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晨钟之音,十一姐起身梳洗之后,跟着曹三郎来到西院向曹娘子问安。托三不牙行还有孔方兄弟会倒账的福,年前曹家用极低的价格将左右两处院子盘了下来。目下曹三郎夫妇住在东院,曹宁夫妇还有曹家姐妹住在西院,中路学着那些巨富之家被空了出来改为了家祠。
曹娘子前几日又害了病,不过今日已经无碍了,面色红润,语气轻柔“前几日我身子不适,咱们都是亲戚,六太太有喜这么大的事,不好不去。大嫂安排一下,一会儿跟我去郑家恭贺。”
曹三郎点点头,扭头对十一姐道“外姑那里若是人手不够,娘子不妨留下来帮衬一二,家里不必担心。”
十一姐应了一声,却又不免头疼。无它,自然是十五姐的亲事。郑十七不靠谱,明明讲好的要把十五姐的亲事搅黄了,可一直都没有发动。
六太太有喜,自然不好继续在芝麻巷住着,只能搬回了后街的喜鹊胡同,郑宽如今的家。如此十一姐躲都没地方躲,想到妹妹一日胜似一日的逼迫,十一姐就头皮发麻。再有三日,三日后,郑十七就从贡院出来了。
曹宁瞅瞅日头,起身道“大嫂瞅瞅该咋准备,直接吩咐管家。俺和三郎今日约了几位好朋友,中午不回来了。”讲完带着曹三郎走了。
曹娘子说的都是属于内宅女眷的交际,目下郑家男丁除了郑宽都在外,而郑侍读此刻在关注贡院内的郑十七,想来也不愿被打扰。
曹宁和曹三郎自然不用去,正好带着对方多多见见世面。经过去年的事,曹宁彻底的放手,这一阵不管去哪都要带上曹三郎,以期对方早日立起门户。
对此十一姐自然是高兴的,在郑十七的指点下,七姐那些银子如今都变成了城内的店铺,城外的农庄。可郑十七不会帮着十一姐一辈子,这些东西终究是要曹三郎来经营。
其实十一姐更想要曹三郎跟着郑十七学本事,毕竟几万两银子对方眼睛都不眨就给了她,那就证明这个光棍已经有了,甚至有的更多。可十一姐终究忍住了,无它,郑十七好色,在廉台堡时听人讲院子里的女人就盛不下了。
经过了种种是是非非,十一姐如今只想守着曹三郎好好过日子。目下的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曹宁夫妇对她敬重,曹三郎对她言听计从。若是再有子嗣,那就真的是阿弥陀佛了。
十一姐成亲一年多了,到如今都没有动静,这也成了她最大的心病。想到这心中不由对郑佰那个杀千刀的更加怨恨,继而心中也生出了对三房的不满。她虽然去的后院不多,可是也发现了蛛丝马迹,比如六姐可不像寡居之人该有的模样。至于三太太?十一姐倒没有多想,很简单,三伯的事是郑十七亲眼所见,亲手安排。
目下十一姐对郑十七是充分信任的,不单单是因为七姐那几万两银子,而是对方一贯如此。郑十七虽然好色如命,可十一姐从没有怀疑对方会不规矩。很简单郑十七对外人耍光棍,犯浑,可是从始至终,对她们这些亲人总是相忍为家的。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做禽兽之事?一定是六姐趁着三太太刚刚产子,顾不上,偷偷跑出去偷人了。
曹娘子和十一姐正盘算给六太太带什么礼物,下人撩开棉门帘,曹大姐和曹二姐走了进来。十一姐瞅了眼曹二姐那不良于行的步伐有些恼火,郑十七这个光棍真不禁夸。不过左右就快有结果了,她也不好指责什么。最多隐晦的提一提,千万不要过火,否则跟她一般子嗣艰难就追悔莫及了。
两姐妹得知曹娘子要带着十一姐去看郑家六太太,神态各异。曹大姐有心想去,却因为重孝在身,不能去。至于曹二姐,在她看来,马上就要进郑家门,这时候登门拜访,恐有不妥。她又不是武夫之女,因此没有搭话。
是的,曹二姐并不缺手腕。虽然三太太,六太太把后院管的很严,可也仅限于各自院内的婆子,丫头。至于粗使丫头,婆子则并无过多关注。如此,郑家一些琐碎的事也就被曹二姐晓得了。
比如,郑直要娶做平妻的并不是曹大姐,很可能是破落户东瓯王汤家的嫡女。这让曹二姐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愤愤不平,奴的长姐哪一点不好?那个强盗宁愿娶一个武夫之女。可想到了十嫂出身,不由释然,郑家也不过是新贵而已。看来以后要和三太太多多往来。至于六太太?外戚姻亲心高气傲,听人讲要不是郑六叔低头,还不肯搬回家住。哪怕贵为侍郎嫡女,曹二娘也不屑于交往。
曹娘子见二姐没有吭声,有些无奈,却也不勉强。闲聊几句后,就把姐妹二人打发走了。
相比于曹二姐,曹娘子看的更清楚,对方这么端着,日后嫁进郑家多半是不成的。这也是她选择了对那个无赖,光棍,啦唬,强盗,达达逆来顺受的原因。旁人不懂,可是有切身体会的曹娘子哪里瞧不出,她的达达又去爬了曹二娘的窗户。
