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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遇袭
    邓林消失了,就像他来时那样,无牵无挂,无罣无碍。又或者他并没有消失,只是与李嘉卉一起,成为了宇宙中恒久不灭的微尘,形影不离,生死相伴。

    饶是范宇这种糙汉,都从那悲怆的诗句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他没爱过,亦不懂爱,每次遇到刘蕊的调侃,都觉得遗憾,现在想来,何尝不是一种幸运。他看着月下携手的一对璧人,虽然早就觉得秦叔和何姒两人有鬼,可真的见到老朝奉变成了自己完全没有见过的样子,心中还是疑惑,更何况……

    他细细咀嚼着邓林消失前说的那句话——小姑娘,小心身边人。

    当然,有一种可能,邓林在说谎。可范宇想不到他这么做的原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何姒才帮他完成了毕生之愿,邓林确实是在提醒何姒。

    邓林说这话时,何姒身边只有秦叔和他自己,范宇能确定这个身边人不是说的自己,那就只剩下如今站在何姒身旁的这个年轻男子了,他真的还是自己认识的老朝奉吗?

    吹开红紫还吹落,一种东风两样心。离开伏羲陵时神龟的那句话又浮现在范宇耳边,当时他不知其意,可如今“两样心”这三个字却有了别样的意味。

    最近的一系列事件蹊跷丛生,范宇对何姒的态度一直徘徊在信任和怀疑的边缘,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个许久不联系的老朝奉有没有问题。

    范宇心中越是怀疑,脸上越是不动声色,无论真相如何,现在都不是质疑的时候。那棵被拦腰砍断的枇杷树突然长出,繁茂的根系甚至还将分割两家的围墙顶塌,幸好来这之前他就防范未然,为防邓林殊死一搏,他将隔壁的住客请走了,但轰隆声显然还是惊动了周围的居民,他得先把眼前的混乱平息下去。

    “你们自便。”范宇说着,踏过倒落地面的碎石瓦砾,边往隔壁走,边掏出手机呼叫林朝晖。

    “秦鉴,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等范宇的身影彻底消失,何姒再次问出了之前梦境中的问题。

    却不同于上个梦境,秦鉴摇了摇头答道:“今日之事,对我们来说,是应尽之义。”

    “那对他呢?”

    “求仁得仁,亦复何怨。”

    好一个求仁得仁,何姒的目光从秦鉴身上收回来,重新落到那棵在风中抖落一身月光的枇杷树上。压在心口的巨石随着树叶舞动的节奏化为齑粉,只留下一阵烟尘弥漫在她肺部。何姒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把今日的郁闷之气一吐而空。

    “走吧,范宇还要忙一会,我先送你回去。”

    何姒没有立刻答应,反倒仰着头看向被月光镀上一层朦胧光辉的男人说道:“你不会又突然搞自闭吧?”

    “什么?”秦鉴没反应过来,微微抬起眉毛。

    “自闭,像今日下午时那样。”

    意识到何姒是在说“吹开红紫还吹落,一种东风两样心”之后的种种,秦鉴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最后摇了摇头,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碎石后的另一重院子,说道:“我不会,就怕范处心里已经有了疙瘩。”

    “他之前见过你这番模样吗?”

    “没有,除了小石头,阿姒是第一个看到的。”

    秦鉴的声音在黑夜中变的温热,气氛又旖旎起来,何姒勇往直前的视线躲开,脚尖拨弄着一颗石子,低声问道:“那你为什么突然变成这番模样,至少也给他们一个缓冲期吧。”

    “总要摊牌的,”秦鉴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心之所至,情致使然,当下想变,就变了。”

    “那……要和范宇说清楚吗?”

    秦鉴点了点头:“不过不是现在,等他先忙完了吧。”

    “嗯,”何姒心中还有疑问,又试探道,“你们聊的时候,我能旁听吗?”

    “阿姒想让我一个人面对吗?”

    “什么?”

    “既然是公开,当然得我们两都在场吧。”

    “什……公开什么?”

