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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俺也行(五)
    正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今个儿来这贺寿之人虽然动机不同,却没有谁打算得罪张家。再加上如今郑六元也算小有名气,因此对于他的这幅字都是赞叹不已。

    金氏虽然是监生娘子出身,却除了一张脸,斗大的字也不识几个。张家二兄弟,张鹤龄还算有点追求,写出来的字勉强能够见人;张延龄却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因此张鹤龄把这幅字夸的跟花一般,金氏也就信了,立刻让人挂在堂上。

    郑直余光扫了眼闻讯而来的寿宁侯夫人王氏,又扫了眼漫不经心的建昌侯夫人焦兰,立刻微微躬身,深呼吸,摒弃杂念。心中默念‘皇后老娘娘,皇后老娘娘。”却哪曾想到,不念叨还好,一念叨他反而更难受。只好四下扫视,企图分散注意力,却偏偏瞅见了金太夫人。这这这,郑直要哭了,身子更弯了。

    “问你话呢!”就在这时,消失不见的张延龄冒了出来,一句话让郑直瞬间恢复如初。哪里晓得谁问话,问的是啥,他立刻道“恭贺昌国太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昌国太夫人金氏对于郑直如此答复并没有不满“元哥是好的,都讲了这是自己家,莫要拘束。听人讲和汤家女儿定了亲?”

    “是。”郑直强迫他冷静下来,可是身子依旧不动。也不晓得啥时候他又改名字了‘元哥’?根据金氏前言后语,估摸着对方刚才多半让他不用弯腰。可这是他能决定的吗?好在目下张延龄帮他解决了问题。

    焦兰余光瞄了眼郑直下身,又瞅瞅对此獠露出欣赏目光的内姑,心里冷笑,果然是个胆大包天的淫贼。对方什么人,她还不懂?什么心思,她还不知道?这八成是已经盯上了。没准此刻对方脑子里,还不止内姑一人,说不得……

    可若非如此,她又怎么能脱困?如今已经是弘治十八年了,她虽然不曾留意过弘治帝什么时候死的,却清楚的记得当时太子尚未成年。如今太子已经十五,明年就十六成年了。一旦弘治帝没了,张家再想恣意妄为,就是做梦了。到时候,郑修撰对她的帮助就更大了。

    拜寿之后,郑直才发现他被安排到了谢迁,郑宽等人旁边一桌。在座的也都是翰林院同僚,顾鼎臣,谢丕赫然在列。果然,翰林院也不是啥清高之地。

    郑宽对于郑直的举动已经懒得再予置评了。对方送八分贺仪的事刚刚已经传了进来,郑宽虽然感觉郑直哗众取宠,却还是能接受的。奈何如今有了‘猴寿’字,完全成了先抑后扬,这与郑直的本意根本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郑直与众人见礼落座后,不由得开始东张西望,寻找孙汉。之前几年,对方可是每次都会代表孙家来的。可是很显然,暂时没有找到对人。

    “郑修撰究竟有多少别号?”不曾想谢丕却开口了“如何又有了一个‘六元’的雅称?”

    郑直笑道“俺也不晓得,左右大伙能听懂就好。”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上以明贵贱,下以别同异。”谢丕立刻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郑直听出谢丕讲的都是孔子的话,可是年代久远,乱七八糟的他从始至终都不晓得什么意思。干脆利用最熟悉的《道德经》,还是他坑杨儒的《郑注五千言》反击。

    “名定而实辨,道行而志通。”旁边立刻有一位郑直有些印象却忘了名字的翰林反击。不过听口音,对方该是南人。

    “名者实之宾也。”郑直又搜肠刮肚记起《逍遥游》里的一句话。

    “治天下之端,在审辨大。辨大之端,在深察名号。名者,大理之首章也。”立刻有人辩驳,不出意外依旧是南人口音。

    “恒先之初,迵同大虚。虚同为一,恒一而止。湿湿梦梦,未有明悔。神微周盈,精静不熙。故未有以,万物莫以。故无有形,大迵无名。”郑直依旧不甘示弱,也不管是道家哪门哪派的经文了,直接背了出来“道常无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

