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曹的,你还不还?”夏儒拽着曹宁的衣袖,语带威胁“告诉你,这里是京师,轮不到你个驴板肠……”话没讲完,就挨了一拳,顿时眼冒金星倒在地上。
“姓夏的。”曹宁不解气的又踹了对方一脚,被旁人拉住,这才停手“姓夏的,俺忍你很久了。当初是你一日三求,求得俺买下你的会票是不是?白纸黑字,中人,见证人都有,俺没短你银子是不是?哦,亏钱的时候你强卖给俺,如今会票有了起色,你又要强买。天下间哪有这种道理?”
“你们不要听他胡说,俺是被他们骗了……”地上的夏儒眼见着周围指指点点,立刻放声大哭“他们欺负俺不懂,把俺砸锅卖铁攒的会票都给骗了……”
曹宁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还想去踢对方,却被周围人拉住“俺骗你?让诸位评评理,俺是上个月月末买的你的会票是不是?月初俺们交割的是不是?当时这牙行谁晓得会票可以挂牌?当时你的咋讲的?还有前前后后,俺一共从你这里买了四次,拢共……”
“你住口。”夏儒一听对方要报出金额,立刻爬了起来,打断对方的话“你要不还,俺就去宛平县告你。俺晓得你有势力,俺不怕。宛平不成的话,俺去顺天府,顺天府不成,俺去敲登闻鼓,总有说理的地方。”一边给自个鼓劲一边向狼狈离开。哼,外地的穷货,不给你点颜色瞧瞧,还真当俺们好欺负。俺找郑直去。让锦衣卫把你们都抓起来,抄家。
对于夏儒的威胁,曹宁本来并不在意。可是几个乡党提醒道“他家是京师本地人,曲里拐弯没准真的认识几个大官。老曹,不可不防。”
曹宁嘴上不在乎,心里也有些打鼓。老话讲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俺找女婿去。俺被人讹了,他不能不管。
正在抽烟的郑直突然感到一阵恶寒,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哎,非常之事必须非常之人。昨夜又操劳一夜,偏偏还下了雪。这去过哪,没去过哪,一目了然,实在不好。因此一早郑直就让各院动手,扫雪。
正胡思乱想,外边传来动静,多日不见的郑佰走了进来。
郑佰忙活了一整日,回到家正想向待产的娘子炫耀今日一朝成为了千两富豪,不曾想许久未见的郑直已经等着了“十七咋了?”
“你做的好事。”郑直冷着脸,起身上前一步,揪住郑佰的领子“你对七姐做啥了?”
“七……七姐,没,没做啥。”郑佰脸色阴晴不定,这个贱人,难不成不要脸,把所有的事都讲了?
“没做啥?”郑直冷笑“没做啥七姐跑到家里当着俺们的面说那些有的没的?”他之所以不在家好好扫雪,而是来此,很简单,郑佰的事完了,再留下来只会让三奶奶伤心。况且牙行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赚的,两千两足够对方换一个地方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
“啥?”郑佰一听急了“俺娘……”
“总算母子平安。”郑直含糊的回了一句。出乎郑直预料,郑佰最先关心的并不是他自个,而是三奶奶,郑直被打的有些措手不及。
郑佰松了口气,又咬牙切齿“这个贱人……”
“如今七姐放了话,只要你还在京师,这事就没完。”郑直低声道“她让俺带话给你,她还可以更过分。你准备一下,走吧。”
“俺家娘子就要生了,这会走,不是一尸两命?”郑佰立刻不答应了。
“那俺也不晓得了,实在不行俺给你带回家,想来七姐也不会为难她们。”郑直一副无奈的样子“你们的事,要不见个面……”
“俺恨不得掐死她。”郑佰愤愤不平道“俺……算了。”他突然记起来这买卖原本是郑直的“你让俺想想。”
郑直暗道可惜,原本打算今夜将王氏带回去让三奶奶好好瞅瞅的。却也不勉强,起身道“直隶的地面都是定国公家的眼线,人家要弄你,你也跑不了,去外省吧。”讲完走了出去。
郑佰没有回后院,而是拿出烟点上。思来想去,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还是走,至于娘子?他有一个更好的托付之人,郑仟。
既然来了京师,他咋能不找三哥,况且他感觉郑直没讲实话。相比较而言,郑七姐的话反而更可信。奈何事实很打脸,从郑仟那里了解到的与郑直讲的相差无几,反而是和郑七姐讲的出入很大。不过如今这些都无关紧要了,他只相信郑仟,把娘子托付给三哥,准保错不了。
郑直挑拨离间成功,正一边幻想如何看戏,回到家却也头痛起来。
“这夏监生明明七成的现银,卖给俺两千两会票,俺是一分不差的都给了他。有见证人的。”曹宁低声下气的解释。
“有见证人的。”曹三郎也有些尴尬的附和一声。
“如今看到会票涨了三成,他就后悔了,非要抢回去。这就太欺负人了。”曹宁委屈道。
“太欺负人了。”曹三郎依旧附和一声。
“他还扬言,俺要是不退了,就让官府来抓俺。俺这才求到……”曹宁看不出郑直的态度,只好把姿态摆的更低。
“这叫啥话。”郑直打断对方的话“咋能用‘求’呢,俺们本就是亲戚,过阵子二姐过门了,您老就是俺的外舅,泰山,俺当然不能看着曹家被人欺负。哪个夏监生叫啥?”