难怪这几日她病着,曹二娘也病着。想到这,曹娘子心中又不免担心,达达日后不会弄进来几个小倌养吧?毕竟那腌臜法子,可是爷们用在他们身上的。却哪里晓得,郑直自认曹二娘非他莫属。再加上曹二娘苦苦哀求对方将清白留到新婚之夜,好给她个体面,这才独辟蹊径,继而推而广之到了曹娘子和曹大姐身上。
收拾妥当之后,婆媳二人坐车来到了郑宽家的后门。相比御河中桥那处中规中矩的三进院子,喜鹊胡同的这处院子则有些不规整。是由前后四处,二进的,三进的院子打通后重新砌墙合围而成。
“亲家身子刚好,也该多将养几日。”六太太对曹娘子来访还是很高兴的,为对方介绍了施娘子后一同坐下叙话“我这身子,没查出来的时候,什么事都不显。可如今,动不动就犯困。”
“这可是好兆头。”曹娘子虽然年长六太太很多,可是身份上的差距,让她在六太太面前依旧谨小慎微“我怀三郎时,也是如此。可是怀大姐和二姐时,就不这样。”
六太太一听,自然高兴。二嫚儿,锦奴都有子嗣,若是一举锁男,那自然才不会在那恶少面前落了下风。
沈敬怜翻了个白眼,晓得堂妹这是在向她炫耀。奈何如今施懋乃至施家都已经烟消云散,她被对方接过来,与其讲是投奔,不如讲是被达达收了房。
沈敬言前些日子隐晦提出来,想要她给郑宽做妾,内里的勾兑由六太太负责。沈敬怜原本还有些犹豫,毕竟这除了让达达多了乐趣,于她而言全无好处。可堂妹一句“日后孩子也有个身份”就将她的一切推脱击得粉碎。至于那位状元公为何能够应下这么荒唐的事,沈敬怜不想想。祝英台走的太突然了,死的太惨了,以至于如今的沈敬怜做事果决了很多。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只是那个老光棍因为她去年犹豫不决,这次回来,对她不瘟不火,这让沈敬怜有些发慌。堂妹把她接过来,固然有姐妹情深的意思,可同样也有用她固宠。她呢?若是不能达到堂妹的要求,日后难道回去投奔还要仰仗叔叔鼻息的兄长?
思来想去,想到了去年被沈敬怜视若洪水猛兽的小姑沈大娘子施素安。时移世易,沈敬怜若不进郑家门,那么施素安自然是离着那个光棍越远越好,毕竟僧多粥少。可如今沈敬怜入了郑家门,那么施素安就成了她固宠的抓手。
施家完了,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再者,那个光棍什么脾性沈敬怜早就晓得,越是不让做的,偏去做。沈监生有恩于郑直早就广为人知,二人虽无师生名分,却有师生之情。这比她进郑家做妾,似乎更稳妥。
不出十一姐所料,众人才聊没一会,得到消息的十五姐就匆匆前来。待与众人见礼之后,就拉着十一姐去外边说知心话了“姐姐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这逃婚的事可大可小,你总得容我安排。难不成妹妹日后不做生计?不想嫁人?”十一姐立刻用想好的理由搪塞“还有,一旦做下此事,妹妹也就算断了和家里联系,今后祸福自担。我总要为你多准备些。”
十五姐却不耐烦道“些许微末小节,何须吹毛求疵,姐姐尽快安排便是。徐家前几日又来啰嗦,让人烦不胜烦。”
相比老谋深算的郑七姐,苦尽甘来的十一姐,十五姐虽然从两位姐姐身上也学了不少,可是大多流于表面。哪怕有十一姐一再提醒,十五姐依旧不以为然。在十五姐想来,这些都是十一姐的搪塞之语。她是大明文状元的女儿,武魁的姐姐,真有了难处,父亲和兄弟能不管?况且所谓的诈死偷生不过是掩人耳目,等事情过去了,她自然还要回来嫁保国公嫡孙的,毕竟她是大明文状元的女儿,武魁的姐姐。
十一姐有些无奈,显然十五姐根本不懂这一步的后果。正要为其分说,就看到一个婢女急匆匆走了过来“晴儿怎么了?”
“两位姑娘。”晴儿行礼之后道“前街送来消息,讲真定老家来人了,不过是山西那边的宗亲。三太太的意思是请老爷过去一趟。”
大明根据官员身份地位的不同,给予不同的休沐假期。例如,身份尊崇的翰林、庶吉士五日一休沐。普通官员,每月月首休沐一日。今个儿郑宽休沐,自然不在六太太这里,而是姜姨娘的院里。
“去吧。”十五姐撇撇嘴“都是十七这不省心的,修坟修坟,修出事来了吧。平阳那边都快一甲子没音信了,如今找过来。瞧吧,指定是来占便宜的。”
十一姐虽然也觉得心烦,却没有十五姐这么大的抵触。毕竟她已经嫁人,同时这段日子也懂了人多力量大的道理。如今在京师算是站住脚的曹宁也正打算联络河南的宗族“能够和平阳本宗恢复联系,不也是祖父的心愿?”