    开始周围人不过把郑直等人的辩论当做了闲极无聊的斗嘴。可是随着双方不停罗列于己有利的圣人言,慢慢的,谢迁等人停下了议论听了起来。

    很简单,郑直对于儒家经典不过是市侩的虚应其事,他拿手的是道家典籍,因此也就信手拈来。如此也就变成了儒道论战,而他们讨论的题目,竟然鬼使神差的应了“名实之辩”这一千古争论。

    儒家一贯倡导的是“名决定实”,并一以贯之。孔圣人都讲‘名不正则言不顺’,‘正名’其实就是儒家一切理论的根基。而道家则相反,认为“实决定名”,这事根本不是靠斗嘴就能解决的,因此唐初,唐末两边才会大打出手。偏偏如今郑直这位儒家的状元正在用道家的理论,来挖整个儒家的根基。

    郑宽冷汗直流,侄子,咱要不要每回都玩的这么大?这事你扛不住,俺也扛不住啊。奈何碍于在场诸位,他也不能制止,只好跟着干着急。

    其实郑宽想多了,以郑直和谢丕等人如今的学识,真的还不足以挑战这种难题。没一会两边就搜肠刮肚讲完了书本上看到的章句,偏偏上一句是郑直讲的,如今压力来到了同桌谢丕,顾鼎臣在内的另外九名翰林一方。

    郑直瞧瞧诸位同僚抓耳挠腮的模样,心里稳了,原来他们也不读书。却哪里晓得,人家回的都是要有理有据,而郑直答的却是信马由缰,记起哪句只要意思大差不差就讲了出来。

    说了这久他也口渴了,正要拿起酒杯润润嗓子,就听到对面一个翰林道“郑修撰以名教弟子身份入仕,却在这里用道家典章,不妥吧?”

    “呵呵。”郑直把酒杯一放“这位同僚可以无术不可以无品。”

    对方一听就急眼了,旁边立刻有人按住对方“君子口不出恶言。”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郑直立刻用史臻享拿来教训他的话怼了回去“辩不过就泼脏水是吧?俺今日来此做客是为了贺寿,给人捧个场。世人都晓得直呼其名乃是大恶,主家即便高抬俺几分,诸位难道就不能看在老寿星的面子上抬抬手?偏要揪着俺的名号不放是何道理?”

    郑直这神来之笔,一下子让同桌蓄势待发的九人语塞。此乃非战之罪,关键他们选错了发难的地方。有了郑直这段话,他们若是再揪着不放,就不止丢人还落人口实,只好作罢。

    却忘记了‘不靡有初,鲜克有终’,他们兴师动众,妄图在大庭广众之下让郑直难堪,却并没有达成目的。哪怕郑直刚刚讲出的典故都是牵强附会,驴唇不对马嘴,可真相只有在场诸人晓得,更多的则是道听途说。如此落在旁人眼中,不就是现实版的‘舌战群儒’。

    “诸位久等了。”瞎了一只眼的张鹤龄此时冒了出来,算是给郑直等人一个台阶“开宴。”

    郑直瞅了眼门口一闪而过的张延龄,不动声色的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不同于同桌诸位要保持风度,他就跟饿死鬼一般大吃大喝起来。这是当初两次住进诏狱后养成的毛病,郑直也晓得不雅观,可他没有想过改,只有真正饿过的人才懂每一粒粮食的珍贵。

    打了个饱嗝之后,郑直拿出烟,起身道“诸位慢用,俺去抽根烟。”走了出去。

    出了院门郑直一边点烟一边四下瞅瞅,果然远处有个丫头探头探脑。看到他,转身就走,郑直不动声色的跟了过去。

    “我哪记得住。”焦兰抚摸面前人的脸颊“不是你的就是他的。”

    焦兰贵为大清的老佛爷,这种事都是下边人惦记,哪用得到她掰着指头算日子。

    “俺不养别人的。”男人不满的将她按了下去。

    身穿命妇冠服的焦兰当然不甘心,奈何上次对方更过分的也做过。如今焦洵死了,焦家不但直到如今都不能袭爵还欠了巨额债务。只来得及说了一句“我要银子。”

    “那就听话。”男人抚摸焦兰头上的各种饰品“兰儿一向最听话了。”

    焦兰心里恼火,对方把她当做了宠物,却无可奈何。直到对方心满意足后,才含混道“你给我银子,现在就要。”

    男人一边回味一边道“你拿啥换?”

