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暂且和仪哥住下。”叶二娘子叹口气“慢慢来,会好的。”
叶大娘子点点头“多谢弟妹了。”
她没有想到,叶凤仪不过一次投机取巧,却最终落到这般田地。不,叶大娘子想到了,因此才只是把那处院子的房契拿出来,留下了两座园子。却不想,叶凤仪胆大妄为,也不再找她要房契,直接向放京债的借了两千两银子。说是两千两,可到手就被刮了一成。因为股本买卖紧俏,当时利钱也打了滚。等她知道的时候,两座园子都没有保住。
叶广的两处园子都是对方在世时精心修治的,平日间随便哪一处卖出去没有大几千两都下不来。奈何如今京师缺银,破门之家遍地都是,这园子自然也就卖不上价。好在有叶广曾经的部属代为转圜,才算把账平了。只是如今叶大娘子一家实在无路可去,这才投奔了叶二娘子。
“这话怎么说的。”叶二娘子安抚心力憔悴的叶大娘子“咱们是一家人,我不帮你,谁帮你。嫂子住西屋,仪哥委屈一下,我已经让人把二哥他们的东西搬去东厢房,仪哥住在西厢。”
叶大娘子感激的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讲,只能抱着叶二娘子委屈的哭了起来。
东厢的位置一般安排长子,可是真要讲舒服,还是西厢舒服,叶二娘子这已经是相当的有诚意了。
正说着,丫头进来讲,前院有位二爷生前好友求见。叶二娘子不动声色的起身道“嫂嫂先歇歇,我去瞅瞅到底何事。”
女眷一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非是逼不得已。如今叶二娘子的丈夫已经没了,所以她去前院,也不是多么大的事。
叶大娘子此刻正伤春悲秋自怨自艾,点点头,被近身丫头扶着去了卧房。
叶二娘子来到外院,果然是张荣,不动声色道“敢问阁下是?”
“某乃大汉将军营千户张荣。”张荣不动声色行礼道“俺与叶佥事往日多有来往,今日下值才得知叶佥事病了,特来探望。打扰之处,还请娘子原谅则个。”
“原来如此。”叶二娘子不动声色道“既然是仪哥的至交,我家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责怪。如今仪哥应该醒着,张千户不妨稍候。”扭头对跟着的丫头道“去后院请仪哥。”
丫头应了一声,不疑有他,走了出去。叶二娘一共只有两个丫头,如今一个刚刚被她故意留在后院,另一个也被支开。对方才走出客厅,叶二娘子就被张荣抱住“咋回事?咋让她们住进来了?”
“嫂嫂她们已经无路可去,求到我这,怎么好拒绝。”叶二娘子也晓得委屈了张荣,赶忙劝返“亲达达,为了奴的脸面,就忍忍吧。”
张荣能让郑直忌惮到胡乱杀人,自然有他的本事。在叶二娘子家里过了过干瘾,敷衍了明明还算清醒,却楞被他和叶二娘子断定糊涂的叶凤仪后,离开叶家。却并不是善罢甘休,而是想法子。
叶大娘子是叶广发家之后续弦,听人讲模样绝色,奈何摄于叶广的那些部属,至今无人敢染指。张荣也不例外,他只是想着把人赶走,亦或者干脆把叶二娘子偷出来。之前他是不敢想,如今不同了。
别看张荣祖孙几代都在锦衣卫当差,外快也不少。奈何居京师大不易,迎来送往,巴结这个,讨好那个,也剩不下几个钱,因此如今全家还挤在大杂院。到了张荣这一代一直想要有所作为,也一直想要攀高枝。奈何长相是父母给的,他又没有郑十七那副淫棍模样,所以一直蹉跎二十七年。
叶二娘子是他一眼就瞅上的,只因为那年给对方亡夫做墓志铭时,他扒着墙头瞅了一眼,就认定了这个女人。虽然开始时张荣不讲究用了强,可之后,一直都是掏心掏肺。为此他才夜以继日的苦练弓法研习兵书,终于在郑十七协助下迈过了武举这道坎。
