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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过河(六)
    二月十七日随着暮鼓敲响,在贡院呆了九天的一众试子先后走出考场,然后会合了亲朋家人匆匆离去。没法子,哪怕入了春,这天也冷的让人心寒。在里边,如同住了九天寒窑,不少人回去估计都要大病一场。

    边璋一出考场,却没有着急离开,而是追问凑过来的王景林“郑解元呢?”

    “没看着出来。”王景林一指远处“朱大郎还在那等着呢。”

    边璋顺着对方所指方向看去,果然朱千户带着几个郑家家人,面朝院门正在张望,立刻走了过去。

    经身边人提醒,朱千户片刻后也留意到了边璋,赶忙迎过来行礼“边举人。”

    “郑解元还没出来?”边璋也不和对方客套直接追问。

    “是。”朱千户干脆利落回了一句“上次五郎是第一个出来的。”

    边璋点点头,上科他提前回去了,不晓得详情,可这科不同“考题简单,难不住郑解元的。”

    他这么讲是有底气的。第一场考四书义四道、经义四道,郑直给他的全都中了。那么理所当然,郑直也不应该被难住。

    朱千户一听,咧嘴笑了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正在这时,有人凑了过来“词荣兄,有礼了。”

    来的是郑直跟前耀眼的举人篾片程敬,边璋心照不宣的回礼“惺斋兄。”

    双方甚至都没有如同旁人一般互相询问考的如何,盖因为不需要。原本郑直并没有对程敬多么在意,毕竟一位篾片,只要银钱使足了就好。可是有前世狱中送衣送饭的恩情,他改了主意。在对方入京后的第二日,当着边璋的面亲手将《诗经》试题给了对方。不论日后如何,前世的一衣一饭之恩,郑直终生不忘。

    “郑解元还未出场?”程敬与朱千户见礼之后,四下瞅了瞅。

    “没见到人。”边璋应了一声,眼睛继续盯着考场大门。

    程敬自然也就不再吭声,站到了一旁也等了起来。

    又过了一炷香,孟鹏等几位乡党考生凑了过来。得知边璋等人都在等郑直,互相瞅瞅,也都驻足等待。过去两年郑直在真定,尤其是藁城上蹿下跳,结果自然几家欢喜几家仇。有仇的不是被扔河里喂了鱼就是埋坑里做了肥,欢喜的人里就包括了今日在此的诸位。

    “边举人,程举人,孟举人……”正在这时,又有人凑了过来,众人一看,是真定县本科举人范进,范敏轩。得知众人在此是等着郑直,范进也不多言,主动站到一旁。意思很明确,他也要一起等。

    郑直的百两纹银自然不用范进如此抛头露面,而是为了报答对方为其母迁坟的恩情。这是年前真定乡党相聚时,一位乡党商贾亲眼所见。范进自然懂这对于他是多么的重要,郑直的举动,无异于他的再生父母。

    边璋等人都是藁城人,郑直说是真定卫,其实也可归为藁城人,所以并没有人感觉意外。可范进是真定县人,这就有些扎眼了。

    好在大明是个人情社会,片刻后,一位不明就里的真定县举人凑过来和范进打招呼。得知众人是在等真定卫考生,本科的风云人物郑直郑行俭,立刻表示要入伙。

    于是慢慢的一传十十传百,待郑直出现在考院大门口时,门口已经聚集了数百名本科试子。这当然不止藁城,真定二县试子,除了真定府本科二十余试子外,还有很多看热闹的外省试子。

    比如,得知江侃身陷囹圄,立刻抱着行李连夜跑路的严嵩严惟中。没法子,原本他以为得罪了张家,江侃死定了,说不得他也要受到拖累。不曾想这都几个月了,案子杳无音信,从传出来的只言片语中,严嵩惊奇的发现,江侃在刑部大牢过得很滋润。若是没有人相助,那是不可能的,可究竟是谁?内阁?不可能,听人讲江侃刚刚进去时候,刑部,都察院,甚至大理寺,东厂都进去讯问过。思来想去,唯有面前被人架出来的青年最有可能。

    “五郎……”朱千户挤开众人冲了过去。

    “郑解元……”边璋和程敬也不顾众人或是躲闪,或是好奇,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迎了过去。