“夏儒,国子监的监生,就住在后边的喜鹊胡同。”曹宁大喜,立刻报出了对方的身份。
郑直差点咬到舌头,这事闹的“行,明个儿俺找他去。”虎死架不倒,先应承下来再说。
好不容易打发走曹家父子,没等郑直想清楚该如何收场,郭帖又进来通传,夏儒来了。
“这姓曹的,是个河南行商,靠不住的,满嘴胡话。”夏儒一边说一边观察郑直的神情“我也是混了头,中了他们的圈套。两千两啊,我全部的身家都在里边的。”
“那夏监生找到俺,是打算如何收场?”郑直不动声色,一副冷眼旁观的神情。
“自然是把会票退给我的。”夏儒立刻道“我不贪心的,多少银子卖出去的,我就多少银子还回去,只要曹家把会票还给我就好的。”
郑直点点头“俺,打听一下吧。”
他都想打人,原本就是夏儒诓骗了曹宁,用的是三年期的会票按照两年期的价钱卖出的。偏偏如今会票的价钱涨的飞起,哪怕是三年期都涨到了七成五。这一来一回,可是相当于一半的利钱。奈何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日后能够过上好日子,郑直也不得不和稀泥,甚至连一些暗示对方应该适可而止的提示,都没有做。
夏儒大喜“他家就住在前边苏州胡同北房十二甲。对了,他今个还打了俺……”
郑直皱皱眉头“夜深了,俺也累了,明个儿俺问问。”
“又不远,雪下得也不大,郑解元如今是锦衣卫了,到那拿出来牌子,一定吓死他……”郑直两年多的逢迎,已经让夏儒产生了误会,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得的,因为对方盯上了他的闺女。面对郑直的敷衍,夏儒相当的不满意。
“据俺所知,今个儿牙行会票的价钱也涨了不少吧?”郑直皱皱眉头,他发现了之前忽略的一件事,不知道感恩的付出,非但不会在日后得到好处,只怕还会引来对方的觊觎,那就给你个教训“俺会让他们把会票换回来,银子夏监生也要准备好。就再加一成吧。”
“啥?”夏儒立刻摇头“凭啥,姓曹的一个外地……”
“哦。”郑直打断对方的话“那俺也无能为力了。”起身就要走。
夏儒一愣,眼瞅着对方就要走出倒座房,才醒悟,赶紧凑过来“瞧俺,瞧俺,郑解元放心,俺准备了好处……”
郑直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夏儒,对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俺能做的就是这么多,若是夏监生满意,明个一早带着银子过来,俺给你会票。”
夏儒此刻才记起,郑直好像从不欠他啥,尴尬的点点头“那……那……”原本还想讨价还价,可是看到郑直重新走向垂花门,只好大喊“那俺明个儿一早来。”虽然多拿出了一成,可是里外里还多赚了一成半,夏儒撇撇嘴,外地侉子。
郑直也对曹宁玩会票有些无语,不过却不会阻拦,毕竟曹家若是不能依附于他,很多事就没意思了。简单的收拾了一下,郑直从书房拿了两千两的两年期会票出了门,直接去了曹家。这次因为是正事,所以难得的走了正门。
“啥?”一大早郑仟刚刚上值,就从营门传来消息,他的表弟找来了。郑仟立刻晓得是郑佰来了,这是之前二人约定的暗语。郑仟立刻向坐营官请了假,来到辕门外,果然郑佰站在不远处等着。只是有别于上次相见的光鲜打扮,这次又恢复了之前棉袍,风帽。本来郑仟以为是出了啥大事,不曾想郑佰来是要把娘子托付给他照顾“俺如今还住在六叔家……”
“俺住在禄米仓。”郑佰已经晓得了禄米仓的院子其实是郭勋送给郑直的,只是后边好像郑直又还给对方了。因此对于郑直当初讲的借朋友的院子,依旧耿耿于怀,这不就是怕他们长住下去,赖着不走吗?也因此郑佰才坚决不肯将娘子托付给对方。虽然娘子是郑直送何鲤鱼的,他也不怕对方惦记。可郑佰就是看不惯郑直小人得志的做派“兄长是俺唯一信得过之人,难道这都不肯相助?”
“……”郑仟无奈“母亲……”
“俺就信得过兄长。”郑佰虽然没有讲,可他也是有志气的,哪肯灰头土脸的回去。摘下褡裢推了过去“这是二百两银子……”
“这是啥意思?”郑仟立刻推了回去“俺还能亏待了她们?”
“俺家娘子快生了。托兄长照顾,已经强人所难,若是再搭银子,就讲不过去了。”郑佰决绝道“兄长今日就搬过去吧。”
郑仟无奈,只好答应下来。
郑佰拱拱手,出了军营,直奔牙行。将手中的所有股本抛出,换了整整二百两金子后,立刻租马车向通州赶去。待出城后,郑佰从车窗回看朝阳门“俺一定会风风光光的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