如此张荣就想要求娶叶二娘子,偏偏对方认为他连一处院子都没有,始终不答应。好在此时候乾隆当倒账了,这对于旁人自然是天灾**,可对于他却是天大的喜事。因为张荣听了郑直的劝,早早的将攒下来的会票出手了,如今京师因为各家倒账,以至于银价上涨,房价下跌。他已经看中了一处院子,虽然是一进的,却进深宽阔,足够全家八口人热热闹闹的住在一起。
更让张荣高兴的是,叶广的儿子叶凤仪疯了。正所谓人走茶凉,叶广才死没几年,目下叶凤仪也有差事,所以大金吾之前的部属还会念及袍泽之情多加维护。可假以时日,一切都会变得,毕竟锦衣卫本身就是变来变去。
别看张荣如今只是署正千户,可因为身在大汉将军营,所以这一阵也认识了不少新朋友,比如在后军都督府经历司任都事的钱笈。此人也是个奇人,三甲同进士出身,先在锦衣卫任经历,然后又调入后军都督府任都事。官职越做越小,活的却越来越滋润,盖因为此人好财货。
锦衣卫虽是亲军卫,并不属于五军都督府管辖,可是却由后军都督府代管军户。所以要想弄叶凤仪,找此人最合适。
张荣刚刚走到府右街远远的就看到郑直行色匆匆的走到路口张望。不由加快脚步,讲实话,这次虎口脱身,多亏了对方提醒,算上武举还有墙外的事,郑直值得深交。
只是离得近了他才发现看错了,这人一副武臣模样,应该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赵耀庆,郑直的表兄。立刻熄了与对方打招呼的意思,走了过去。郑直与他的表兄还有亲兄不对付,张荣是晓得的。
此时一辆马车停到赵耀庆跟前,他迅速的上了车“快,明时坊芝麻巷。”
车夫应了一声,扬鞭催动马车。赵耀庆则坐在车窗旁望着外边发愣。昨日接到后军都督府经历司打发人送来的消息,兵部已为他续黄,让今日来后军都督府经历司录名。
这可高兴坏了赵耀庆,果然天无绝人之路。话说,他这一阵过得很不顺心,亏钱,亏人。不但几千两银子转瞬即逝,连好不容易搞上手的照夜壁也不敢再见。
好在他谨慎,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股本买卖确实亏了,当然没有五千两那么多。可是将近四千两银子,对于赵耀庆来讲也不是小数目。郑直显然也不傻,只给了他三千两。这个数不上不下,让他十分难受,赵耀庆只好拿出他准备留下做个念想的照夜壁的私房,才把账清了。
可如此一来,赵耀庆在京师也就待不下去了。就在他打算金蝉脱壳,回真定恢复本身时,却得到了这么一个好消息。只要有了世职,他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回神武右卫作威作福了。赵耀庆瞧出来了三不牙行倒账事很大,这段日子外边可不太平,哪家哪户上吊抹脖子,耳朵都听出老茧了。他还是老老实实做个外卫佥事为好,八嫂和九嫂还等着生儿子呢。
却不想今日到了后军都督府经历司赵耀庆才晓得,他并不是回真定,而是依旧补赵磊这对短命鬼父子的缺,去宣府。因为没有防备,他锦衣卫百户的腰牌,官照一进门就上缴了,跑都跑不掉。
因此,出了经历司,赵耀庆就直奔芝麻巷郑家,找郑直想法子,毕竟对方认识的三教九流人头多。赵耀庆可不想去那劳什子的宣府,谁晓得还有没有命回来。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芝麻巷口“爷,进不去了。”
正想心事的赵耀庆一听,没好气的从车窗探身张望,果然巷子里站满了人,听着里边吹吹打打,还很热闹。也不晓得谁家办丧事,赵耀庆咒骂一句,付了车钱,走下车,徒步向郑家走去。
“……你本是衣冠禽兽人间败类,你本是不仁不义狼心狗肺,杀人的贼。你纵然逼死我岂能跟你,我恨不能千刀万剐万剐千刀,挫骨扬灰把你的命来追……”
挤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众人,离得近了赵耀庆才把戏文听真了,不由皱皱眉头。虽然百里不同俗,可毕竟是京师,这究竟是闹喜啊?还是报丧啊?也不晓得谁家请来的这上不得台面的南曲班子污人耳朵……咦?郑家!