    明明是冬夜,气温却突然疯长,何姒在这阵热浪中头昏脑涨,舌头打结,觉得自己脑子跟不上秦鉴的话语了。

    “哈哈,”秦鉴见何姒发愣自然笑得更加愉快,丝毫不见下午硬邦邦的模样,“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自然是公开恋情呀。”

    何姒不说话,脑袋已经宕机了。

    可秦鉴这次没有给她大脑修复的机会,紧接着说道:“阿姒若不想公开,那便不公开,即使是地下恋情,我也是愿意的。”

    刚刚还温热的声音一下变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真是妖孽啊,何姒暗叹着,知道自己进套了,又不想逃开,只能用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那等公开的时候,叫我一起吧。”

    “说定了。”

    委屈的声音立刻明快起来,秦鉴走到脑袋快要低到尘土里的少女面前,轻柔地托起她的后脑勺,在白皙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如蝶翼拂过,瞬间就消失无踪,挠的何姒心里痒痒的,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期待,她在这一吻后偷偷抬眼看向身侧,却见秦鉴弯腰俯到她耳边,用悄悄话般的语调说道:“这样就算盖章了。”

    气息扫过脖颈,何姒觉得半边身体都酥麻了,深刻认识到自己道行不够这一困境,不敢停留,只能拔腿朝着屋内跑去,留给身后人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她跑得太快,没有看到自己身后,站在月光下的秦鉴收敛了笑意,一身寒霜,目光里阴晴不定。不过这状态只持续了一瞬间,等秦鉴再次牵起何姒的手跨入镜廊时,又是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了。

    送至酒店,幸好没有年轻恋人分别时的依依不舍,迟迟吾行,秦鉴只是摸了摸何姒的脑袋,嘱咐她好好休息后就离开了。

    何姒先是轻松了一阵,随后躺在床铺上又辗转反侧起来,脸颊的热度始终无法下降,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想了一会,还是决定唤上小九一起出门走走。

    酒店环境很好,幽静无声,却也灯火辉煌,即使是夜间独行也不会觉得害怕,何况还有小九陪着。何姒漫无目的地走在绿树丛中,小九就停在她肩膀上左右张望,今夜风不大,不过足以吹走何姒脑中的热意,她绕着酒店一直往偏僻的角落里中,直到了了无人迹之处,心才静了下来。

    此处已经没有明亮的路灯了,只有一点绿化灯从低矮的灌木里照出来,带着树叶的绿意,何姒这才发现自己又来到了昨日和秦鉴一起跨出镜廊的地方——酒店北侧角落里的一面玻璃幕墙外。

    这里紧靠着酒店后面的应急通道,主要是清洁工运送生活垃圾的地方,白天都没有人影,更别提此刻正是夜深人静,寒风从林道里吹过来,何姒打了个寒战,决定掉头回屋。

    刚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窸窣响声,在这幽静的角落里显得隐秘而又鬼魅,何姒停住了脚步,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先行一步,闪身躲到一旁的灌木丛中。

    响声的来源还没有找到,一个黑影出现在她来时的路上,何姒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身体全部被灌木遮蔽,只露出两只眼睛从树叶交叠的缝隙间看出去——是一辆黑色的车。

    黑夜中低速前行的黑车,关闭了车灯,勉强开在为行人设计的林荫道上,怎么看怎么可疑。车辆路过何姒后又往前开了点,在酒店侧面不远处停了下来,何姒满心疑惑,屏住了呼吸,静静观察着。

    窸窣响声的来源也在此刻出现了,两个清洁工打扮的男人推着一个垃圾桶从酒店侧门处走了出来,略微张望一下,就朝着黑车走去。“嘭”的一声,黑车的后备箱应声而开,推着垃圾桶的男人一前一后走过来,停在后备箱前,离何姒已经很近了。何姒这才得以看清两人的体貌,他们的身材与范宇相当,来酒店做清洁工,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不知为何,何姒脑子里突然冒出两句打油诗,她摸了摸肩膀上的小九,先前的好奇淡去,心中涌起恐惧不安。

    多亏还有你,何姒把小九捧到心口。

    司机下了车,垃圾桶也在此刻被打开了,何姒脑海中闪过许多血腥画面,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却见一个壮汉双手环抱用尽全力,似乎从垃圾桶里提起了一个人,由于视线被另一个壮汉遮住一半,何姒看不真切,但心中寒意更甚。

    该不会是尸体吧,我要不要阻止啊?何姒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随时准备拨打110。

    很快,挡住何姒视线的壮汉蹲下了,他将垃圾桶拖开,桶中的人影完全露了出来,透过灌木丛的绿光从双眼紧闭的脸上一闪而过,何姒立刻认出了那张脸——竟然是邓辰砂!

