权,可郑宽却来找他。

    颜家之前也是真定卫的,不过成化朝时当代爵主颜玉铨注旗手卫袭职指挥同知,如今在松潘任副总兵,也就是郑虎的顶头上司。颜玉有二儿一女,长子颜恺,已经成亲,对方是定州卫指挥吴剑的女儿。次子颜恂还有女儿颜氏,都是颜玉在西宁纳妾周氏所生。

    郑直之所以一清二楚,是因为颜家逢年过节,也会去隆兴观烧香许愿。烧的青词将他家内情讲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那位颜家大娘子可不是好相与的,听说还和啥皇亲国戚沾亲带故。

    “俺是不会让妙顺吃苦的。”郑宽没有多说。

    郑直见此,也只能不吭声了“如此全凭叔父做主。”

    “五虎最近怎么和锦衣卫联系上了?”郑宽收回信,随口一问,似乎是想缓解气氛。

    “叔父说的是张百户?”郑直懂了,所谓的询问郑直对郑妙顺婚事的看法不过是借口,毕竟郑宽待人接物比郑虤周到,应该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疏远“俺去年来京师,跟着他在大兴县司狱司做过代书。如今他有朋友没了,觉得俺拿得出手,就让俺帮忙誊抄墓志。”

    郑宽点点头“虽说如今的锦衣卫名声好了些,可五虎还是要慎重,切不可学了他们的恶习。”

    郑直应了一声,送郑宽出了屋后,直接躺倒在床。他没见过郑妙顺,却每年都能收到包括对方在内的三位堂姐妹送来的女红。他倒是见过颜恂,在他小叔的灵堂前,五官端正,为人得体,脾气也不差,也许这是一桩不错的婚事。

    想到这,郑直不由想到了他。刚刚郑宽拿给他的信并不全,应该还有,可是对方并没有让他看。为啥?会不会牵涉到他,牵涉到他的婚事?想到这,郑直心烦意乱。

    第二日一大早,郑直就来到了白钺家求见,为的自然是沈传的墓志。好在今日白钺有事未上值,得知郑直登门,很给面子的请他进门一叙。

    “原本晚辈不敢打扰,实在是沈监生生前对俺教诲良多,这才厚着脸皮请前辈襄助。”郑直说明来意,立刻拱手躬身。

    “郑解元待人以诚,俺又咋会袖手旁观。”白钺自然对郑直和这位沈监生的事有所耳闻,却不想,短短数月,已经阴阳两隔“郑解元可带有行状?”

    “带着。”郑直说着将行状从夹袋拿出,起身递给白钺。

    白钺看了看“咦?”

    郑直心头一紧,白钺该不会晓得沈家和钱能的关系吧?

    “原来是施春官的后人。”白钺说着起身“故人之后,自不必说。”

    “原来前辈和施东安也曾有旧,失礼失礼。”郑直松了口气,赶紧再次道谢。他把沈大娘子的娘家忘了。

    白钺笑笑,没吭声,郑直虽不晓得啥意思,却明智的闭嘴。待白钺写撰之后,立刻拿出准备好的润笔费恭敬的献上“多谢前辈。”

    守在一旁的下人走过来,接过素白茄袋,然后继续站到一旁。

    “郑解元早年修道,如今用心学业。”白钺一边擦手一边说“待明年抵定之后,可以找些前朝随笔读读。”

    郑直应了一声,却立刻明白,看来那位施纯和白家的关系非但不好,反而很差。他也无语,找来找去竟然找到对头给沈传撰志。好在事情成了,白钺可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刻在碑上,谁晓得两家啥关系。

    从白家出来,郑直直接赶去石家。史俊等人他也不熟,也算不上乡党,人家若不答应就难看了。有了白钺这事,他觉得找乡党还是稳妥一些,就算不答应,也不会让他难堪。

    可是这次却扑了空,石珤不在家,石确在。京师逼仄,房价奇贵,所以同为京官的两兄弟合租一处并不稀奇。只是石确可是在天下第一部做主事,未免有些欲盖弥彰“这事家兄回来,俺会给他讲,成与不成,都给解元回话。”

    “如此多谢前辈。”郑直心里有谱,多半不成了,说着起身“那俺回去等信。”

    “解元稍待。”石确却继续说“俺懂解元啥意思,俺这不是托词,这事确实要家兄定夺。”

    郑直颇为诧异,按理说石确作为前辈,不论如何也不需要和他解释。解元很大吗?很了不起吗?三年一个啊。

    “想来解元还不晓得,俺外甥女前些时候和你家从兄郑仟定亲了。”石确看出郑直的意外“说起来都是自家人,能帮的,俺们是咋也不会推托的。”

    郑实兄弟姊妹七人,上边四兄,下边一弟一妹。其中早逝的叔兄、跟着赵烁远赴河南的幼妹还有郑实是嫡出,其余具为庶出。石确说的郑仟是郑直二伯郑安的嫡长子,将来要袭职真定卫百户的。

    郑直对这位堂兄的印象不深,毕竟见面次数不多,可听说为人老实“俺确实不晓得,还望前辈见谅。”真定的习惯有了姻亲,彼此同宗就要按照辈分称呼。他一时半会还没习惯,所以没改口。当然如今尚未大婚,这么做也不算错。

    事没办成,还认了一堆尊长,郑直从石家出来,一边漫无目的的闲逛,一边寻思倘若石珤不答应找谁篆额。不知不觉累了,郑直索性来到一家酒肆,要了一个包间点了酒菜边吃边想。

    突然外边传来了喧嚣还有鸣锣之音,郑直来到窗边推开窗户,静静看着一支车队缓缓从楼下驶过。

    这支车队装饰豪华阔气,所用马匹全是河曲马。

    头车车窗敞开,里边传来了男子的嬉笑怒骂之音。向远处望去,车队足足有数十辆马车,两侧还有数十女士扛着锦屏随行。最外围的护院骑乘的也全都是红氊鞍笼马配杌胡床。

    “寿宁侯要去祭祖……”这时隔壁窗口传来了窃窃私语,郑直不由赞叹果然是天下第一外戚。

    “当先马车里坐着的就是……”

    “听说只要和兴济张家沾上边,就是一条狗也能做个指挥……”

    只是听多了,郑直不由又生出了别样心思。合着郑虎在边地拼命,还比不上张家一条狗;而他这个卫所舍人连张家的狗都不如。

    此刻再看车队里的鲜衣怒马,顿时感觉到了愤懑,关上窗户,坐回酒桌,将半晌都没有动的酒碗拿起,一饮而尽。

    难怪天下非议张家,不过一个外戚,靠着皇帝宠爱皇后,就不晓得天高地厚。张家确实没有惹到他,可是张家刺激到了郑直。他们家七代人为大明流血,开过荒,戍过边,到了现在连从三品的指挥同知都不是,只是一个外卫四品指挥佥事。可张家凭啥?凭他闺女漂亮?能有多漂亮?比沈大娘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