赵耀庆错愕的看着郑家大门口,一群老老少少正哭的稀里哗啦,旁边南曲班子吹吹打打,咿咿呀呀,不少人身上还戴着孝。这是谁死了?
“郑大老爷啊。”就在此时,有个中年人冒了出来,一下跪在了赵耀庆的面前“求求你大人大量,高抬贵手,饶了俺们吧……”
赵耀庆一看,这不是那个抢股本的夏监生吗?不等他分辩,一群人已经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要他放条生路。
赵耀庆也不是啥都不懂,甚至还听人讲过类似的事。刚刚只是没想到会亲身遇到,顿时发怒“瞎了你们的狗眼,看仔细了,俺姓赵。”
奈何根本没人理会依旧大哭大闹,就连离他最近的夏监生也只管闷头哭,显然人家赖上他了。这还不算,夏家的老弱妇孺全都围在外边哭,可被围在里边的青壮却恨不得把他扒光了。
“散了散了。”就在赵耀庆感觉他要被人分尸的时候,听到了几声呼喝。原本气势汹汹的夏家人顿时都蔫了,几个之前叫唤的最凶,下手最狠的半大小子早早躲在了有数的几个妇人身后。刚刚拽赵耀庆皂靴,扒他裤子,撕吧他锦袍的手纷纷消失。赵耀庆顾不得狼狈转身就跑,太可怕了,这姓夏的要做啥?
“桂五……不是还没到日子了吗?咋也不能坏了规矩吧?”夏儒看清来人,强打精神质问对方。他一向自认是很守规矩的,若不是郑直欺人太甚,见死不救,也不会捅出泰水家的丑事,毕竟如此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偏偏夏儒没想到,郑直一个堂堂顺天府文举解元,锦衣卫勋卫,武举头名,竟然如此下作,将他之前的借债全都转卖了。因为价钱极低,一放出来,就被京里日渐活跃,缺少本钱,专事收债的光棍盯上了。
如此这几日夏儒一直在穷于应付时不时登门讨债的各类光棍。这些债,白纸黑字,又有人证,他赖不掉。况且收债的都是泼皮无赖,他也不敢不还。眼瞅着,家里的东西转眼间空了,院子这几日都要腾出来,这才想了这么一个法子,来郑家闹。
你之前帮了俺,为啥如今不帮了?分明存心不良。分明盯上俺家泰水了。分明盯上俺闺女了。分明盯上俺媳妇了。赶紧出来认错,再借给俺万儿八千的,俺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就是。
偏偏,郑直紧闭大门,就是不出来。夏儒不怕郑直,对方如今有官身,是瓷器,碰不起。可对于桂五这种街溜子,啦唬,光棍,泼皮,无赖却心怀畏惧,毕竟对方烂命一条,啥都能做的出。
“呦呵。”桂五皮笑肉不笑的瞅了眼夏儒“跟俺讲规矩?”
“瞎了你的狗眼。”桂五身后的篾片立刻猖狂道“在这,桂五爷的话就是规矩。”
“对!”二人身后的一群啦唬顿时跟着聒噪起来。
“不不不,是是是。不……俺的意思是,五爷讲的是。俺没有不认账。”色厉内荏的夏儒更加怯懦,早没了之前的胆气,再也顾不得脸面,求饶道“请五爷再宽限几日,小的……”
“别,俺可不敢在夏监生面前称爷。”桂五立刻打断对方的话“俺也不是不近人情。你前几日讲,家里揭不开锅了,让俺宽限日子,俺咋做的?当时就宽限了一旬对不对?可夏监生又是咋做的?”桂五指指一旁看戏的南曲班子“哦,有银子请戏班子唱大戏,没银子还钱。这到哪都讲不通吧?”