    焦兰并没有生气,一副认命的模样为对方提上裤子,系上大带“你说吧,奴听亲达达的。”

    “俺会写字,奈何缺根好笔,笔杆已经找好。”男人诡异的看着对方“娘子会帮俺吧?”

    此刻寿宁侯前院,张延龄正在满院子找郑直。开席前他还看过,郑直就在桌上和一堆穷酸之乎者也吵个不停。张延龄听着无聊,这才决定过一会再来。不曾想跟着兄长敬酒回来,就瞅不见对方人了。问了一堆人,都不晓得那厮去哪了,不过可以肯定,郑直还在张家。

    “去,让人把俺外甥的那俩帮虎看住了,好酒好菜管够,只是莫放了。”他也没法子,年初入宫,不但没捞到好处,他们两兄弟反而被主上禁足,一年内没有旨意,不准出胡同,若不然他早就杀到郑家揪人去了。

    郑直在望凤楼宴请翰林院他也听人讲了,很多人都认为是郑家有银子,可张延龄晓得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同时才得知,郑直前几年在真定鼓捣出好大的买卖。去年的三不牙行和孔方兄弟会会票倒账,张家着实也损失了不少,虽然靠着抢江侃和袁凯产业补偿了些,可太少了。如今,郑直这个外甥总不能瞅着他两个舅舅吃糠咽菜卖媳妇吧?

    入夜之后,张家人才把朱千户和郑墨放了。郑墨不懂,也不敢问,直到上了贺五十的车,才向朱千户询问原由。

    “这是建昌侯要找五郎,就扣着俺们。”朱千户浑不在意“这眼瞅着入了夜,也不见五郎踪迹,人家又舍不得一顿熬菜,就放了。”

    驾车的贺五十大笑,坐在车厢门旁的郑墨似懂非懂。却明白,十七叔本事真的大。车子到了芝麻巷外,远远的翟管家守在巷子口。朱千户立刻招呼,贺五十驱赶马车缓缓跑了过去。

    翟管家听到动静,在一个青年搀扶下迎了过来。

    “翟管家,咋了?”朱千户见此,不等贺五十停稳车,赶忙跳下来询问。

    “十七爷呢?”翟管家不答反问,直接往车窗旁走去。

    “东家没回来。”朱千户赶紧道“家里出啥事了?”

    “唉。”翟管家有些失望,沉吟片刻,低声道“定国公家今个儿来退亲了。”

    “啥?”朱千户等人一听,顿时不满起来。这退亲若没个合适理由可是要两家结仇的。可是一想如今定国公根本就是个疯子,也就心态平和了“为啥?”

    “徐家讲,定国公好了,之前不是疯了,是脏东西上了身。如今请了一位法力无边的道长做法,已经醒了。和家里一对,是徐家下人搞错了,之前定国公根本就没有讲和咱家定亲。”翟管家脸色难看“偏巧今日六老爷和十七爷都去贺寿了,太夫人这不就让俺等着六老爷和十七爷。”

    虽然定国公是个疯子,可是十五姐过去毕竟是做国公夫人,况且定国公长子可是七姐的。太夫人的意思很明确,不想断了这门亲。

    “东家吃了席,就没和俺们照面。”朱千户自然听懂了意思,对此不置可否,毕竟这不是他们能参与的“六老爷俺们也没瞅见。”

    正说着,翟管家身旁的青年指着远处道“爷爷,六老爷的马车,是金叔。”

    此刻天空中传来阵阵滚雷之声,朱千户抬头瞅了瞅,真快啊,一年了。

    丁氏得到消息,却并没有去后街看十五姐,而是来到了隔壁十嫂的院子。她生了儿子,每月月钱涨了不少,却依旧没资格做肩舆。再者,郑家在真定时也没这条件和规矩。偏偏到了京师才发现,不止三太太,六太太,唐姨妈姐妹,沈姨妈,就是十嫂和赵家表嫂也是出行做肩舆的。这事太夫人不吭声,她也只能眼馋。

    到了地方,才得知十嫂去了后街六老爷家还没回来。心中不由腹诽,果然焦不离孟。两个人在藁城时就形影不离,如今更甚。却不晓得心高气傲的十嫂哪里是姐妹情深,完全是借着亲近的由头报复六太太之前在她有孕时的折磨,正互相伤害呢。

