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过晨钟,请安过三太太;致意过六太太;慰问过十嫂;问慰过赵家表嫂;致意
过曹娘子,曹大姐;存问过杨娘子后,郑直才摇摇晃晃的回到家,顶簪已经在二门等着了。
瞅了眼对方的手腕,郑直询问“行李呢?”
“都给了邢老大了。”顶簪不动声色的将一个荷包塞进了对方的手里“太太等着呢。”讲完抽回手,让开。
郑直闻了闻荷包,塞进怀里却盯着顶簪没动地方。顶簪心虚的扭头看向四周,却不防身子一晃,就被对方拉进怀里,吃了一口胭脂。郑直又摸了一把,这才松开了这蛮横的丫头。绕过木影壁,大步走进客厅,汤素娥已经带着五房妾室等着,见到他纷纷起身道“奴等恭送达达。”
郑直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有些茫然。毕竟他又不是去一年半载,不过三个月而已,弄得跟出殡一样,呸呸呸。
汤素娥端起面前的酒,走到郑直面前递给他“达达,请。”
郑直脸有些抽,越看越像断头酒,却伸手接了过来一饮而尽。郑直晓得这世上倘若只有一个人挂念他,一定是面前这个女人。
此刻顶簪走了过来,郑直这才留意到,对方手里拿着的是他让朱千户藏好的大神锋。好奴才,好奴才。
汤素娥笑着从顶簪手里接过大神锋“这口刀乃是利刃,奴向千户打听寻来,望达达早日回京。”
“这口刀跟随俺多年,之前有一大二小。旁人都认为是兵器,不愿沾手。只有一个人夸赞它,喜欢它,对它爱不释手,不愿离开它。”郑直看了眼大神锋“那两口小刀俺留给她和另一位故人了。这口刀就送给太太,让它替俺保护太太几日。千户那里还有口苗刀,俺一会带上。”他是去拜神,又不是去砍人,不过也趁机将一些事涂脂抹粉后告诉对方。想到北岳庙在山里,那口苗刀足够长,正好可以当拐杖。
汤素娥一愣,神色复杂的低头道“是。”
这么多年的等待,她终于等到了意中人的认可。虽然有些迟,可她真的高兴。
郑直瞅了眼徐琼玉等人“俺不在的时候,家中一切都听太太的。谁忤逆太太,谁就是忤逆俺,这个家是容不下她的。”
刘花卉心头一颤,不敢与郑直对视。
郑直自然瞅在眼里,就想斥责。在他眼中,夏家的一干人等不过就是个玩物,哪里真的在乎。
“达达放心。”此时,舒缓情绪的汤素娥插话“家中诸事有奴在。”
郑直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顶簪和满冠立刻跟了出去。
汤素娥终于能够以女主人的身份,名正言顺的抱着这口大神锋,心中得意是再也藏不住的。又稳了稳心神,这才看向方正霸等人“方姨娘,祖母六十三的寿辰就要到了,你们姐妹是行家,这段日子什么也不用管了,全心排戏就好,需要什么只管跟我说。”
方正霸早就得了郑直叮嘱,立刻应了一声。其实,哪怕郑直不叮嘱她也不敢对汤素娥有任何不敬。很简单,汤素娥出身好,又有郑直这位一家之主的鼎力支持,方正霸如今已经过了花期,争什么?要不是徐琼玉四处得罪人,她连对方和刘花卉的事也不想掺和“奴婢们一定不给太太丢脸。”
汤素娥又看向默不吭声的谢氏谢瑶光“谢姨娘识文断字,若是身子无恙,就教教新来的那些丫头规矩,免得做出让达达有损颜面的事。”
谢瑶光一愣,赶紧应承下来。教导丫头规矩虽然一般是嬷嬷做的,可因为丫头们日后是要分发各处,所以权力大。就算是太太招揽她,也是很大的诚意了“奴婢定当竭尽所能。”
汤素娥笑笑,看向满怀希冀看着她的刘花卉“花卉,你能帮我什么?”
刘花卉面色一僵“奴婢……会种花。”猛然间想到了夏儒家的扫听到的消息,老爷给太太从河南买了整整五十本牡丹,过一阵就来了。
汤素娥笑笑“那好,日后内院花圃就由你来管。”想了想“一会去安嬷嬷那里要几个丫头听用,切莫伤了手。”
刘花卉脸一红,太太这是话里有话,老爷曾经夸她这双手好看,却不敢迟疑“奴婢定不会辜负太太。”
顶簪和满冠此刻走了进来,听到这句,没吭声,却心中不屑。这样想的可不止一两个,方正霸瞅瞅刘花卉身旁的夏儒家的,余光扫了眼徐琼玉。呵呵,有些人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啊。竞争无处不在,哪怕同处尴尬境地,可她方正霸和徐琼玉就是要压你刘花卉和叶哥儿一筹。
汤素娥权当没有看到,继续道“顶簪,一会将正房收拾出来,我的东西搬去西厢房。”
顶簪一愣,不明所以。汤素娥可是家中主母,她不住在正房住在哪?