十五姐虽然心有不屑,却因为有求于人,没有吭声。正想把话题拉回来,就看到另一边又有一个丫头走了过来“雨儿怎么了?”
“二位姑娘。”雨儿走了过来行礼后道“隔壁汤家娘子又让人送来了两担阿胶,说是今年的头锅。奴婢这不来禀告太太。”
“去吧。”十五姐扭头对十一姐道“到底是东瓯王嫡枝,原本以为她家败落了,不曾想依旧不容小觑。自打母亲有孕的消息传出,汤家每日好东西就没断过。”
十一姐对于妹妹看人下菜碟有些无语。推人及己,这幸亏是她在,若不然,可想而知曹家在妹妹嘴里会是怎样的被奚落,心中顿时不快。十五姐难道就没想过,汤家乃是开国重臣,这种人家上赶着巴结的会是郑家?
“这种富在深山有远亲的事,不足为奇。”汤娘子接过汤素娥递过来的冰镇樱桃汁喝了一口。
汤娘子姓张,乃是达官出身,后山人,年过四十,体态丰腴,举止大开大合,没有忌讳。之所以汤伦要娶对方乃是各取所需,张氏兄长张永忠目下是定州卫都指挥佥事,掌印管卫事。好在她不是色目人,否则汤素娥根本无法自圆其说。
对于汤伦认下汤素娥冒名顶替庶女的举动,张氏原本是应付了事。奈何郑直为了她这女儿是真的下本钱,银子如流水的花。经过将近三个月的金钱攻势,原本虚应其事的汤娘子也就真的弄假成真,对这假的汤素娥甚至比真的还上心。不但住进了汤素娥的院里,甚至每日都会教导对方持家之术。
“母亲的意思是装不知道?”汤素娥不置可否。
“二姐毕竟还未过门。”汤娘子又喝了一口冰镇樱桃汁,这才道“过多插手郑家事,只会费力不讨好。听娘的,多做不如少做,少做不如不做。”
“女儿听母亲的。”汤素娥笑着应了一声,岔开话题“父亲复爵的事有消息了吗?”
汤娘子一听,放下冰镇樱桃汁,叹口气“哪那么容易,爵位都丢了一百多年了。”继而想到了之前汤素娥拿给家里的那么老多银子“不过去年武定侯家复爵了,这不就是个好兆头?”
“说起武定侯家,女儿也扫听了些消息。”汤素娥不动声色道“他家复爵,就是亲近文士。我家为何不能效法?”
“这法子并不新鲜。你叔祖公让公就想走这条路,奈何天不假年,战死在孤山堡。”汤娘子说来就来,竟然红了眼圈,原本刚刚拿起的冰镇樱桃汁又放了下来“漫山遍野的杀才,连尸首都寻不到。”
汤素娥哭笑不得,看了眼顶簪,对方赶忙凑过去扶住汤娘子为其顺气“母亲,既然如此,我家为何要郭家专美于前?”
“那些穷酸说话咬文嚼字,咱家世代将门,实在搅不到一口锅。”汤娘子用汗巾手帕擦拭泪珠,又拿起冰镇樱桃汁吃了一口“一幅破画,要几百两。一块破石头,要上千两。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汤素娥放心了,原来不是不想,而是舍不得那点银子“父亲这里不必操心,郑勋卫自当竭尽全力。可是兄长如今不过二十,就算现学也是来得及的。女儿这里有些私房,虽然不多,兄长先用。待不够了,女儿再想法子。不管怎么讲,汤家复爵,女儿脸上也有光的。”
“对对对。”汤娘子没想到不用她开口,汤素娥就愿意主动帮着汤家复爵。要晓得,汤绍宗可是她的儿子。赶忙再次放下冰镇樱桃汁,拉住汤素娥的手“二姐放心,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变得。日后在郑家受了气,只管告诉娘。我自然没本事,可是你舅父手下管着八百达官军,个顶个都是咱家的家生子。”
“母亲说笑了。”汤素娥忍俊不禁“女儿又不做将军,要舅舅的达官军做什么。咱们母女一心,只有汤家好了,女儿在郑家才能更安稳。”
这是大实话,也是汤素娥不惜重金为汤家复爵的原因。不管郑直是有心还是无意,既然给了她这个身份,她就要自抬身价。否则,进门以后怎么压住一院子的妯娌。没错,尽管如今她对三太太,六太太,甚至十嫂曲意逢迎,可心里已经早早的开始准备收拾这些山头了。家事如同国事,政出多门,必然人心不齐。若她们从此断了和亲达达的往来,自然无妨。否则,一个个的都要安安生生本本分分的在家里生孩子。
亲达达的女人她都要管,一个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