    不甘心的丁氏只好带着丫头往回走。三太太病着,况且那是个灵通剔透之人,她可不敢凑过去,免得被看破手脚。

    刚刚走过屏门,就看到了郑直晃晃悠悠的跟着六叔从正院走了出来,直奔偏院。

    “之前咬死了定亲的是他们,如今说没有就没有了?”郑直愤愤不平“定国公府欺人太甚。”

    “算了。”郑宽虽然当初也不愿意,好不容易接受了,又遇到这种事,心里也不满。只是他这几年居移气养移体的功夫渐长,不像郑直外露“五虎今日太过锋芒毕露了。”

    “是。”郑直没有反驳“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侄儿已经被晾在起居注馆快半个月了,杨学士就是想这么耗着。”

    郑宽想了想,苦笑“身居官场,谁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五虎既然晓得利害,俺就不费口舌了。”

    “侄儿不是这意思。”郑直感觉郑宽这‘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实在妥帖,一边记住一边道“侄儿莽撞,啥都不懂,若没有叔父提点,俺不止吃亏,还要栽大跟头。侄儿最近一直在读史,叔父是晓得的。发现很多家族都是政见不同。之前还不懂,可昨夜读《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心有所感,想通了。诸葛瑾弟亮,及从弟诞,并有盛名,各在一国。於时以为‘蜀得其龙,吴得其虎,魏得其狗’。”

    郑宽瞅了眼郑直“有必要么?”

    “有。”郑直恭敬道“如今人家一直按兵不动,想来早已成竹在胸。侄儿身不由己,只能听之任之。叔父则不同,一直和谢先生相善。将来不论平地与山尖,总能保证郑家平稳。”

    这是他为自个准备的后路之一,毕竟明年那头猪猡就要蹬腿了。兵法有云,未虑胜先虑败。郑直已经在布置后路了,程敬已经联络上赖在京师没有走的程不识,梅琏已经派人南下去金陵扩充产业。李主簿也已经亲自动身前往南京,一面接收江侃之前给郑直的那些产业和竹园,一面进行修缮,防止他明年真的被赶出京师。反正郑直打定主意,熬死了那头猪猡,就装孙子,只要能做官,管他谁当政。

    郑宽想了想“其他人也不是傻子。”

    “所以,侄儿要得罪十五姐。”郑直躬身行礼。

    郑宽错愕片刻“你要用定国公这件事做文章?”

    “谁都晓得侄儿是个莽夫。”郑直低声道“况且这件事徐家欺人太甚。俺有件事没讲……”他斟酌片刻,凑到郑宽耳边低语一句。

    郑宽听后,已经不是错愕,而是羞愤交加,怒视郑直“啥时候?你之前咋不讲?你咋还留着这孽障?”

    “七姐守灵那几日。”郑直等着挨打“十五姐从小待俺最好,这几年俺们都长大了才生分起来。可俺真的是想着十五姐有个好归宿……”郑宽那最后一问自然不是讲的旁人,而是十五姐。

    郑宽却无心听郑直的废话,起身就走了出去。那气势再没有一丝沉稳,反而带着凛然的杀气。郑宽再也装不下去了,为了分红不均,曾经一把刀杀光好友全家的狠劲终于迸发出来。

    讲此乃奇耻大辱,也不为过。更重要的是,这件事一旦日后传扬开,他和郑直为郑家好不容易积攒的名声,就全完了。不但十五姐,十一姐也别想好了,甚至已经远嫁的十三姐都有可能被休回来,那贱人是要逼着整个郑家的女人都去死。

    郑直望着空荡荡的房门,叹口气,死一个总好过死两个。郑直已经想明白了十五姐为何要害死十一姐,嫁给曹三郎。爵位。曹二姐若是做了皇后,按照规矩,曹宁就要封伯,甚至封侯,乃至封公,那爵位迟早就是曹三郎的。经过定国公府退婚之后,十五姐再也不可能嫁入勋贵之家了。要想做超品夫人,只能如此。为了荣华富贵,七姐可以牺牲十一姐的贞洁,为了功名利禄十五姐可以牺牲十一姐的性命。而失去了三个女儿的郑宽,恐怕真的承受不住这种打击。如此,那就留下一个好的,全了孝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