“爷因公不能侍奉祖母,还是太太想的周到。”这时刘花卉奉承道“真是我们做女人的榜样。”
汤素娥看了眼刘花卉,没有否认。郑直远行好几个月,她只是要让亲达达放心,所以才用接过来祖母尉氏奉养的法子来让对方放心,却不想这个刘氏还能拉得下脸说这种阿谀之词。
徐琼玉没有吭声,毕竟已失先机,不免有拾人牙慧之嫌。可是方正霸却没有包袱,立刻出言附和,继而谢瑶光也应和,一时间屋里热闹起来。
郑直坐车先去了礼科,拿出昨日从翰林院领到的‘请精微批’,本来以为还要磨蹭,不曾想对方核对无误之后,立刻拿出了批文给他。看的郑直目瞪口呆,这他娘的怕不是巴不得他早点滚出京师吧?
郁闷的来到礼部外,门口已经站着一群人,看袍服是大汉将军营的,张荣赫然在列。
待马车停下,他从车上下来,张荣立刻凑了过来“五郎。”
“二狗哥这是……”郑直才留意到,那些人旁边不远处还有十几匹马和好几辆大车“也要去山西?”按照惯例大汉将军营要派出一队随行,这个规矩郑直是晓得的,却不想竟然是张荣带队。
“是啊。”张荣苦笑拱拱手“这一路上还望五郎多多照顾。”
“好说好说。”郑直扭头对充当参随的朱小旗等人道“这是张千户,好朋友,晚上一起吃酒。”讲完拍拍张荣肩膀“俺先去礼部领驾贴,二狗哥先等等。”讲完向礼部大门走去。
这次他离京,带的人不多,朱千户留下负责‘保护’郑直家眷;朱百户去了南京;朱总旗则继续和田文胜经营虎威镖局;萧韶在河南经营猛虎镖局,施勇在湖广经营寅字号镖局,陈懋则在山东经营西门镖局。几乎都是各管一摊,哪怕是要动身去南京的梅琏都被临时留下,得了郑直的令盯着曹家。
为此前一阵他又花银子让张荣帮忙,把朱百户,萧韶,施勇,陈懋他们四个改为了锦衣卫带俸差操。如今这四个被人发现就是逃丁,郑直不免后悔,瞎折腾。可这也怨不得郑直,毕竟他自个都想不到局势一日一新。
郑直这次只带了朱小旗,刘三,邢老大,刘六,刘七,贺五十还有郑墨同行。昨个他已经去锦衣卫给钱笈写了朱小旗等六人的‘保书’,征调六人为参随出京。
郑直原本想要贺五十留下,对方却怕李五十不当门子抢了他的买卖,坚持跟来。不明就里的郑直很感动,可刚刚上车前,朱小旗告诉他,贺五十的小媳妇再有两月就生了。这让郑直顿时好感全无,老贼。
礼部的门子显然早就对郑直久仰大名,待他拿出腰牌,立刻放行,还贴心的将他引到了礼部祠祭清吏司。
郑直打发走门子,正要进去,一个七品青袍从里边走了出来,瞅了瞅他的胸背,皱眉走了过去。郑直全当没瞅见,毕竟狗咬了人,人难道还咬狗?
清吏司的书办同样不遑多让,收了他带来的‘请给勘合咨’,立刻奉茶,请郑直落座。然后不等他端起茶杯,对方就已经将堪合取回。依旧是这书办,还是不见一个官。好在有了礼科的前车之鉴,郑直并没有大惊小怪,起身就走。
出了礼部大门,来到张荣面前“太常寺还要派个博士,等等吧。”这才发现,叶凤祥竟然也在人群之中。这这这,果然应了江侃那句‘买一送一’不‘买一送二’。
张荣自然不晓得郑直的龌龊心思,赶忙道“人家早进去了,估摸着一会就出来了。”
郑直点点头,拿出烟递给张荣一根“这次正好路过真定,不回去祭祖?”