夏儒语塞。
“这戏班子,是俺借钱给俺内兄的。”夏儒身旁一个青年赶忙解围。
“谁没夹紧,把你露出来了?”桂五根本不屑一顾,他身旁的篾片立刻斥责一句“既然你这么有钱,那好,连本带利三千两银子,替他还了吧。”
此人乃是夏儒的妹夫,名叫何谦。一听对方这话,立刻缩了头,不吭声了。三千两银子,他若是有这数,能来这丢人现眼?
“哎哎哎,别缩啊。”那篾片立刻乘胜追击,旁边夏儒的妻弟叶相赶忙辩解“俺们是找姓郑的讨回公道,俺娘……”
“你……唉,不对啊。夏老爷是你姐夫,这么讲,就是你娘被人睡了?咋是他挑头不是你?你这做儿子的连娘都护不住,到这充啥大个?咋了?你家男人都死绝了?要夏老爷给你们做主?你那个做个王八的爹老子呢?”篾片越讲越兴奋“该不会丈母娘瞅女婿,越瞅越上头吧?”
叶相此刻听了对方的污言秽语,顿时气的七窍冒烟,抬起手要打。
“打打打,给你打。”篾片见多了这种事,瞅了眼桂五的眼色,立刻主动伸着脑袋迎了过去“你不打,你是俺小舅子……”
“莫……”夏儒见此,赶忙要阻止,却终究晚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叶相一拳打在篾片的肩膀上。他同样是个文人,还有秀才功名,就算打实了,其实也没有多大力道,遑论中途他也收了力道。不曾想那个篾片立刻倒地不起“俺死了,夏家打死俺了……”
“打人了,夏监生打人了……”周围的啦唬立刻跟着嚷嚷起来,一时间巷子里更加热闹。
有心思通透的站在高处张望,立刻瞅见巷子两边早就被人把着,本地总甲正点头哈腰的给那些人递烟。
“五爷,五爷,手下留情。”夏监生当着亲族的面,不好袖手旁观,虽然他真的不想掺和。稀罕你们帮腔啊,如今还不是俺来收场“五爷慈悲为怀,再宽限些日子。俺如今真的没银子,也没东西了,全家眼瞅着都要露宿街头……”
“俺也晓得。”桂五爷和颜悦色“这不就来帮你了。”瞅瞅被弄了乱七八糟的郑家大门“你们这样讹银子太慢了,俺有个法子,能让你们立刻清了一大半的债。”
夏儒全当没听见,继续求饶。不用讲,对方来者不善,说不得就是郑直指使的。此刻他问出来,可就没了退路。
“咋的?”地上装死的篾片突然坐了起来“五爷的话你敢不接?哎呦……”却挨了桂五一脚,立刻醒悟,躺倒在地继续叫唤起来“打死人了,夏家人打死人了……”
“俺听你讲,你家泰水长得勾人是吧?”桂五也不遮掩了“咋样?带过来抵债,三百两。”
夏家人一下子乱了,叶相立刻道“不不不,这是他夏家的债,咋能让俺娘抵债?就算低,也还是抵俺……不不不,俺娘不抵账……”
周围看热闹的立刻传来了哄笑,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嚷嚷道“夏娘子俊的跟画里的的一样,俺出五百两……”
“他三个闺女也勾人,俺出一千两……”
巷子瞬间变成了人市,不论夏家人,叶家人如何撒泼打滚,都没人不在意。眼瞅着众人眼色不善,被喊来帮衬着讹郑家银子的几个老婆子,小媳妇顿时吓得四散奔逃。
那些无赖虽然不拦着,可是趁机摸两把也是有的。一时间,巷子里惊叫不断,好不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