    “这是咋了?”所有人都感觉奇怪,郑直是被两名号军架着出来的。

    这是作弊了?那也该是逐出门啊!难道直接在贡院打板子了?看这架势,又不像是押解更像是搀扶,难道生病了?一时间大门外嗡嗡作响。

    “没事。”郑直脸色难看,脚底虚浮,犹如大病一场。

    朱千户却不管不顾的从号军手里接过了郑直。

    “我被他们……”郑直望着边璋和程敬话没讲完,推开朱千户,跑到一旁吐了起来。可显然他不是才吐,除了酸水,啥也吐不出来了。干呕了半晌,接过朱千户递过来的水壶漱漱口,起身。这才发现,周围黑压压的还围着一群人。

    郑直有感而发,扬声道“本科若是俺榜上无名,定然是朱希周(字懋忠,一般称呼字,除非恨之入骨)在背后算计,俺就在长安道上把这厮给宰了。”

    讲完,在朱千户的搀扶下,边璋等人的护送下向马车走去。

    在场诸位没想到等了半晌竟然听到了这么一句惊世骇俗的猖狂之言,不由咋舌。只是不多时,有了解内情的试子现身说法,众人才晓得了原委,嘴上不吭声,内里多少也要骂一句“是条汉子,带种!”

    无他,明明初八进场当日最先到达考场的郑直,却因为号军各种检查耽误,一直等到考院大门关闭的前一刻才被放进去。如此考棚好的位置早就被人占了,只留下了号称全场顶臭的一个臭号。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地方所限,旁处只放一座大恭桶,这里放了八座。原本这里并没有放这么老多,往日只有四座。可奈何实在没有地方了,只好特意从其他几处特意各调过来一座。再加上此处处于背风之地,空气不流通,旁人远远的闻一闻都干呕不止,遑论要住整整九日。

    为了不让臭气污了自家女人,郑直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邀请边璋等人来到了禄米仓旁边的院子。一进门,就吩咐朱千户大鱼大肉,好酒好菜招呼众人,自个则去沐浴更衣。

    古人曾言,受梁陈影响,江南人都轻薄奢淫,河北人受安史之乱影响都斗狠劫杀。英宗曾言“北方人文雅不如南方人,但性格朴实正直,身材雄伟,国家遇有缓急之事,还得靠他们。”

    对与不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可众人路上已经晓得了原委,很多之前对郑直在贡院的举动不以为然的士子,也为他愤愤不平。郑直以武臣身份求恩典入会试考场,虽然不合规矩却是钦恩。况且郑直本来就有举人功名,勋卫也只是虚职。朝中诸位谁有不满完全可以上本提出异议。当面不吭声,背后做这等龌龊之事,简直太欺负人了。

    眼见着气氛越来越凝重,尤其几碗酒下肚,有人出言越发大胆,郑直匆忙从偏院走了出来,拱手向诸位道谢“诸位兄台的恩情行俭记住了,且看他们是否公正。”

    郑直之所以如此很简单,他正用满满一袋子名贵香料泡澡,边璋闯进来告诉他,再不出去就要出乱子了。郑直这才狼狈的穿了中衣出来平事,大好局面乱不得。

    原本他以为杨廷和会因为郑宽的那些流言蜚语,改了试题。甚至入场前已经开始盘算下一次如何做得更好。无论如何也要把江侃那个不省心的摘出来,嘉靖会和八当全都要保住,三不牙行还可以玩的更过火,这次怎么也要捞它个七千万两。

    却不想会试题目原封不动,一字不差,故而郑直这次考的可以讲好的不能再好。只是他终究年轻,在臭号熏了九天,见到众人,拉不下脸,这才借题发挥。想要学郑宽玩阳谋,利用信息差,营造内阁都怕他的假象。这才头脑一热,讲了那些话。此刻见到事情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立刻怂了,转而主动帮助内阁安抚众人。