张荣接过烟聊了起来“俺打小就没回去过。”
从直隶到山西虽然有太行八径可走,可最顺当的只有两条,一条是井陉口,一条是从万全都司走。这两条路谈不上好坏,各有利弊,比如井陉口路途稍长,却安全。万全都司这条路,距离适中,却因为需要经过一段边墙,危险四伏。
郑直昨个儿夜里被杨娘子闹腾的想起了庞娘子那个老货。更重要的是想顺路去瞅瞅虎哥,他们已经三年没见了。
两人正聊着,张荣不吭声了,给郑直使眼色。郑直扭头一看,刚刚在清吏司外遇到的那个七品官走了过来。对方瞅见他也是一愣,走过来拱手道“敢问可是郑修撰。”
“是。”郑直皱皱眉头,按照官场规矩,对方应该称呼他所有官职中最大的,哪怕撇开勋卫,也该是左中允。
“下官太常寺博士陈九川。”七品青袍自我介绍。
“陈博士。”郑直笑笑“本官如今身兼詹事府左中允,切记。否则如何做官。”
陈九川没有想到郑直竟然当众这般说辞,却还是忍了。没法子,这事他不占理。不管是不是中旨传升,朝廷没有新得旨意之前,人家讲的一点毛病都没有。
“启程吧。”郑直也不理会这蠢材,直接向贺五十的马车走去。却不是上车,而是解下了拴在车厢旁的高大乘马骑了上去。
他大小也是个两榜状元,不敢讲富甲天下,也能说为富一方。受刘健的气就罢了,哪里会忍受一个太常寺的博士慢待。
张荣见此,也不理会陈九川,招呼那十几个大汉将军一同上马,押解两车朝廷赏赐的祭品准备启程。朱小旗等人更不用说,直接上马,待贺五十的马车一动,众人立刻跟随。
陈九川心中咒骂,却无可奈何,坐上了马车会入队伍。
一出正阳门,郑直就瞅见了孙汉,边璋,程敬,孟鹏等人。郑直已经拜托张采帮忙给谢国表弄份差事,去哪无所谓,只要先离开南京太仆寺,因此对方今日没有来。
他走下马,哭笑不得“俺又不是赴任,不过几个月的工夫。”话虽如此,还是拱手道“多谢诸位同年。”
吟诗作对,郑直实在不擅长,拿起一旁孙家下人端着托盘上的酒碗一饮而尽“行了,都回去吧。记着,同乡会时替俺多吃几杯。”
孙汉,边璋,程敬,孟鹏哭笑不得。
因为今年真定府一下子冒出来六个进士,所以原本应该年底在真定会馆旅行的同乡会,在月底要加开。而且不再是藁城同乡会,而是名副其实的真定同乡会,毕竟这对双方都有好处。郑直自然答应出席了,却不想出了些事,只能缺席。
“俺没准也要缺席。”孙汉一向扫兴,这次也不例外“若是如此说不得还要请诸位同年帮俺照看家里。”
郑直撇撇嘴,一般让他照看,对方的媳妇都被看到床上了“没空。”讲完拱手与众人道别,跳上马招呼停下的队伍继续前行。
按理讲,遇到这种相送,队伍可以不必理会,继续前行。待后者与友人尽兴后追上就好,偏偏整支队伍就停了下来等郑直。车队内的陈九川冷眼旁观,却没有吭声,因为也有人送他。
果然拐上官路后没多久,又出现了几位便装男子。陈九川立刻认出是他的几位同年,催促车夫改道迎了过去。
郑直瞅了一眼,理都不理,继续不急不慢的带领队伍向卢沟驿走去。你丫挺的不过一个小小太常寺博士,能奈俺何?
虽然郑直没有耽搁,可上午六科,礼部来回跑,出京时已经不早了。于是行了二十里,队伍在卢沟驿住宿顺便等陈九川。好歹是个人,丢了就不好了。
“啥?走宣府?”傍晚才追上来的陈九川一见到郑直就追问郑直为何不北上,反而南下?是否浪费公帑?是否假公济私妄图中途回乡?
郑直哭笑不得“这堪合,精微批只是让俺如期到达,可并没有指定路线。”至于旁的,你陈九川算啥东西?爷爷不屑于解释。
“从井陉口走,足足多走了五百里路。按照每六十里一处驿站,至少要多走八日,多用八次驿站。这不是浪费公帑是啥?”陈九川虽然是太常博士,可也是正途进士出身,因此对郑直一点都不怵“俺也相信郑中允没有假公济私。可这路线太让人怀疑了,毕竟瓜田李下,为郑中允清誉计不可不防啊。”
郑直被对方说的哑口无言“如今都讲达子在边墙外集结……”
“俺一个太常寺博士都不怕,郑中允堂堂两榜状元为何顾虑重重?”陈九川得理不饶人,厉声质问。
“……”郑直差点一口血喷出去,他就是想假公济私看看郑虎怎么了?果然人不能有私心,无欲则刚。陈九川这贼王八就是要恶心他,郑直还拿对方没办法。
于是当夜,住在驿站的一位小娘子遭了殃。直到第二日凌晨,郑直才懒洋洋的回到了他的房间。
既然徐光祚要娶曹大姐,郑直还指望儿子做国公,自然照夜壁也就没用了。看在照夜壁如此善解人意,郑直也就答应了那个叫盛安的盐贩子为她赎身的请求。今日对方正好也启程南下清苑追债,然后由河间回南京。卢沟驿虽然是大驿站,等闲官员都不在乎,更不怕什么监生,秀才,可也正因如此,银子才更管用。
盛安为了在美人面前逞威风,特意花了大价钱住了进来,然后就成全了喜欢在江侃面前逞威风的郑六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