    何姒心中一惊,原本踮起脚尖的脚落下,草地上一根枯枝随之被踩断,发出“啪”得一声,极轻极快,如何姒却如惊雷,在这寂静的黑夜中炸开了。

    “什么声音!”正在搬运邓辰砂身体的两个人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所有的血液都涌向了心脏,何姒只觉得四肢僵硬,手脚冰凉,心脏一直跃到了嗓子眼,小九立刻飞了出去。

    “一只鸟。”

    压低的声音传来,背对何姒的男人看到小九飞出灌木丛,显然松了一口气,又和对面的男人一起搬运起那具生死不明的躯体,可他们身后的司机却谨慎很多。

    “去看看。”

    随着这声指令,邓辰砂被放下,靠近何姒的那个男人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何姒所在的位置走来。小九已经不在身边,何姒还没有恢复呼吸,指尖却本能地出现了蚕丝。

    她不想出手,因为不知道自己对蚕丝的操控能精确到什么地步,以她之前的经验来看,真用了蚕丝,两个男人便没有完整离开的可能,可若不用,她便没有完整离开的可能了。眼看男人越来越近,何姒如猫般弓起身躯,随时准备迎击。

    男人的左脚已经踏上了灌木丛下的泥土,何姒手中的丝线也射了出去,一片绿叶被丝线切成两片,可何姒没能看到落叶和蚕丝之后的路径——黑暗中伸出了一双手,一只捂住了她的嘴,一只搂住了她的腰,她甚至来不及挣扎,就被拖入了未知。

    被切成两片的落叶飘飘然落了地,巡视的男人看着空空如也的绿化区,疑惑地揉了揉眼睛,依旧是空无一人。他摇了摇头,朝后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走了回去。

    而何姒汗毛倒立,咬着牙在这挟制中一拧身准备再度发起攻击,鼻端却传来熟悉的檀香味。

    “秦鉴?”搂着她腰的手臂松了力气,她借此后退几步,指尖的蚕丝变的透明,消散在空气中,因为她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小何眼里只能看到一个人吗?”另一道身影也浮了出来。

    “你们怎么来了。”何姒尴尬地理了理衣服,看着范宇,和范宇身边背手而立,却已不是老朝奉样貌的秦鉴。

    “我去找秦叔……咳咳,姑且这样喊着吧,”范宇似乎对老朝奉的新样貌很不适应,咳了两声才说道,“我去找秦叔聊聊今天下午的事,谁知茶都没喝上,他把杯子一放,说你有难了,急急忙忙就往这赶,我只能跟来了。”

    “我……也没什么事。”

    “那是,幸亏我们赶得及,要不还真不知道是谁有难呢?”范宇盯着手足无措的何姒调侃起来,“说起来这被蚕丝切断的手手脚脚,切面那么光滑,关大夫或许真能治得好。”

    “事急从权。”秦鉴在旁补了一句。

    “那也不能动不动就断人手脚,夺人性命吧,小何,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啊。”

    “先不急着教育她,”秦鉴指了指镜外重新开始忙碌的几个人,“你看看要不要帮忙。”

    “现在不方便,车牌号记下来,交给同事就行,”范宇看也不看镜外,又专注到何姒身上,“小何啊,范哥不和你开玩笑,你这能力千万不能滥用,一旦突破了边界,就要变成电影里的反派了……”

    范宇还没讲完,秦鉴又指了指镜外:“你再看看。”

    “秦叔,你也不能护短到这份上,你这会害了她……”

    范宇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可人就要被放进后备箱里,何姒忍不住了:“是邓辰砂,你们邓主任的侄子。”