    好在有边璋,尤其是程敬的协助,众人这才被安抚住。此时已经夜禁,郑直索性也不泡澡了。擦干身子,换了一身干净的棉袍开始打圈,挨个敬酒。

    边璋讲的对,不管这些人此时此刻咋想的,外边的人已经将他们打入另册。人弃我取,这些人在京师名流眼中不过地方支脉而已,却都是藁城县乃至真定府的名流。掌握住他们,郑家在真定才算稳坐钓鱼台。郑直虽然已经落籍锦衣卫,日后老死京师,可郑家不可能都搬过来。况且就算这次中了进士,哪怕有郑宽,他们二人在京师也不过是无根浮萍。帮助正在在真定兴旺,其实又何尝不是在帮助郑直自个。

    这顿酒究竟多会散的,郑直也不晓得,他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午夜。第一件事是喊孙二娘要水喝,结果自然只有朱千户这个莽夫伺候。第二件事就是沐浴,没法子,有些事不能想,尤其是人脆弱的时候。

    直到外边传来了晨钟之音,在香的让人作呕的浴盆里泡的发白的郑直才更衣来到正房。入考场前,他派人去请清苑的赵耀庆已经等着了。

    “啥?成亲?”赵耀庆脸色难看“想得美,俺一个媳妇已经被你抢了,这个你还抢?”

    “一千两。”郑直一边回复一边下意识的闻自个身上,他总感觉还是有味。

    “你就是给俺一万两,俺也不干。”赵耀庆悲愤道“你也欺人太甚了。”

    “呵呵。”郑直哪里看不出对方的心思“要不一万一千两?”

    赵耀庆别过头,不理郑直。

    郑直拿过桌上,朱千户特意摆放的熏香炉抱在怀里“俺没心思跟表兄磨叽,不行就找别人。俺就不信,一万一千两还找不到愿意做王八的。”他突然感觉在骂自个一家子,心里赶紧改口“俺就不信,一万一千两还找不到愿意给俺养孩子的。”

    赵耀庆一听,怒不可遏“两万两,少一钱都不行。”

    “一万。”郑直冷笑“行,就准备一下三日后成亲;不行拉倒。”

    “你……你,你你你你……你总得告诉俺娶得是谁吧?”赵耀庆看郑直如此不上道,赶忙纠正“六礼都没过,你叫人家姑娘家咋想?”

    “……”郑直一愣,挠挠头,上一个这么做的好像是徐光祚那个疯子,奈何二嫚儿的肚子不等人,再折腾就三个月了“那就三月初一成亲,你不用管是谁,到时候就晓得了。”他已经派人去和那位西北土司鲁麟的儿子鲁经联络,只是还没有听朱千户的回复。不过两千两买鲁麟闺女的位置也不算亏了人家。至于为何不告诉赵耀庆,没法子信不过。

    赵耀庆郁闷憋屈的问“那银子啥时候给俺?”

    “成亲之后,你就回清苑,每个月给你一千两,分十个月给你。”

    “为啥?”赵耀庆真的不答应了“这也太欺负人了,为啥不一次给完了。”

    “那老多银子落到表兄手里,你还能安心在清苑待着?到时候你脱籍跑了,俺找谁去?难不成让俺女人去充军?还是俺姑丈替役?你让虎哥咋办?”

    赵耀庆面对郑直的追问无言以对“首付三千,俺瞅上一个女人,打算替她赎身。”

    “楼子里的?”郑直皱皱眉头,他想起了芸娘。

    “对啊。”赵耀庆理直气壮道“梅琏媚香楼里的,要不你给说说,没准人家还肯让些。”

    郑直听了这话都无语了,你郑虤好歹也是举人啊!他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钟情照夜壁那个婊子“你赵家不在乎,俺郑家还要脸呢。”

    “那就给银子,三千两。给了银子,俺保证给你把事情做的圆圆满满,周周道道。”

    “行。”郑直看着走出去的赵耀庆,眼睛一眯,总算压下了动手的欲望。这次他没准能开创大明一个文武双元,千古留名的先例,故而不到三月二十二的最后一刻,他不想破坏大好局面。不论是郑虤还是赵耀庆,不值,不配。

    郑直已经想好了,事情若真的按照他设想的,拿了双元,娶了双妻,那就留下;否则就再来一次。因此郑直已经做了两手准备,不走,赵耀庆和照夜壁就别想逍遥快活,老老实实的一个去楼子里躺着给梅东主赚银子,另一个给他儿子当爹。走,一个都不留。反了天了,竟然想娶个楼子里的回来败坏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